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退隱江湖十年後,反派主動找上了門。


他倚在牆上,黑衣沾血,似笑非笑:


「你不是喜歡當好人嗎?那就收留收留我。」


可庭院裡,隻留下一口破敗的棺材。


他不知道,我已經死了好多年。


死在那些情同手足的師兄弟手上。


後來,他抱著我的屍骨,瘋瘋癲癲地殺上了引春山,又抱著我的墓碑,在我碑前自刎。


再次睜眼,我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最後一戰的時候,反派目光凜冽,招招致命:


「周覺夏,你還不認輸?」


我思索片刻:


「要不你親我一口,我就考慮一下?」


1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這座久無人來往的小院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一深一淺。


來人像是不會武功,又或是說受了重傷趕來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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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隔老遠就能聞到濃鬱的血腥味。


這屋子裡沒藥,他就算是進來,也隻是浪費時間罷了。


我蹲在一口破敗的棺材邊,胡思亂想著。


可下一秒,搖搖欲墜的門被推開。


風雪裹挾著細碎的沙塵湧入。


猝不及防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喂,這麼久沒見混成這樣了?門破了也不修一修,等著碰瓷?」


我身形跟著一顫,不可置信地朝著那邊看去。


多年未見,謝崇瀾還是那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穿著一襲黑衣,靠在牆邊,黏膩鮮紅的血液從衣角滑落,幾乎染了一路。


哪怕是受了重傷,這家伙也沒有半分在意。


未入鞘的劍被他隨意抱在胸前,謝崇瀾側耳。


除了呼嘯的風聲,什麼都沒聽到。


「別這麼小氣啊。」他唇角勾起,「你不是喜歡當好人嗎?看我這般落魄,那就收留收留我?」


眼看著他就要跨門而入,我竟罕見地生出了點慌亂。


欲蓋彌彰地站起來,擋在了那口棺材前。


可是沒用,謝崇瀾已經看到了。


遍布蛛網塵埃,房屋半塌,搖搖欲墜。


庭院裡隻擺了一口棺材。


他的目光透過我,定格在了那口棺材上。


我才突然意識到,我已經死了。


2


「都說好人活得久,我這個禍害都還沒死,你安心?」


「別是怕仇人上門,演的吧?」


謝崇瀾一步步走向我。


從他身上滴落的血,在地上濺起朵朵紅梅。


他嘴裡說著輕佻的話,眼眶卻慢慢紅了。


我死前救過千百人,可死了那麼多年,唯一來看我的,竟然是這個和我交手數百回的反派。


一時間百感交集。


他抬起手,用殘存的那點真氣,一掌震開了我的棺材蓋。


【我和你也沒那麼大仇吧謝崇瀾?死了還要掀蓋?】


我自言自語著,繞到他跟前。


那口棺材裡隻剩下一具駭人的白骨,左手上纏著一段紅線。


我突然想起來了,這段紅線是某次交戰,謝崇瀾趁我不察,故意給我套上的。


為此,他的胸口還多了一道劍傷。


甚至我還記得他當時說話時得意的樣子:


「這是血蠶絲做的,哪怕你用劍砍用火燒都去不掉,以後旁人看了就知道,天下第一被我險勝一招。」


我的劍還插在他胸口,離心髒距離不過三寸。


不知道他是怎麼笑得雲淡風輕的。


然而今日,這段血蠶絲卻佐證了我的身份。


我看到謝崇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觸碰了那段紅線。


有什麼冰涼的液體從他眼尾滑過,順勢落在了雪地裡。


3


謝崇瀾發瘋了。


至少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他連傷都顧不上養好,僅憑著殘存的那點真氣,生生殺上了引春山。


那是我曾經修身習武,生活了二十餘年的地方。


作為引春山上最小的女孩,我和一群師兄弟們長大,有偏愛我的師傅、會做香甜糕點的師娘。


可就是這樣的一群被我視為家人的人,用著我最熟悉的劍法,一劍一劍刺在了我身上。


一百三十二道傷口,真氣殘存。


他們用盡了全力,殊不知這也成了刻骨的罪證。


謝崇瀾難得換上了身鮮紅衣裳,襯得臉色格外蒼白。


我飄蕩在他身旁,託腮看他:


