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眉:「修的正是無情道,斬的是世間煩惱絲。」
燕破嶽搖頭:「你這個三小姐當真是固執。罷了,今日燕某是借了秦王殿下的人情,才會來到貴府。多有叨擾之處,還請三小姐見諒。」
燕破嶽對我抱拳,行的是軍中之禮,我亦是回之。
秦王見狀,亦對我同樣抱拳,我行的確實宮中蹲膝之禮。
燕破嶽繼續笑,似乎整個人在此刻也釋懷一般,透著豁達與磊落。
21.
大哥大婚不過半月,邊境便事遭突變。
那夜,宮中下了道急令:北戎騎兵奇襲,燕州淪陷,幽州告急!
我爹娘被叩門的天使驚醒,深秋露寒,隻顧披著外袍便跪在院中接旨。
天使宣讀完聖旨,便將金色卷軸遞給了我爹。
我爹攜領全家叩頭謝恩。
陛下旨意是讓高家無論如何都要抵擋住北戎外族繼續南下的鐵騎,不隻是堅守住幽州,更是要奪回燕州。
燕州一直是燕國公一門三父子鎮守,怎的會忽然就失守?
我爹、大哥與天使在屋中商議,待到天明,我爹方面色凝重地來到大廳。
我與二哥皆在此等他。
大哥回了房中,與新婚妻子最後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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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迅速地做出了安排,按照陛下旨意,大哥立刻帶著京畿大營的五千將士前往燕州,而我單人輕騎前往幽州大營,攜我爹的手令,命部將赴燕州支援。
我與大哥雙雙跪地,抱拳向爹辭行。
二哥不安:「爹,孩兒亦可上戰場。」
爹道:「如今,我膝下二子一女,皆會為北境護土安民,你便留在京中。」
二哥還想說什麼,被我爹凌厲的目光一掃,隻得作罷。
娘和大嫂已經準備ţŭ̀ₙ好路上所用的物品,用油布包好再扎緊了細繩,保證嚴嚴實實,一點不露。這是多年來我爹突然奉命出徵,我娘養成的習慣。
新大嫂上官氏新婚,便遇見這樣突發的事情,雖不至於慌張失措,可看著我大哥終究是紅了眼眶。
我娘顯得格外平常,卻在身後手握成了拳,看我大哥與新婦話別,反而盯著我,開口道:「怎麼?連你也去戰場?」
我朝娘跪下,行大禮:「女兒今日便和大哥前往幽州,望娘珍重。」
娘眼神迷離,嘆道:「我知道三郎替你去了邊關,大長公主今後就不能再尋你去了。沒想到過了立秋,你終究還是要走……」
「娘,師父說過,護國安邦,女子亦有責……」
娘厲聲罵道:「去你的勞什子師父!除了你們兄妹幾個,你外祖一家十餘口,三個舅舅,五個表兄弟,還有你庶出的三個弟弟,都折在了戰場。男兒我不說什麼,為何連你這個小女兒也要去!」
我頭垂得極低,不敢辯駁。
大哥見狀,過來勸慰,也被娘傷及無辜。
「我當初便是聽了你爹的話,才信了什麼造化!你這個妹妹十五年來在家裡待過幾日,便是在幽州軍營見你,都比見親生父母的次數多,大長公主將她練得隻知殺寇殺匪,何知父母!」
大哥連忙跪地,鄭重道:「娘,此番作戰,必不讓高雯上戰場……」
「住口!」
爹這才趕到,越過娘,沉聲發問,「上陣殺敵,乃為將者之職。高家兒郎殺得,女兒便不能麼?」
娘迫於爹的威嚴,不再開口。
我跪地,毫不猶豫道:「高雯,殺得!」
「好!」
我爹扶我與大哥起來,一字一句囑咐道:「殺敵,護土,將大夏丟了的燕州搶回來!」
22.
