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被所有人忽視的男孩,就一個人縮在牆角,滿身傷痕,唇角還帶著血跡,連胸前的起伏似乎都越來越微弱。
我於心不忍,朝他走過去,問他,「你疼不疼?」
他沒說話,小獸似的瞪著我。
還是我媽見我太久沒回家,出來找人,才在人群的邊緣發現了我跟他。
跟警方詢問情況,得知他是沒人管的孩子之後,才說了句可憐,叫我爸把他送到了醫院治療,之後親自跟婦聯做了申請,希望社區能給這個孩子提供一些幫助。
「聽說是跟著媽媽過日子,但媽媽出去好幾個月都沒回來,他就自己撿垃圾換錢,什麼都吃。」
「唉,這孩子跟囡囡同歲,怎麼就瘦成了這個樣子。」
去醫院的路上,我爸媽在前排小聲交談。
我就在後排盯著他。
他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被撕破的 T 恤下,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
他應該很餓吧。
鬼使神差的,我把自己偷偷藏起來的那盒薄荷糖,從口袋裡掏出來,塞進了他手心。
他艱難的抬頭看向我,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
13
等再醒來,我發現自己正躺在套房臥室的床上。
床頭的支架上掛著一個吊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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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我盯著手腕上的輸液針皺了皺眉。
旁邊有人出聲解釋,「隻是葡萄糖,你剛做過手術,身體本來就比一般情況要虛弱,太長時間不吃不喝,加上情緒激動,會導致頭昏暈厥,掛完這瓶水應該就沒事了。」
我這才看到,床前穿著白大褂的男人。
他一頭黑色短發,戴副黑框眼鏡,醫生打扮。
「好,謝謝。」
「不客氣。」他饒有興味的朝我靠過來,說,「不過你就是唐柔麼,聽厲冬提起過好幾次,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聽說你們上一次見面,他還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難道你就不好奇,他是怎麼變成厲少的麼?」
我莫名有種直覺,這人是個話痨,就算我不問,他也會主動告訴我。
果然,下一秒他就繼續開口,「厲冬因為殺人坐過牢,你知道麼?」
我沒吭聲,但呼吸卻快了幾分。
這人的觀察力敏銳得嚇人,笑著說,「原來你聽說過了。」
再之後,哪怕我一言不發,這人也像演獨角戲似的,給我講了厲冬離開老城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厲冬是個私生子,他媽媽在舞蹈團裡工作,認識了當時的厲氏老總,也就是厲冬的父親,厲越平。
可厲冬出生之後,他媽媽卻被原配趕出了門。
厲越平跟原配是商業聯姻,各玩各的,外面彩旗招展無所謂,但唯一的鐵律,就是不能生孩子。
當時看著襁褓裡的嬰兒,原配給了厲冬的媽媽兩個選擇,要麼親手把孩子掐死,繼續跟著厲越平,錦衣玉食。
要麼把孩子交給她的人處理。
看似兩個選擇,可實際卻隻有一條路。
厲冬的媽媽為了讓自己兒子活命,帶著他逃走了,一躲就是十年。
可沒想到後來,母子兩個的行蹤,還是被發現了。
原配豪門出身,見多了私生子留下的禍患,手段狠辣,為了掃除自己兒子繼承道路上的全部障礙,她找上了厲冬的媽媽。
孩子已經養大了,再動手很麻煩。
原配隻想讓他無法競爭財產,也不是非得讓他死,於是提出條件,隻要厲冬毀了Ṱū́⁴容,並且廢掉一條腿,就放過他們。
厲冬的媽媽不同意,甚至當場自盡,用自己的死,永遠瞞住了厲冬的下落。
躲在門口看到這一幕的厲冬,被媽媽悽厲的喊聲嚇得不敢再進家門。
原配沒見過厲冬長大後的樣子,更不可能把同齡的孩子都抓過來測 DNA,加上想一想,十幾歲的小孩,沒人照顧,估計連一個冬天都熬不過。