【你穿這身不好看,黑色更適合你。】


那時我還沒意識到會發生什麼。


直到他提著劍,一步步登上了引春山。


那些人的血飛濺起來,和謝崇瀾自己的血一起,隱入了衣裳,再也看不出痕跡。


山上人驚恐地逃亡,壓根不知道面對他們的會是什麼。


他們以為是嗜血瘋癲的謝崇瀾。


可隻有我知道,那件紅衣下面,拖著一具快油盡燈枯的軀體。


一百三十二道傷口,謝崇瀾就屠盡了引春山將近一千餘人。


師父師娘早已仙去,當今的掌門是我的大師兄。


他曾將劍對準我,笑得殘忍:


「覺夏啊,師兄也不想這樣,誰叫你有這段仙骨呢?你會理解我們的吧?」


然後毫不留情地、一劍挑斷了我的手筋。


我以為自己早就忘記這些陳年舊事了。


可再次見到他,那刻骨的寒意從魂魄深處湧了上來。


如今,他跪倒在謝崇瀾腳下,早就沒有了當初的風光:


「你、你這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魔頭!」


大師兄眼睛充血,就連佩劍都折了:


「你還記得當初是誰從屍骨裡將你救回來的嗎?」


謝崇瀾步步逼近,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手一揚,萬千落葉懸停空中,對準了大師兄。


他在我身上留下了一百三十二道劍傷,謝崇瀾十倍還給了他,血屠了引春山。


4


【謝崇瀾。】


我飄在謝崇瀾身側,看著他給我尋了塊幹淨的地方,刻字立碑。


他原本就身負重傷,強行扭轉筋脈後,連簡單的御劍都無法做到。


【你現在這身體,吃點什麼靈丹妙藥才能補回來啊?】我拖著腮幫子,看著他給我收殓,【難不成你有什麼方子,能重塑你這身筋脈?】


謝崇瀾聽不見我的聲音。


他隻是安靜地在我碑前坐了一夜,然後抬起手腕。


我眼睛倏然睜大,那上面居然也纏著一條和我一樣的紅線。


有一個荒謬的,甚至讓我難以置信的猜想湧上了心頭:


這大魔頭該不會對我有什麼別樣的心思吧?


「周覺夏。」


謝崇瀾輕喊我的名字。


可回應他的隻有風聲。


於是他喊了一遍又一遍:


「周覺夏。」


「周覺夏。」


……


謝崇瀾稍稍垂眸,眼尾泛紅:


「下面冷嗎?有沒有你喜歡吃的茯苓糕啊?」


他得了癔症一般,在自言自語著:


「冬天了,應該會冷吧?」


謝崇瀾越湊越近,整個人幾乎要貼上我那塊墓碑。


伴著呼嘯的風聲,我聽見他說:


「你不理我,那我隻好來找你了。」


5


連帶著靈魂都被撕裂般的疼痛。


潮水般的記憶紛湧而入。


前方劍光一閃,我下意識側頭躲開。


肩上還是被劃了淺淺一道。


是熟悉的痛覺。


我驚愕地轉頭,看向自己正在流血的肩膀。


身體不再透明,連血都是溫熱的。


我的佩劍藏冬,更是完好無損地垂在身側。


「喂,你的劍呢,拿起來。」


……


這個聲音。


我心底一顫,抬眸望去。


年輕了幾分的謝崇瀾站在對面,目光凜冽:


「還是說,你想認輸了?」


他握劍的那隻手,手腕上的紅線隨著動作若隱若現。


和我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戰。


我選擇退隱江湖,謝崇瀾卻不願意放過我,追趕了我數十裡。


被他煩得沒辦法,我隻好停下了腳步,和他約法三章,如果這場我贏了,他就十年不準來找我。


謝崇瀾被激起了怒火:


「笑話,你以為我會輸?」


這場打得轟轟烈烈,兩人都用盡了全力,幾乎真氣耗盡。


我險勝了半招,僅僅是半招。


……


「你在走神?」謝崇瀾面色不善,劍尖直至我的要害,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地,「周覺夏,你還不認輸?」


我出神地看著他腕上那條紅線,思索片刻:


「要不你親我一口,我就考慮一下?」


話音剛落,謝崇瀾劍鋒一偏,削落了我耳側的發絲。


幾縷青絲隨風而落。


他臉色說不上好看,甚至帶著幾分凝重:


「周覺夏,不當天下第一,改當天下第一不要臉了?」


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對我向來可有可無,反而更多的是帶來麻煩。


於是,我幹脆不要臉了一回,收了藏冬劍,就地坐下:


