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0

德公公一走,我爹便怒目瞪著我:「隨我來祠堂。」

去祠堂,當然不是將我名字寫入族譜。

而是要動家法了。

我收起方才的可憐姿態,從容起身。

這些年我也曾幻想過同我爹說話的場景。

但見他的寥寥幾面,他都從未給過我正眼。

未曾想同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要動加法。

祠堂裡,我爹正襟危坐。

白夫人坐在他下側,身後站著周令嬌,眸光陰沉地盯著我。

我爹道:「跪下。」

我屈膝,不卑不亢。

我爹自小廝手中接過荊條。

這是一條手臂那麼粗的藤條,周圍長滿了尖銳的倒刺,看似堅硬,實則柔軟有度。

若打在身上,不死也得脫層皮。

他起身道:「德公公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你今日沖撞了他,恐在皇上那裡給周家埋下隱患,你阿姐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少不得被你連累,你可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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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嗤笑。

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實則隻怪我讓他丟了面子。

但我還是道:「女兒知錯。」

 

 

「知錯便要受罰,隻有切身感受到疼,才會長記性,今日罰你,實不得已,莫要出去聲張,知道了嗎?」

「知道……」

我緩緩道。

我爹冷笑一聲,揚起手便要打過來。

我微微啟唇,將後面的話吐出來:「……是知道,但是爹,還有三日便要進宮習禮,女兒若傷著,他們笑話的就是爹了。」

藤條堪堪在半空這麼停下。

白夫人見他思索,怕他被我說服,連忙尖銳道:

「這事本就是你的錯,老爺罰你至多會讓人覺得嚴厲,何來笑話一說。」

「可是,」我抬起頭,冷靜回懟,「既要進宮,那往後接觸皆是達官貴人,他們何等玲瓏心思,怎會想得如此淺薄?」

聽我說她淺薄,白夫人氣得臉色鐵青,上前要扇我巴掌。

混亂之際,我偏過頭,怔然地看向我爹。

11

他也看著我,目露沉思。

卻不是在思考我方才的話,而是看著我這張臉,微微出神。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想到了我娘。

我娘是他南下時騙到手的。

那時我娘長相才情,皆在荊州赫赫有名。

我爹年輕時長得也不錯,嘴又甜,就這樣將我娘騙到手。

我的五官,完美地繼承了他們的優點。

方才聽到我說「達官貴人」時,他便突然有所思。

見白夫人要打我的臉。

他突然制止:「她說得有些道理,若帶著傷進宮,到底是有損周家臉面,懲罰的事,等回來後再說吧。」

白夫人憤憤地放下手,惡狠狠瞪我一眼。

等我爹離開後,她上前掐住我下巴,冷聲道:「小賤人,倒是和你娘一樣,生了張狐媚子的臉。

「不過你自以為解脫,但就憑你,選不上公主伴讀,回周家後,還不是任憑我處置?」

原本生氣的周令嬌,也被這句話寬慰道。

她睥睨著我:「你最好祈禱自己能在宮裡傍上個願意救你的人,否則回了周家,日子恐怕不比從前那般好過。」

我沒頂嘴,朝她們笑了笑。

公主選伴讀,統共召了十六名適齡女子入宮。

我們要在宮裡統一學習三個月後,在七月底時,接受夫子考核,最終綜合考量,留六名女子在宮裡,與公主伴讀兩年。

接受入召的女子皆是世家大族培養的女子。

才情技藝方面堪稱百花齊放。

她們篤定我入不了選。

卻又怎知。

既然入了宮。

我便沒有回來的打算。

12

兩日後要入宮。

我爹為了不丟周家的臉,給了我許多東西。

都是我以往接觸不到的好東西。

但我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周令嬌不屑一顧的。

我從馬廄搬到了偏院。

正在收拾東西時,陳嬤嬤突然來了。

她將一個包袱扔在我腳邊,抱著雙臂冷冷地瞧了我許久,從鼻息裡發出一道哼聲。

我起身道:「陳嬤嬤,怎麼了?」

她踢了踢那包袱:「收著吧,都是姓許的往常給我的東西,我看不上。你是她最後一個親人,便打發給你算了。」

我沒說話,默默地撿起來,打開包袱,裡面是些金銀首飾。

都是賞賜下人的款式,但加在一起,價值也足夠側目。

我垂頭道:「謝謝。」

「有什麼好謝的,又不是我給你的。」陳嬤嬤冷嗤道,「我倒是沒想到,你這丫頭這麼有本事,不過短短一日,就逼得老爺不得不承認你。」

「……」

「但你實在糊塗,在馬廄有什麼不好?雖沒有榮華富貴,總歸還是有吃有喝地活著,你今日這般莽撞,三月後回了周家,可知等待你的會是什麼?」

我吐了口濁氣:「知道。」

陳嬤嬤瞥我一眼:「那你可是忘記你娘臨終前的話了?」

我搖搖頭:「沒忘。」

 

 

她叫我不要活在仇恨裡。

陳嬤嬤盯著我看了許久,半晌又嗤笑了聲:「糊塗,就和姓許的一樣糊塗!」

我沒接這話。

陳嬤嬤好似知道我這是最後一次待在周家,有些話再不說便沒了機會。

又好似是沒了顧慮般,往床沿邊一坐,隨意拿起包袱裡的一根銀簪子,便開始數落起來:

「這根簪子,是你娘進府那日,賞給姓許的,那時她尚且年輕,在府中處處遭排擠,因著這簪子,感激了你娘許久。」

13

「她也是倒霉,非要報什麼恩。當初你娘和白夫人一同進府,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娘性子執拗,對老爺心存怨恨,這樣的人在大宅子裡活不久,她不如白夫人通透。然當初分配時,還是一根筋地要跟著你娘,完全不顧我的阻攔,是我對她不好麼?同我一道去白夫人那多好啊,如今什麼都有了,哪像現在……該是要投胎了吧,但願她這輩子能投個好人家。」

陳嬤嬤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

片刻,又看看我,點頭又搖頭:

「你倒是沉得住氣,不像你娘,聽姓許的說,你娘當初是荊州赫赫有名的才女,就是身份低了些,那些公子哥雖想要她,卻不以正妻之位明媒正娶,你娘不願做妾,挑挑選選許久,選中了老爺……也是沒甚眼光的,老爺隨意許她個一生一世一雙人,便未婚先孕了你,殊不知他南下時早就和白夫人在一起了,到最後回京路上,瞧見同她一起的白夫人,氣得哭了好一遭。

「自此後回府便徹底冷了心,不肯討好老爺,老爺雖喜歡她,但到底架不住冷落,你說她要是肯好好侍奉老爺,就算有那預言在,你如今也不必過這等苦日子。

 

 

「你說說這都是什麼事,又是誰造的孽喲……」

這晚陳嬤嬤同我嘮嘮叨叨說了許多。

說我爹、說我娘、說白夫人、又說起周令嬌。

最後,她勸我:「我知曉你聰明,比起你娘半點不差,但可千萬別學你娘,心氣放低些,進宮後若是能尋得哪位公子青睞,你也喜歡對方,便要牢牢抓住。

「就當是為了你娘,也當是為了姓許的,她自來傲氣,脾氣又臭,從不肯向我低頭,但決定撞柱前,卻主動求我庇佑你,就當是為了她,你也要好好地活著。

「周家,還是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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