張府眾人來感謝了她。
陰陽頭大哥過來拍著她肩膀說:“我決定以後不當騙子了,我發現當個雜耍藝人比騙子更安全。”
而且掙的錢更安心。
啾啾點了點頭,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覺悟。
張夫人也來找了她,她沒有透露她與張府的未來安排,隻是在酒氣中微微紅著眼眶:“鍾姑娘,這次多虧了你。”
啾啾端著杯子:“幹。”
她喝得有點上頭。
張夫人一隻手託住杯腳:“幹!”
末了,又道:“鍾姑娘,實際上,我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我知道,這實在有些厚顏……”
啾啾猜到了一些:“你想讓我查是誰調換了你的孩子?”
張夫人點點頭,眼睛更紅,提到孩子兩個字,她好不容易拼湊出來的從容又皲裂開,有一瞬就快憋不住淚意。
“不錯,我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九年了,很難求得真相。但我希望,鍾姑娘您日後行走天下,能替我留意兩分。”
“可以。”啾啾應下,“幹了這杯。”
“幹!”
棠鵲一個人坐著。
溫素雪被青蓮弟子拉走了。眾人都相談甚歡,她卻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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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大家都不熟,也沒人找她搭話,她從未如此局促過。
仙氣飄飄的仙子是供人仰望的,又或是在梨花帶雨時,惹來一兩句憐惜的。
卻絕不是供眾人在宴席上攀談的,哪怕她再親切溫和。
兩張軟坐墊之間的距離仿佛是她與其他人之間的溝壑,翻越不過去。棠鵲有些苦澀。
正神遊天外,淺紫色的衣服進入視線,棠鵲瞬間低了低頭。
——喬曉曉。
她是真心把喬曉曉當成朋友。所以在與朋友發生原則性問題的分歧時,她忍不住眉眼冷硬了幾分。
倒不是要絕交的意思。
棠鵲是個正常的會生氣的小姑娘,她也會和人冷戰,她也會希望對方主動找她講和。
她故意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低頭面無表情地夾起一筷子青菜。
然而那淺紫色的衣衫,隻是短暫地進入她視線,又迅速離開,仿佛隻是普普通通路過一下,壓根沒有注意到她。
棠鵲筷子停在半空,茫然地抬起頭。
喬曉曉咬著下唇,少年氣的臉上有幾抹尷尬與別扭。她似乎在給自己鼓氣,手指摳了好幾下,才下定決心上前。
——走向啾啾。
棠鵲手突然一垂,忘了自己還拿著筷子,軟軟落在了桌面,被硌得疼,卻使不出一分力氣。
她盯著那碟色澤誘人的燻鴨,盯了半天,直到視線模糊,胡亂擦一把,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滿臉是淚。
這一日,對於她來說過於酸澀委屈。
啾啾沒想到喬曉曉會來和她說話,歪了歪頭。
“謝謝你。”喬曉曉低低的,還有幾分殘餘的不好意思。過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的別扭很矯情,索性大大方方地說了,“上次就該謝謝你了,鍾啾啾,謝謝你!”
啾啾點頭:“幹!”
喬曉曉端起杯子,喝了一杯,又撓撓腦袋,別開視線。
“……我知道騙錢是我不對,其實我也沒想拿那麼多的,就想著能幫小福贖身就好。當然,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騙錢,我以後不會了。”
少女頓了一會兒。
“那後來我也是真的想幫張府解決問題——當然也想出出風頭,被大家追捧一下。唉,我從小就一直想當什麼仙人呀、大俠呀,在大家面前閃閃發光地出現,輕輕松松消滅敵人,成為一段佳話。”
“但我太沒有自知之明了。我沒想到我會對付不了。”
她捂住臉:“好丟人。”
啾啾沉默了一會兒。
喬曉曉以為她要說“沒關系”,或者是毫無起伏地評價“確實很丟人”,然而她隻是平靜地舉起杯子:“幹。”
喬曉曉:……
她突然覺得自己白走一趟了。
鍾啾啾大概喝多了?搞不好根本沒把她的道謝聽進去吧?
正想著,又有人來了,是青蓮山莊的弟子們。
“鍾師妹,這次多虧了你,魔物才得以清除,刻相師姐的屍身也得以被送回師門。你幫了大忙。以後若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盡管開口。”
啾啾沉著:“幹。”
喬曉曉插嘴:“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喝了比較好。”
“喬姑娘哪裡的話,妖魔已除,今日就是要喝個盡興才好!”那位大弟子毫無所察——因為啾啾實在是太面癱了,看不出端倪。他端起酒杯:“幹!”
張府用的是最好的女兒紅來招待客人,這酒其實比他們門派裡的小酒更烈幾分,入口醇香濃厚。
青蓮弟子一飲而盡。
片刻後,又抱了抱拳:“對了,也請師妹替我們向鍾棘師弟道個謝,若非他幫忙,我等恐怕早就被魔鳥撕碎了。”
啾啾點了點頭,等人走了後才側過腦袋。
她聽見小鍾師兄名字了。
可小鍾師兄不在這裡。
***
張府中有一座塔樓,名叫摘星閣,據說張順成花了數年來打造這座樓,共有九層高,是整個東洮城最高的建築。
鍾棘便坐在摘星閣屋頂,懶散隨意。
越過他能看見一輪彎月,給他鍍上朦朧的月光。
發帶隨風輕輕飄動,片刻後,他側過臉,逆光的眉眼像極了書上的妖豔魔物。
啾啾到了他身邊,展示給他看:“燻鴨、燒鵝、滷牛肉、梅子排骨、糯米雞……全是肉哦。給你的。”
“唔。”鍾棘睜大眼睛。
他確實好久沒吃肉了,師尊和張弛都不給他吃,反而用素菜來摧殘他的靈魂。
他很想吃。
不過片刻後,少年就發現了問題。
“你不給我帶筷子嗎?”