原配放心的走了,叫手下收尾。
於是那個為了兒子隱姓埋名了十年的漂亮女人,就這樣拋棄孩子去「傍了大款」,再也沒回來過。
沒人記得這件事。
隻有那個艱難活下來的孩子,在 17 歲那年,騎著摩託車撞向了厲越平的獨生子,也是那個原配唯一的孩子。
厲越平的獨生子當場死亡,原配受了刺激,一病不起。
而厲冬,被關進了監獄。
沒想到造化弄人,厲越平老了,沒了生育能力,也沒了繼承人,收養的孩子隻知道吃喝玩樂,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會所酒店娛樂業盤根錯節,養子受人哄騙敗掉了不少家產,他又不得不親自把厲冬從監獄裡撈出來,接管他的生意。
厲冬同意了,以雷霆手段接管了生意,抽打了心思活絡的手下。
並手段陰狠的,拿回了被廢物弟弟拱手讓人的娛樂公司。
但沒想到,掌權之後的他,反手就將厲越平送進了療養院,並切斷了他跟外界的聯絡,說是休養,實則囚禁。
「所以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是為了告訴我,他很可憐麼?」
我皺眉,看向那個,大大咧咧盤腿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他卻一臉訝異的抬頭,「可憐?你不覺得羨慕麼,自從認識這小子那天,我就沒有一刻不盼著我家那個老畜生也趕緊嗝屁,放我跟我媽自由的。」
14
「邵飛宇,讓你看病,沒讓人犯病,你又胡說八道什麼呢。」
厲冬走進臥室,應該是剛洗過澡,身上還帶著水汽,嘴唇被熱氣蒸得泛紅,襯得他膚色更加冷白。
「放屁,我又不像你,孤家寡人樂得清淨,再不趕緊咒那老不死的快點沒,我都要被煩死了。」
「得了,滾下去喝酒。」
「你不去?」
「我換個衣服。」
「小唐妹妹,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再過十五分鍾,會有人過來幫你拔針。」
被稱作邵飛宇的男人起身,離開前還不忘叮囑我。
套房的門關上。
厲冬拉開衣櫃,拿出了一件新襯衫出來,黑色的。
我之前翻東西的時候看到了,他衣櫃裡隻有黑襯衫。
但就在我疑惑他準備去哪換衣服的時候,卻看到他直接脫了浴衣,光裸的上半身就那樣猝不及防的撞進了我眼裡,還好他沒那麼喪心病狂,至少穿了褲子。
我驚呼一聲錯開視線。
但那些遍布他全身的傷疤,還是留在了我腦海中。
他「呵」了一聲,「邵飛宇說你身體虛弱,需要靜養,可我看你挺健康啊,連嗓門都這麼亮。」
我到底沒忍住,問他,「我什麼時候可以走,我需要去買手機,給家人報平安。」
「你怎麼總覺得,我會放你走呢,而且這一次,可是你自己同意留下的。」
「厲冬,不顧當事人的意願剝奪對方自由,你這是非法囚禁。」
「非法囚禁?」他把這四個字輕輕重復了一遍,「那怎麼才能讓你自願留下來呢,你說,把你父母也接過來,會不會好一點。」
「不過這樣的話,會所裡地方還是小了點,你爸爸身體不好,邵飛宇可以照顧,但你媽媽退休之後,有種花的習慣,所以還得有塊地才行。」
聽著厲冬一字一句的說出我父母的習慣,我越聽臉色越蒼白,「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他卻笑了,唇紅齒白的像個惡魔,「唐柔,跟你有關的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怎麼樣,我現在還是非法囚禁麼。」
我還是妥協了。
同時也意識到,我之前的想法實在天真,本以為他前半生辛苦,過得艱難,所以他想要找到我,會救我,也隻是為了留住那唯一一抹,曾靠近過他的善意。
可事實上,無論他的過去多麼令人同情,他都還是那個不擇手段的瘋子,手段狠辣,睚眦必報,被這種人纏上,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深淵……
厲冬走了之後就沒再回來過。
十五分鍾後有人給我拔了針,拿了粥。
這地方不能鎖門,我原本還惴惴不安,把花瓶放在椅子上,抵在了門前。
這樣隻要有人推門進來,花瓶就會摔碎。
