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掃了一眼:「錦嵐?這名號有點耳熟……」
「西嵐國三皇子的名號啊。」
高昭說的理所應當,我卻聽的眉心一顫。
「你怎麼會有西嵐三皇子的章印?」
「哦,昨天翻地契的ṱũ̂₈時候看到的,是從一些與西嵐三皇子的通信上拓下來的。」
「……你家,還曾經通外敵?」
我感覺腦袋裡一團亂麻,腦殼疼得厲害。
我究竟找了個什麼羈絆,感覺跟他幾天,壽元都折損了大半!
「嘿嘿,我也沒想到,我還以為原身真是廢柴一個呢,看樣子是個扮豬吃老虎,準備搞大事的!」
我麻了,看著高昭欣慰的笑容,很想撬開他的腦子,看看他究竟在欣慰什麼!
「通敵叛國,誅九族!」
「可是我家就剩我一個,沒有九族可以誅啊。」
「……」
難怪原身會敢走這條路子,確實也有什麼可牽掛的了。
但問題是,現在這具身子被高昭接手了。
並且新朝已立,不是上一任破敗如篩子的王朝了,還搞這些小動作,一旦被發現,高昭就得承受來自原身作死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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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昭半點不慌,我操心慣了卻不能不著急,拉著他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
「安啦,我不是原身,沒興趣搞那些吃力不討好的,咱就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行了。」
什麼叫跟他安安穩穩過日子?聽上去別扭。
我閉嘴不說話了,高昭反倒是笑嘻嘻地來勸我:「你看,皇帝賞了這麼多金子,夠咱們路上的盤纏了。」
「盤纏?」
「對啊,我這前朝侯爺,留在京城礙眼,也不知道啥時候就得被清算了,不如趁早跑路。
「更何況,我還騙了皇帝,等他知道真相,絕對要扒了我的皮。」
……原來他也知道他的頭上懸著一把尖刀呢?
16.
高昭說要跑路,但是他沒有想好目的地。
不隻對未來沒有計劃,連怎麼離京他也沒想好。
他剛進宮遞了假消息,皇帝定然是會派人盯著他的。
所以他想悄無聲息地離京,難度有點大。
我看他興致勃勃的準備,默默將滿心憂愁壓進肚子裡,隻施了法術,迷了盯梢之人的眼。
上了馬車,我倆坐在車廂面面相覷。
「不然我去請個車夫?」
我深吸一口氣,又施了法術控制馬兒行走,高昭隻用坐在車轅上裝裝樣子就行。
逐漸遠離了帝都,我心裡那堵了許久的鬱氣,莫名地開始松懈。
等高昭從路邊給我摘來了野花,心底的鬱氣算是徹底消散了。
這一別,十年相伴也將落下帷幕。
我們沒有目的,幹脆就順著官道走。
有時候趕得巧了能進入下一座城池休整,但因為沒做計劃,更多時候是夜宿荒野,打些野味填肚子。
我打野味,高昭負責收拾烤制。
次數多了,我也漸漸發覺不對勁。
明明我田螺仙一族,隻該居於內宅,操持家務的。
怎麼現在趕車是我,打獵是我。
反倒是高昭,整日採採野花,整治吃食,他倒更像是田螺仙了。
但等他把烤得噴香冒油的野味遞到我面前時,我又覺得,這樣似乎也不是不行。
「诶,聽說狗皇帝向西嵐下了好幾封密函,你說是不是在向西嵐三皇子要人?」
高昭沒規矩得很,吃得滿嘴油光,嘴巴還要抽空講闲話。
夜裡休息時也是,老要拉著我做睡前談心,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半點不理會。
17.
皇帝還真朝西嵐要人了。
事情鬧得有點僵,皇帝堅稱西嵐皇子帶走了他的貴妃。
根本沒接觸過什麼貴妃的西嵐皇子,隻認為皇帝是對西嵐有所圖謀,才找這麼拙劣的借口試圖開戰。
狗皇帝上位後,改國號為啟。
啟國前些年經歷大旱,隨後又是接連幾年的起義內亂,新帝剛剛上位,正是百廢待興之時。
根本沒有能力跟西嵐硬碰硬。
啟帝若是在乎他的江山,就該老實下來,別再為了什麼田貴妃去招惹西嵐。
「诶,你說皇帝他會不會認慫?」
高昭這個罪魁禍首每到一座城池就去打聽最新消息,一聽啟帝吃癟,他都能高興得多吃一碗飯。
「應該會吧,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哪能因為個女人又給禍禍了。」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車外風景,心中的鬱氣又在一點一點累積。
「我看不一定,他要是真聰明,一開始就不該朝西嵐要人。」
是啊,但他還是要了。
明明不許我皇後之位,又何必為我得罪西嵐?
