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盈抿抿唇,茫然地看一旁的菊花,皇上這話,她不好搭言啊。
被皇上當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諷刺他娶不到媳婦,廖守挺尷尬的,低著頭道:“多謝皇上關懷,不過臣習慣一個人過了,有了家室反而覺得麻煩。”
這話說得,明惠帝真想上去踹廖守一腳,他在這兒想辦法把楚盈叫到跟前了,廖守非但不知道把握機會討好楚盈,竟然說什麼嫌娶媳婦麻煩?活該他一把歲數沒有姑娘喜歡!
“你們先賞花,朕有事要與廖守談。”做出一副剛剛想起什麼的樣子,明惠帝柔聲叮囑陸筠,跟著朝廖守使個眼色,大步往外走去。
廖守松了口氣,皇上總算想起正事了,但他怎麼都沒想到,才走出暖閣,明惠帝就把伺候的太監們打發了下去,轉身丟了一句炸雷給他,“盈盈花容月貌,蕙質蘭心,這樣的美人,你都沒動心?”
廖守愣愣地抬起頭。
明惠帝坐到椅子上,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他初遇廖守時,廖守才十來歲,君臣相伴十幾年下來,廖守既忠心又有本事,明惠帝十分賞識,因為是自己親手栽培出來的,明惠帝對廖守也有幾分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之前沒想過這茬,那天聽陸筠提及楚盈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明惠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廖守。
迎著明惠帝復雜的打量,廖守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明惠帝那番話的意思,他本能地回頭往暖閣裡面看,卻隻看到厚厚的簾子,但他已經記住了楚盈的模樣,確實,挺花容月貌的。
但那與他有什麼關系?
在外面冷峻威嚴不近人情的金吾衛指揮使,這會兒卻目光躲閃地低下頭,摸摸腦袋道:“皇上,您,您的好意臣心領了,可臣是粗人……”配不上那樣的千金小姐。
明惠帝冷嗤,“英雄不問出處,沒想到朕的指揮使看似粗狂,私心裡竟然那麼在意門第出身。”
廖守苦笑以對。皇上生來就是人上人,哪了解他的處境,看似風光,其實全靠命硬掙回來的,說不定哪天就會死在戰場上,有人想要拉攏他,但看上的是他現在的地位,骨子裡,那些權貴世家,根本還是看不起他。
明惠帝不喜他的默認,卻也舍不得再挖苦,想了想,提點道:“容妃母親與你一樣,也是村野出身,但她現在與陸卿如膠似漆,何曾在意她與陸卿的身份差距?廖守,你若不喜歡盈盈,朕不強人所難,但如果你喜歡盈盈卻因為什麼家世不敢出手,那朕,朕隻會替你惋惜,盈盈那麼好的姑娘,錯過了可難再找第二個。”
他也不是逮到誰就撮合給廖守,楚盈雖是名門閨秀,身上卻沒有顯貴人家常見的傲氣,溫柔似水,與廖守再適合不過。
廖守依然沉默。
“罷了,你先回去吧,緣分天定,朕不管你。”明惠帝最後看眼廖守,起身離座,進去賞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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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守默默地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地扭頭,看向暖閣門簾。
那裡面,有個長得比花還美、聲音比百靈鳥叫還好聽的溫柔姑娘,皇上誇她好,他,也覺得挺不錯的,但,人家看得上他嗎?廖守沒有把握,他不想嘗試,可,就這麼灰溜溜走了,日後見面,皇上豈不會次次都要鄙夷他一番?堂堂大男人,連問一句的膽量都沒有?