但直到我睡醒,門口的花瓶,都還好端端的放在上面。
打開房門,門口的地毯上放著一個盒子,盒子裡是最新款的手機,以及我那個被摔碎了的手機殘骸。
我不知道厲冬是怎麼找到它的。
那個手機雖然不能用了,手機卡卻沒損壞。
我把卡換在新手機上,終於聯絡上了外界。
先是給父母和程度都報了平安,又跟周政道歉,延後辦理離婚手續的日子。
接下來的日子,厲冬很少露面,而且他嘴上雖然說著不允許我走,但實際卻沒怎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他允許我坐車出去採購材料刻刀,也允許程度來會所找我,唯一不準的,就是我避開他的視線,單獨離開。
而我也接受了他的安排,甚至偶爾會覺得這樣更好。
那是因為,周世卿這幾天,一直都在找我。
他跟厲冬撕破了臉,不敢再進會所大門,就在我住的那間房的窗臺下站著,一守就是一整天。
他不喊不叫,也不吃不喝。
不管誰來勸都不聽,十分固執。
還是周政知道這件事之後,嫌丟臉,派人強行把他綁回了家。
「抱歉,唐小姐,我會跟他好好說,叫他不要再糾纏你的。」從民政局出來,周政一臉愧疚的說。
「謝謝。」我朝他致謝,同時晃了晃我手上的離婚證書,「還有這個,麻煩你特意抽出時間來陪我辦手續了。」
「沒,這本來就是我分內的事,本來就是我們兄弟倆給你添了麻煩。」
看他這樣,我斂了笑意,「周先生,我其實想多說一句,你跟周世卿其實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哪怕當初那場意外,你父母離世對他造成的打擊很大,但那又不是你的錯,你撐起家族生意,照顧弟弟,已經很努力了,真的沒必要抱著愧疚活一輩子,周世卿的錯誤,要他自己承擔,你沒必要把他當小孩子看待,用他的錯誤懲罰自己。」
輪椅上的男人沉默。
我忽然有些後悔,或許不該多管闲事。
但周政的確是個好人。
關於那場車禍的始末,我也聽說了,21 歲的周政開車,載著父母去接弟弟,結果一個酒駕的司機撞過來,一家三口都出了車禍。
坐在後排的周政父母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隻有周政一個人活了下來。
可這是幸運,也是不幸,他還活著,但卻不得不截肢,這輩子都無法再站起來。
明明這些都是不是他的錯,可他卻任憑周世卿質問他的失職,真情實感的愧疚了將近十年。
他這人,善良的過了分。
之前我打掉孩子,修養身體的時候,他哪怕工作繁忙,也依舊會分出心神,叫人把我照顧好,我身份尷尬,但住在人多嘴雜周家時,卻從沒聽到過任何一句非議,足以見得他的用心。
所以我不忍心,看他一直用自己的人生為弟弟兜底。
就在我忐忑時。
卻沒想到周政抬頭,眼眶微紅的看向我,「唐小姐,你還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說當年的事情我沒有錯的人。」
「謝謝你。」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似乎也釋然了許多,似乎還放下了什麼執念。
15
不過很快,我就意識到周政放下的執念到底是什麼了。
周政懶得再為周世卿兜底,也懶得再管他。
而這也就意味著,周世卿又開始整日整日的,在會所樓底下站著,求我原諒他。
某天,那個叫江月的富家千金,找上了我。
我當時剛接了個單子,從外面採購材料回來,剛小心翼翼的避開了周世卿的視線進了會所。
就被攔在了一樓大廳。
那女孩依舊妝容精致,美得囂張,隻是看向我時,眼底恨意洶湧。
「唐柔,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你怎麼忍心讓世卿哥為了你變成這樣!親手毀掉一個那麼愛你的人,你就那麼開心麼!」
「江小姐,希望你搞清楚一件事,我跟周世卿早就分手了,我們之前也沒有任何關系,他怎麼樣是他的選擇,與我無關。」
「你胡說,還不是你這個賤人,把世卿哥一步一步逼到了這個份上,要不是你不要臉,勾搭上周政,又勾搭上那個姓厲的瘋子,他怎麼會這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