看我神色淺淺,笑嘻嘻的高昭緩緩收斂笑意。
「你不會在擔心狗皇帝吧?」
我怒目而視,高聲喝他:「胡說什麼,我擔心他做什麼?」
高昭卻也跟著沉了眉,恨鐵不成鋼地瞪我:「你還真放不下他!
「你你你,你要氣死我啊!
「狗皇帝有什麼好?你跟了他十年,連個妻子之位都不給你,不給就不給吧,還不願意放你自由,滿世界找你是惡心誰呢?非要你做他的妾才滿意是吧?要我說……」
18.
高昭好像生氣了。
他對我說教,我聽得煩了,幹脆在車廂上設了禁制,讓他聲音傳不進來。
他發現之後,整個人都氣成了河豚。
一向話多的人,已經三天沒與我講話了。
一開始我還覺得清淨,但時間久了,竟然有些不習慣了。
看了眼窗邊剛換上的新鮮野花,我不免有些好笑。
真是個口嫌體直的狗子德行。
「你在氣什麼?我都說了,我沒有擔心狗皇帝。」
高昭抱臂坐在車轅上,聽我出聲,條件反射地扭頭皺鼻,像極了街頭鬧脾氣要糖葫蘆吃的小屁孩。
這般想著,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還笑!」
他回頭瞪我,越瞪我越止不住笑意,他惡狠狠地盯了我半晌,突然就跟著撲哧一聲笑開了。
熊孩子的脾氣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但從那日之後,高昭似乎變了。
他不再漫無目的地行走,反倒是有意帶著我到一座座城池中小住。
每到一座城池,他總會帶我去吃當地特色美食,帶我去看當地有名的景色。
每次還不許我戴上圍帽面紗。
「又不是長得醜見不得人,遮遮掩掩地做什麼?」
「可是別人也遮啊。」
我指了指街上覆面的少女。
「你跟她們不一樣。」
我歪歪頭:「就算我是仙,但畢竟是行走在人世間,太過特立獨行也不好。」
高昭無奈地翻著白眼:「我說的不是這個不一樣。
「你看,那些女孩之所以覆面,是因為害怕旁人的指指點點,怕給家族蒙羞,也怕會引來歹人。
「這些你會怕嗎?」
這些有什麼可怕的。
旁人指指點點,還沒有高昭的喋喋不休來得煩人。
家族蒙羞?我又沒有家族,別人還能上天找我娘不成?
至於引來歹人?那我更不怕了,好歹是個地仙,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招惹我?
19.
被高昭的歪理說服之後,我也覺得戴面紗是沒必要。
「世俗在打壓女性,讓她們不敢摘花,不敢放聲歡笑,連出門一趟都要小心翼翼。
「你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我定然不敢教你無視世俗,也定然不敢帶你看大好河山。
「但你是仙啊,你本身強大,能有足夠的能力與腐舊的觀念對抗,我救不了這時代的所有女性,隻希望力所能及地守住你,讓你不要忘記原本的自己,不要被這時代同化就好了。」
高昭的話令我有些意外。
他覺得我被這時代束縛住了嗎?
可是我明明過得挺好,就連皇帝都沒辦法困住我,我哪裡被束縛了?
看我還是不懂,高昭又給我講了許多故事。
什麼武則天稱帝、花木蘭從軍。
還講了許多他那個世界的女性是如何生活的。
我原本以為,我與凡俗女子不一樣。
所以皇帝告訴我,他要封一位世家貴女為皇後的時候,其實我內心是有一絲隱秘的不甘的。
我是仙,難道還比不過什麼世家貴女?
偏生我心中不甘,卻又自視清高,不願去爭去搶。
看似我瀟灑離宮,其實又怎麼不算狼狽逃避?