胸口突然竄起一道火,廖守握緊雙拳,目光迅速堅定起來,徑自朝暖閣走去。
明惠帝已經落座了,瞥見門口出現的男人,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第194章 194
棠棠睡醒了,因為進宮前就在家裡吃飽了,這會兒在娘親懷裡哼唧了一會兒,很快就精神了起來,轉著一雙烏溜溜的鳳眼好奇地打量明惠帝、陸筠,看著看著還打個小哈欠。
明惠帝笑彎了眼睛,朝小丫頭伸手:“過來給皇外公抱抱。”
棠棠不認生,但孩子剛剛睡醒是最黏娘親的時候,小丫頭腦袋一扭,躲娘親懷裡去了,小胖手也緊緊抱著娘親,隻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偷偷地看矮桌上的器物。
明惠帝發現了,拿起一個空茶碗逗小丫頭過來。
棠棠眼睛追著茶碗。
陸明玉柔聲哄道:“棠棠去吧,皇外公那裡有好東西。”
棠棠仰頭,見娘親一直在笑,棠棠得了鼓勵,終於活潑起來,咧著小嘴兒朝明惠帝那邊歪,意思是想給皇外公抱了。明惠帝忙將小丫頭接了過來,放在腿上抱著,攥著茶碗給棠棠玩。
陸筠坐在他旁邊看,兩人都很喜歡棠棠。
女兒招人喜歡,陸明玉當然高興,隻是看著明惠帝抱著女兒,跟姑姑坐在一起好像一家三口似的,陸明玉心裡就有點酸溜溜的。如果楚行在家,肯定也會像明惠帝那樣喜歡女兒吧?多不公平啊,楚行辛辛苦苦去南中替皇上效命,女兒卻被皇上抱著喜歡,若楚行在那邊能看見宮裡的情形,恐怕都要饞紅眼睛了吧?
夫妻婚後第一次分別這麼久,陸明玉想他,幾乎做什麼都能想到丈夫。
明惠帝察覺到了外甥女的注視,呆呆地看著他,眼裡又好像看著別人。明惠帝心思何其通透,略加思忖就猜到外甥女在想什麼了,朗聲笑道:“阿暖別急,等世謹回來,朕給他放一個月的假。”
心事被看穿,陸明玉臉紅了,低頭否認:“皇舅舅怎麼突然提這個了。”
外甥女臉皮薄,明惠帝體貼地放過她,目光落到了楚盈身上,“聽你嫂子說盈盈擅長書畫,朕很久沒有賞畫了,不如盈盈替朕與容妃畫幅菊花?畫的好朕重重有賞。”
楚盈惶恐,當即低頭道:“皇上,我,我對畫技隻略通一二,不敢在皇上面前獻醜。”
明惠帝慈愛道:“無妨,朕就是想看看你們小姑娘作的畫,盈盈隨心畫,不用緊張。”言罷朝總管太監郭邕使了個眼色。
郭邕點點頭,快步出去了,沒過一會兒,幾個小太監端了文房四寶、畫架圓凳進來,整整齊齊地站成一排。明惠帝掃眼滿屋菊花,指著南面窗戶道:“擺在那邊。”
小太監們井然有序地按照吩咐行事,擺好了,低頭退了下去。
明惠帝再對楚盈道:“盈盈去吧,安心作畫,無需多想。”
楚盈難為情地看向嫂子。
陸明玉知道明惠帝有心撮合小姑子與廖守,但她也想不出明惠帝這樣安排的目的,隻能先柔聲鼓勵小姑子:“盈盈去吧,不用緊張,就算你畫的不好,肯定也有賞賜的。”
楚盈無奈,轉身往窗邊走去。
陸明玉想跟著去瞧瞧,明惠帝及時道:“阿暖在這兒坐著,你姑姑天天想你,你們倆好好說說話。”
此話一出,陸筠心領神會,笑著挪到侄女這邊,明惠帝在那邊逗棠棠,她拉著侄女的手聊家常。陸明玉哭笑不得,一邊與姑母說話,一邊注意遠處的廖守,知道明惠帝讓小姑子作畫肯定與廖守有關。
廖守卻不知道明惠帝對他的好,重新進來之後,他一直在暗暗打量楚盈。之前是沒有那種心思,現在經皇上點醒,廖守看楚盈就越看越滿意了,雖然在他的位置,隻能看見楚盈單薄的背影,但背影廖守也覺得好看,包括小姑娘頭上的玉蘭花簪子。