我與大哥趁著晨光,一起出了城門,便就此分別。
大哥前往京畿大營點兵,而我則孤身前往幽州。
我坐在馬上,忍不住回頭看大哥,大哥朝我招了招手,以示安心。
我揚鞭而起,漸行漸遠,看不見背後繁華的京城。
戰時一日,軍情瞬息萬變,我一刻也不敢懈怠。
不過五日,便到達了幽州大營。
豈料,營中新來的將領見我是女子,便起了輕待之心。
我問時下戰局,他故意左右而言他。我不耐,便將他幾招打到在地,命他的兵卒叫軍中幕僚崔緹前來見我。
崔緹見是我,便不奇怪,是哪裡來的小女子如此大膽。
被我打倒將領介紹:「這是高太尉之女,高將軍之妹……」
我生平最不喜,便是旁人喚我姓名時,尚要提一句我爹與大哥。
我直接道:「我是高雯。」
那將領神色憤憤,聞言,不由一怔:「軍情如此緊急,高太尉派他家小女兒過來作甚!」
「老子曰,治大國如烹小鮮。今日我言,行軍取勝如繡花無疑。」
「好個狂妄的高小姐!」那將領嗤笑。
「好個不識抬舉的眼拙夫!」我亦不客氣。
崔緹訕訕笑著,兩邊都不好得罪,伸手作請,邀我去大哥的帳中。
而後,我才知,那將領竟是裴相之侄,裴乾。
朝堂之上,高裴兩家勢同水火,幽州有他必是在行軍打仗時不小的隱患。
崔緹與我介紹當前戰局,大概半月前,北戎如得先機,從燕州一隘口入內,處處躲避機關要塞,竟在短短三日內包抄住了燕州邊關三城,待到燕破曉獲知軍情,帶數百士兵探敵,敵誘之,其部下悉數被殺,燕破曉下落不明,燕州此時已有燕破曉已投敵之嫌。
然而,燕國公與其次子燕破虜堅守靈州城,被北戎圍困已十日,城中空乏,怕已是窮弩之末。
我問:「何不出兵支援?」
崔緹說,幽州已分三成兵力護住在雲川景山一帶,必不叫北戎通過,幽州邊境各城也抽調軍士晝夜輪守,以免北戎其餘部再有突襲。
我心中大概猜幾分,燕州失守這般快,難免不叫人疑心是燕國公父子已投敵,故意做的堅守靈州這一疑局。再者,幽州多為我爹多年部下,大哥遠在京中,即便幽州部將願前往支援,可也擔心將未有命,若是敗局朝廷追責。
我將我爹與大哥的信函交給崔緹:「有勞崔先生交予軍中將領,盡早商議出兵解困靈州之法。」
還囑咐要了快馬與幹糧,打算即刻前往靈州,探明燕家父子是否投敵之事。
我出了營帳,才發現幽州比京城涼得要快,秋後竟是瑟瑟寒意。
裴乾外套著件厚實狐裘,在軍中實在過分華貴,連他身邊的士卒,也僅穿著單衣。
崔緹替我牽馬過來。
裴乾諷刺:「高小姐這是玩夠了,要原路而返?」
我這人最聽不得刺耳的聒噪,腳下一掃。
裴乾退之,揮拳而來,被我借力一帶,不僅解了他狐裘的系帶,更是拎起的胳膊後壓著他單膝跪地。
崔緹忙作揖:「小姐不可。」
我解了裴乾的狐裘披在身上,冷冷道:「軍中艱苦,不比京中奢靡,有勞裴少爺細細品嘗一番。」
說罷,躍馬而上,揚塵而去,留裴乾在原地氣結。
邊塞的民眾極苦,我騎馬途徑過北戎洗劫之地,無不滿地哀嚎,屍橫片野。
到了靈州附近,我將馬匹放歸,攜帶包裹,趁夜登城樓。
在城中摸索時,聽見城內百姓哭嚎悽慘之聲,知已是山窮水盡之絕境。
我潛入靈州府衙,燕破虜見我滿眼驚愕。
多年前隨師父出入邊境,我與他早就相識。
「你是如何進城的?」燕破曉問。
我不答,隻問:「你們父子是否投敵?」
燕破虜苦笑一陣:「你能入城來,難道不知城中已無存糧,軍心臨散。我與手下是臨時進入靈州城,在此被困近一月。無論發多少次求援,大夏的人馬一次也沒見到。」
我默默收起袖中銀針,又問:「為何不見燕國公?」
燕破虜頹然哀傷:「我父七日前已重傷離世,為穩軍心,故秘而不發。」
我不再多言,轉身離去。燕破虜卻喊住我:「高雯,你可知,我三弟下落?」
我緩緩道:「未知。」
過後不忍,卻道:「興許還活著。」
燕破虜滿臉風霜,曾一意氣風發之人,到底接受不了屢屢戰敗,至親接二連三離去之痛。
我道:「城中堅守一夜,明日必有援軍。」
擱下此話,我復而離去,迅速在城中屋脊穿行,直至登上城樓,朝上空在萬籟俱寂中放出一刺耳鳴笛。
鳴笛之聲響徹城內,城外亦然。
23.
巡守城牆的士兵朝我放箭,被趕來的燕破虜制止,在他眼中,看我如同看到了城中軍民獲救的無限希冀。
不待天明,城外北戎也聽見鳴笛之聲,整裝待發並朝靈州襲來。
燕破虜面對城下,黑壓壓如潮水般的北戎敵軍,問我:「你既然可悄然登城,何故不走?」
我道:「我爹曾問,上陣殺敵,乃為將者之職。高家兒郎殺得,女兒便不能麼?我當時回,高雯,殺得。」
燕破虜一派肅然:「高家當真英雄,女子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