啾啾理直氣壯:“用手啊。”
她覺得小鍾師兄是會很野地直接上手吃的那種人。然而鍾棘並沒有,還很嫌棄地擰起眉:“不要。油乎乎的。”
意外的講究。
啾啾想了想,幹脆由她來上手,她撿起塊燒鵝。
啾啾:“啊——”
鍾棘下意識往後仰一下,愣了愣,覺得自己被當成小孩子了,很不爽。
鍾棘生氣:“啊——”
啾啾將那塊鵝胸肉塞進他嘴裡。
少年吃東西吃得很快,久違的肉香讓他喉結上下滾了滾,愉悅地吞進肚子裡。
啾啾問:“好吃嗎?”
“還不錯。”鍾棘張開嘴,“啊——”
啾啾又給他投喂了一塊滷牛肉,然後很憂愁:“鍾棘。”
“啊。”
“我喝了好多酒,可能有點醉,坐在這裡暈乎乎的,所以要這樣往前傾斜一下才能喂到你,對於我來說有點費力。”
啾啾很難受。
那確實挺不好辦的。
少年漂亮的瑞鳳眼眨了幾下,似乎在用他不太想動的腦子幫她出主意。片刻後,他伸過手,握住她腰肢,簡單粗暴地往上一提,讓她岔開腿坐在自己大腿上。
面對面,隔得近,她不用再費力地往前傾斜了。
鍾棘:“啊——”
啾啾這次掰了一塊糯米雞肉給他。現在確實不費力了,她甚至能數清楚少年又長又密的睫毛。
輕松了好多。
而且他灼熱的體溫墊著她,坐著也不會太冷。
啾啾一塊塊投喂,少年一塊塊吃。
顯然,他對這一頓晚餐非常滿足,滿足到甚至無視了啾啾身上那些他不喜歡的酒氣,他抬手捏了捏她之前被魔氣燒得微紅的眼角:“沒睡好?”
啾啾感受著少年指腹的溫熱,想了想,慢吞吞的:“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睡覺了。”
從進張府開始。
鍾棘餍足地咽下最後一塊鵝肉,很自然:“那今晚可以來我的房間睡。”
真的?
啾啾覺得不太好,並且一口答應:“那好吧。”
第43章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人?
小別了一段時間的溫柔識海。
哪怕不是睡覺, 在裡面坐一會兒也會很舒服。小鍾師兄的世界壯麗卻不險峻,遼闊卻不死寂。如果她的識海也是這樣,那她一定天天睡覺。
書信往來的人叫筆友, 一起吃飯的人叫飯友, 那她和鍾棘這種關系叫什麼?
睡友?
啾啾像上次一樣窩在少年懷裡,頂著一張毫無波瀾的臉, 腦袋卻被晚宴時的酒燻得遲鈍。想了一會兒想不透她和鍾棘的關系, 幹脆將腦袋埋了下去。
鍾棘不悅地揚起聲音:“你在吸什麼?”
鍾啾啾在他胸口發出很深的吸氣聲。
啾啾乖乖巧巧, 平平淡淡:“吸小鍾師兄。”
鍾棘錮住她, 惡聲惡氣:“不許吸, 奇奇怪怪的。”
他想起了他曾經見過的一個變|態,養了一大堆貓狗兔貂。他親眼見到那個人抓起一隻貓, 將臉埋下去, 猛吸一口氣。
按理說, 那個人是敵人, 鍾棘應該除掉他的。
但被對方的變|態震驚到, 鍾棘瞪眼幹站了半天, 覺得殺了他自己都會變得惡心, 所以難得放跑了敵人。
鍾啾啾現在吸他這一口, 和那人吸貓的那一口, 太像了。
啾啾不怕他:“可是你好香。”
什麼啊。
鍾棘不喜歡自己被這樣誇獎,別扭得要死,剛要兇,又聽見她不知死活地說:“鍾棘,我想咬一根你的手指。”
鍾棘:……
啾啾憂心忡忡,說得驚心動魄:“不然,我可能會半夜咬你脖子。”
鍾棘:……
真麻煩。
鍾棘虎著臉把食指遞給她, 又用另一隻手將她往自己胸口按了按:“你哪兒來這麼多壞毛病,明明以前從來不這樣。”
少年嘟哝著抱怨一句,不耐煩。
“好了,快點睡覺。”
他閉上眼,睫毛柔軟地搭下來。
睡吧。
啾啾朦朦朧朧的。
她今天真的喝得有億點多,現在呼吸間還有酒味。
在她以前生活的世界,大部分城邦都被企業割據,商權力才是真正的掌權勢力——光鮮亮麗的烏託邦之下,是腐朽、犯罪與黑暗。
書上說,小孩子最好不要碰煙酒制品。所以就算各大企業推出了未成年版煙酒毒制品,啾啾也從來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