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一一掃掃過將希望寄託在她身上的師兄弟們,笑了笑:“相信我。”
她擲地有聲,言之有力,轉身往日月坪上走。
長老似乎頓了一會兒,才遲疑著念出了第二個名字。
“羅雀峰,問世堂,鍾啾啾!”
……
夏初的蝴蝶在空中翩跹。
有一瞬間,棠鵲聽見了自己汩汩的心跳,和世界皲裂的咔擦。
——誰?
少女怔怔抬起頭,滿臉笑意凝滯。
誰?
鍾啾啾?是她想的那個鍾啾啾?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方更是一片寂靜。
太初宗的人都默不作聲,面面相覷。
人都是八卦的,修士也不例外,棠家的事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將這兩人放在一個擂臺上,該說是合適呢?還是不合適呢?
這是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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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本門的人都不說話了,來圍觀的散修也都一頭霧水,不吭聲了,隻是互相打聽發生了什麼事。
寂靜變成的小聲的議論,那些議論戳得人肺管子又酸又辣。棠鵲呼吸急促,昏昏然間,她的對手走上了臺,對她拱了拱手,聲音平靜:“請棠師姐賜教。”
棠鵲耳朵上的血管便是一跳,猛地抬起頭:“你,金丹期?”
她聲音異常古怪。
她明明——她特意去看了那份名單,鍾啾啾不該是金丹期。憑她那身體連結丹都很難。她怎麼能是?她怎麼能?
啾啾“嗯”了一聲。
她也不曾想到,短短一年多時間,棠鵲修為已經跨了這麼大一個境界。按原著來說,她至少還要在築基期呆上三年。
不知道棠鵲還修煉出了什麼新能力。原著中,她機緣一向不少。氣運加身,又天資極高,自己必須更小心應對才行。
棠鵲抿緊了唇,打量好幾番。鍾啾啾修為比她矮一個小臺階,看來是不久前才結丹。她放松了點。又想到她剛才叫自己那聲棠師姐——她用“棠師妹”來踐踏她已經好幾年了。
少女的呼吸一點一點平復,說不出來什麼滋味,有些堵又有些痛快,笑容早就消失,也對她點了點頭,清凌凌道:“鍾師妹。”
她長長吐出口氣。
有種難言的愉悅。
招呼打完,就可以開打了。
啾啾往後退開三步,沒有抽出劍,卻露出一副沉靜嚴肅的樣子。
棠鵲也遠遠瞥了瞥樹下的棠家人,面色一沉,突然擰腰掠出一丈遠,猛地一回身,喝了聲:“寒木春華!”
歸雀峰弟子齊齊一震。
剎那間,整個日月坪青光大作!
溫素雪也未曾想到棠鵲的對手會是啾啾,愣了半日,聽見少女聲音後立刻睜大眼睛!
這是——
眼瞧著一柱柱大樹拔地而起,溫素雪渾身冰冷,這是他們木靈根內門弟子目前能學到的威力最強大的法術!
直有上三品的強度!
一旦放出,便是非死即傷。
少女微微閉著眼,右手從左肩斜斜劃下,遊刃有餘得仿佛在指揮一場漫不經心的猴戲。隨著她的動作,整個日月坪上無數巨樹將啾啾團團圍在其中。
一陣風過,樹葉紛紛墜落,曼妙美麗,而隻有站在樹中的人才知道,每一片樹葉都是刀鋒。
眼花繚亂,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隻要被割到,就是一條深可見骨的血痕。
棠鵲慢慢睜開眼,抿緊了唇。
雖然她不再是唯一一個站在擂臺上的棠家的女兒,但這場戰鬥,終歸有敗有勝。她,不光要勝,還要勝得漂亮迅速。
下方驚呼連連,賭坊那男人面前還圍著幾個要來投注棠鵲的散修,都忘了自己的目的,屏住呼吸看向日月坪。
上三品的法術可不是隨時都能見到,華美到讓人流連痴迷,她是所有打擂弟子中,唯一一個用出上三品法術的人。
也是唯一一個上場就放出大殺招的弟子,根本不保留靈力!
這樣做,簡直太叫人震撼!
那姑娘莫不是想要立刻結束戰鬥?
想了想,男人眼睛又發起光。
其他弟子的戰鬥至少花了一刻鍾——大部分人,都打了半到一個時辰。
棠鵲若是能用這美麗與狠辣兼備的招式一下除掉對手,絕對會是這場擂臺賽中最讓人記憶深刻的一位弟子。
到時候,大家隻會記得她,討論她。
小姑娘嘛,誰不希望自己成為眾人的話題。
就可惜那外門弟子……
對哦,畢竟對手隻是個外門弟子。直接放大招幹掉,省時又省力。
男人搖搖頭。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
“轟!”
震耳欲聾,讓人心頭一跳。
眾人全都一驚,男人也被嚇了一大跳,再次抬頭看去,張大了嘴。
突然間木屑滾滾騰起,揚了漫天,巨樹吱吱嘎嘎響了響,轟然倒塌,再次掀起一大片木屑和樹葉。靠得近的人紛紛驚叫躲閃。
卻見那看起來弱唧唧的外門小姑娘,面癱著一張臉,從群木間飛出,毫發無傷,隻是頭發上沾了些木屑。
她面無表情。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到了棠鵲面前,不給美麗的少女反應時間,一拳砸在對方肚子上!