但光看也不行啊,廖守想問問楚盈他有沒有機會,可他隻是一個臣子,不能冒冒失失直接走到皇上跟前去找她,正發愁怎麼接近呢,皇上突然要她作畫,跟著她就一個人去南邊窗前了。
廖守的視線跟著追了過去。
暖閣裡用的是琉璃窗,溫暖的冬日陽光透過琉璃照進來,窗前一片都是亮的,她背著光站在那兒,面容看不清楚了,身子也被畫架擋了大半,廖守隻能看見她左右掃視附近的菊花,然後提筆沾墨,這就開始畫了起來。
她竟然還會畫畫,不愧是大家閨秀。
想到她的身份,廖守不禁又開始打退堂鼓。這樣知書達理的閨秀,就算真能娶到家裡,他跟她在一起能做什麼?他隻會舞刀弄棒,不會下棋也不會作畫,就像一塊兒路邊的石頭,她卻是花房裡嬌生慣養的金貴花。
人家楚行雖然是武將,但看楚行的穿衣做派言行舉止,就知道他與陸明玉絕對能過到一塊兒,而他跟楚盈,怎麼看都不配。婚前她不了解他,頂多覺得他長得還算周正,興許有那麼一點可能答應嫁他,可一旦婚後發現他其實就是一個粗人,一個累了不洗腳就睡的男人,她能喜歡?
剛剛被那片暖陽暖到的胸口,再次冷了下去。
廖守遠遠地望著她被陽光模糊的身影,心想再看一眼,他就走了。
但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畫架後的姑娘突然動了,她放下畫筆,邁著小小的步子走到一盆廖守叫不出名字也根本沒正眼看的菊花前,停住,彎腰,低頭細細端詳花瓣。廖守看不清她在瞧什麼,他隻看到她盯著花瞧了好一會兒,然後笑了。
面容姣好的豆蔻少女,蹲在一盆粉粉的荷花似的菊花前,輕輕一笑,像天上下凡來賞花的仙女。那一瞬間,廖守什麼都聽不到了,眼裡隻剩下遠處的粉衣姑娘。
他情不自禁地往那邊走。
陸明玉是最先發現他的舉動的,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了皇上的良苦用心。廖守再粗,他肯定也知道避諱,就算對楚盈有意,他也不可能當著她們的面無緣無故去討好楚盈。現在就不一樣了,楚盈在作畫,廖守湊過去,可以說是賞畫去了,以風雅之名行親近之事。
“棠棠今晚住在宮裡吧?”
耳邊傳來明惠帝哄女兒的聲音,陸明玉看過去,就見女兒仰著小臉朝明惠帝笑,這是不會說話呢,不然肯定張嘴就答應了。陸明玉再看看被明惠帝一個晚上就哄走心的姑姑,她不得不承認,她這位皇舅舅,真是風月中的高手,不但自己會哄人,幫臣子牽起線來也爐火純青。
就是不知道小姑子會怎麼應對了。
因為篤定廖守頂多與小姑子說幾句話,絕不敢動手欺負人,陸明玉便沒過去,隻好奇地觀察那邊。不僅僅她這樣,陸筠與明惠帝也都好整以暇地望著廖守、楚盈二人。
楚盈畫地認真,加上廖守靠近的腳步太輕,她根本沒發覺身邊多了一道身影,轉身沾墨時,才看到那邊有個穿黑衣的男人。楚盈毫無準備,嚇得花容失色後退一步,差點叫出來。
廖守沒想嚇她,楚盈倉皇後退,他才從那種丟了魂兒的陌生感覺中回了神,左右看看,根本想不起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見楚盈低著頭站在畫架前,臉頰一點點由白轉紅,廖守尷尬地咳了咳,“對不起,嚇到你了,我,我過來看你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