「算了,我認輸,這第一你拿去。」


上一世,我和謝崇瀾都拼盡全力,打得不可開交。


我幾乎耗盡了真氣,一身倦意。


隻想快點回到隱居的小屋休息。


殊不知等在那裡的,不是我慈愛寬厚的師父師娘,也不是被我敬如兄長的大師兄。


他們撕下了臉上最後的偽裝,露出面具背後醜惡的嘴臉來。


那是一張織就給我的天羅地網。


……


「認輸?」謝崇瀾大步朝我走來,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這個詞倒是稀罕,不像是從你嘴裡能說出來的。」


他湊近,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盯著我,距離近到讓我險些恍惚。


仿佛和那個紅衣染血、血屠引春山的謝崇瀾對視上了。


那雙眼睛裡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還有滔天的恨意。


我忍不住抬起手,攥住了謝崇瀾的衣角。


謝崇瀾表情一滯:


「做什麼?」


他似乎連呼吸都放緩了幾分,眉心微蹙:


「周覺夏,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的,你的反應不對。」


不遠處是那座布滿陷阱的小屋。


被我護了一輩子的人轉頭將劍對準了我。


而眼前,是幫我收殓了屍骨的謝崇瀾。


我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絲委屈,攥著他衣角的手慢慢收緊,壓抑著聲音問:


「天下第一真的好嗎?為什麼人人都想當天下第一?」


「我不想當天下第一。」


謝崇瀾垂眸,盯著我腕上那段紅線,聲音放得很輕:


「我隻想打敗你。」


6


我沒有回那間小屋。


剛剛重生,還不想那麼早看見那群雜碎。


既然他們在那學著守株待兔,就幹脆多等會兒吧。


我這頻頻出神的樣子被謝崇瀾看在了眼裡。


他帶著幾分嘲意開口:


「既然在想別人,跟在我這個十惡不赦的家伙身邊做什麼?不怕壞了你的名聲?」


謝崇瀾是臭名昭著的反派,尋常人避之不及。


我曾和他交手過數次,也傳出了些風言風語。


說我和這家伙交情頗深,謝崇瀾為非作歹是我默許的。


我自己倒是不在乎,但為了引春山的聲譽,還是下意識遠離了他。


但這回,人都死過一次了,還在乎這些?


我加快腳步,跟上了他:


「沒什麼好怕的。」


謝崇瀾卻不信。


他轉了腳步,故意朝著人多的街道走去。


……


以前怎麼沒發現謝崇瀾有那麼多小心思。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抬起腳步跟上。


追上他的那一刻,恰好捕捉到了他唇角轉瞬即逝的一抹笑意。


此時新年將近,街道上滿是叫賣的小販。


人群熙攘,人頭攢動。


我怕跟丟,和謝崇瀾挨得很近。


他明顯不適應人潮,像是從未和這樣多的生人接近過,一路黑著臉穿過。


「謝崇瀾。」我三兩步走到他跟前,「你是不是沒來逛過燈會啊?」


謝崇瀾當年一出江湖便是惡名,可關於他的一切都是個謎。


沒人知曉他的身世。


然而,上一世大師兄瀕死前喊出的那句:


「你還記得當初是誰從屍骨裡將你救回來的嗎?」


卻讓我對此多了幾分猜測:


「所以你真的沒來看過燈會嗎?」


我繼續試探。


謝崇瀾眼底墨色更深:


「你沒必要知道。」


「周覺夏!」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我轉過頭。


不遠處,大師兄正站在燈籠下。


臉上遍布陰霾,冷冷地看著我。


7


「覺夏!你這孩子,怎麼不回來也不說一聲?」


師父師娘緊隨其後。


他們表情焦急,滿頭大汗。


像是真的為了找我而浪費了精力。


藏冬劍掩在我衣袖裡,似乎感受到了我那刻骨的恨意,蠢蠢欲動。


「不回來也就罷了,怎麼還和此等賊人混在一起?」


師父師娘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大師兄也收斂了表情,蹙起眉,緩緩朝我靠近。


「賊人?」


謝崇瀾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他向來睚眦必報,不會留任何情面。


掌中寒光一閃,劍尖直指大師兄而去。


幾個瞬息間,兩人已經過上了招。


大師兄不敵謝崇瀾,但他背後還有我的師父師娘。


「覺夏!」


師娘高聲呼喊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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