“咕——”
棠鵲嗆出口口水,睜大了眼睛,身子痛得弓起。
她壓根來不及思考,本能地要用靈力停下自己飛速升空的速度,她知道自己離開擂臺便完了。
可她痛得完全使不上力,更別提壓住那股衝擊的力道,身子越飛越遠。
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那貌美如花的少女,被一拳打飛。
被一拳打飛……
被打飛……
外形稚嫩的小姑娘,一拳把那個看起來比她高比她強的少女打飛了!
觀眾們齊刷刷看回來,目瞪口呆,臉色又青又白。
啾啾:???
她比他們更愣。
眼瞧著棠鵲撞到了她自己召喚出來的、沒被轟碎的那幾棵巨木,被樹枝掛在了那裡,隨風搖擺。
啾啾低頭看了看自己拳頭——她剛才想,棠鵲一年能升上金丹期,能用出上三品法術,而她,必須拿出十二分的認真和她打!
因為她還沒適應小鍾師兄的靈脈,不敢用劍,生怕一不小心催動了那個大殺器。她隻能用拳頭。她必須打贏她。
“噢噢噢噢!”
羅雀峰上一群弟子率先怪叫起來!
其他人這才遲來一步的轟動,比之前任何一場都要轟動,仿佛球賽場裡的球迷,喊聲遠遠超過了之前的擂鼓!
呼聲大作。
還有人揪著賭坊男人的衣襟:“我能不能改押?我能不能改注?!”
有離得近的迷雀峰弟子大聲問:“你們師妹怎麼回事啊!”
問世堂弟子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微笑:“什麼怎麼回事,我們師妹前兩場也是這樣打飛對手的。”
第67章 我不是小哭包。
如果問起太初宗今年度大較場誰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選手, 那一定非鍾啾啾莫屬。
她那一拳,實在是太讓人震撼了。
美人,大家的確是喜歡的。愛美之心人之皆有, 可看過也就過了, 這修真界裡最不缺的便是美人。
但充滿力量感的美人可不常見。
鍾啾啾——姑且也算是好看的吧,主要還是年紀太小了, 跟沒發育似的, 隻能算個美人胚子。但這也讓她的一拳變得格外有反差感。
場上一片沸騰, 經久不息。
“你們看到沒有?就那樣一下。我也想有這樣的力量!”
“說實話, 我甚至沒看清楚她動作, 回過神來時,那個誰已經掛樹上去了。
“我一開始還想, 一個外門弟子能有多大能耐?現在發現是我小看她了。嘖。”
那些聲音仿佛一鍋煮沸的湯, 咕嚕嚕地冒著騰騰熱氣, 覆蓋住整個山頭, 也傳到了樹下幾人的耳朵裡。
棠氏夫婦的表情都有些莫測。
棠家三個孩子裡, 啾啾走到了最後。
按理說, 他們應該為這個孩子驕傲, 可他們卻很難做到, 因為那種驕傲似乎離他們很遠, 又或者與他們無關。甚至——為棠鵲心疼,都現實一些。
仔細想想,他們對這個女兒的印象似乎還停留在“打破一家天倫之樂的不速之客”上。
那日在陵應城與兩個女兒訣別後,棠夫人回到府上哭了好幾天。
那扇象徵完美的鏡子被打碎,拾起的碎片上映出了一幅又一幅場景,全是關於棠鵲的。
棠鵲抱著她的手搖晃。棠鵲在書院講鬼故事,結果被書院先生找上門來。棠鵲在啾啾回家後故作堅強得讓人心碎。
高興的, 不高興的。點點滴滴,從小到大。
全是棠鵲。
沒有啾啾。
可現在,看著臺上的少女,棠夫人才發現,這個女兒外形還是那麼稚嫩,跟沒有長大過似的。但她確實成長了,所以才讓人驚疑,因為自己根本不記得她是怎樣成長的。
他們似乎根本沒有參與過她的成長。
棠折之低聲道:“啾啾同我說,她很感激你們的養育之恩,給了她容身之所,給了她進太初宗的機會。”
“就是因為她懂得感激,所以我才覺得愧疚,我們給她的隻有這些。”
“我一個哥哥,甚至沒有在她被欺負之後,幫她尋個公道。”
棠折之抿抿唇,又想到水鏡裡的畫面,他親妹妹在玉塔裡被打得奄奄一息,又在討刑峽裡性命垂危。
他差點親手送她上了死路。
棠氏夫婦沒吭聲,他們知道,若是換作他們,當時也會做出和棠折之一樣的判斷。相信棠鵲,否認啾啾。
“我們給她的隻有那麼一丁點,她能走到今日全靠她自己。”
“我有時候在想,若是我當初沒有接她回家,她會不會過得更好?”
少年手心虛虛一握,沉默了許久許久,才低聲問:“爹娘,你們可曾覺得虧欠過啾啾?”
虧欠。
這個詞太虛太遠,太不真實。
正因為關於那個女兒的記憶過於不鮮明,才會不知所措。
虧欠嗎?
不知道。
但心底有難以言說的空洞。
許久後,棠夫人才慢慢的:“折之,若是可以,你同阿……啾啾說一聲,我想同她一起吃頓飯。”
不知道是不是虧欠,但她想認真看一看這個女兒,第一次,真正去關心了解一下她。
……
某種意義上來說,棠鵲還沒有輸,因為她還沒有離開日月坪,現在掛在最邊緣的那棵樹上。她在看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在看她,一張張臉上是明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