現在聽高昭一言,又結合他一路所做的點點滴滴,我似乎明白我哪裡想錯了。
我確實被這個時代束縛了。
我自認是田螺仙的本性趨勢,所以才會苦守後院十年,為皇帝保持家務。
但其實隻要我想,我隨時能走出那個「牢籠」。
隻是世間女子皆是如此,所以我才沒想過改變。
20.
高昭帶我各個城池的遊玩,不隻是吃喝玩樂,見我有興趣,他甚至帶我進過賭坊,聽過小曲。
有旁人對我投來異樣的眼光,高昭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像個噴火龍一樣懟過去。
嗯,他罵人的時候挺像村口吵嘴的大娘,一張破嘴能把人氣得渾身發抖。
我們一起蹲在街頭聽小販罵架,後來因為高昭煽風點火的太明顯,被兩撥小販圍攻。
但高昭一張嘴頂十個,硬是把兩撥小販都罵服了。
我們一起進賭坊,一枚銅板一枚銅板地下注,把坐莊的人氣到趕人。
我們一起進花樓聽曲,我沒有女扮男裝,直接進去的。
高昭進門就甩了兩枚金元寶,原本橫眉豎眼的老鸨立馬安排了最好的包間,以及聲音最動聽的姑娘。
那些姑娘唱著唱著就想往高昭身邊湊,但高昭說,我才是金主。
然後那些姑娘是真的葷素不忌,轉頭就往我身上撲。
等出了花樓,我臉上還掛著兩個鮮紅的唇印。
看我手足無措的樣子,高昭捂著肚子笑得開心。
等笑夠了,他又說:「你看,哪有什麼男人才是天的說法,隻要你有錢,有本事,就算是同性也前僕後繼地往你身上撲的」
「咱們不去改變這個世界,但是我也不想被這個世界改變。
「我覺得你就是上天派來我身邊,提醒我不要被世俗束縛的。
「所以啊蘿,我帶你去看大好河山,你也看著我,別讓我被這時代吞沒,好嗎?」
21.
原來高昭穿來一整月,依舊什麼都沒探聽出來,跟個縮頭烏龜ṭú⁺一樣龜縮在破舊院子裡,是因為害怕走出去之後,會被這時代侵蝕嗎?
那為什麼認識我之後,反倒是光速做出決定,開始去看這世界的風光了?
我覺得是因為我身上還沒有被完全磨滅的性子。
我還保留著一絲對這世界的不認同,所以高昭才會毫不猶豫地帶我離開,然後幫我擺脫那些規矩。
教田螺仙不做家務,帶田螺仙走出後宅。
高昭是真敢做。
偏偏他遇到的是我,本就入世不久,還沒徹底被世俗同化,也沒有一頭扎進田螺仙的老路,被困守在後院。
跟高昭一起遊玩的日子真的快樂。
所以我決定跟隨本心,跟著他一起去做這時代的逆行者。
但或許是因為我們太過張揚,被蒙在鼓裡許久的皇帝,最終還是發現了我們的下落。
被皇帝的人包圍的時候,高昭顯得異常緊張。
我以為他是怕戲弄皇帝的事情暴露,會受到懲罰。
「別怕,我能護住你。」
我柔聲安慰他,他卻緊張地拉住我的手:「啊蘿,別跟他們走。」
高昭的眼睛總是神採飛揚,明亮得很。
但此時我卻在他黝黑的眸子裡看到了濃重的不安。
我帶著他破了包圍,竄入深山,他依舊惶惶不安,一直緊緊拉著我的手,重復了好幾次讓我別走。
我安慰了許久,他也隻是兀自沉默。
一夜未眠之後,他眼睛赤紅地問我:「啊蘿,你想不想回去?做田貴妃,享奴僕伺候,用錦衣玉食。」
22.
我不明白一直讓我逃離的高昭,怎麼突然又開始勸說我回去。
「你看。」
他拉著我的手,遞到我眼前。
他的手很大,能將我的手幾乎包裹,我的手蜷在他的掌心,被溫熱包圍,意外的有些曖昧。
「怎麼了?」
我避開他的眸子,心頭驀然一跳。
「你看,你的手上起了繭。」
我仔細看了看,才在虎口處發現一層薄薄的繭子。
「你原本可以做尊貴無比的皇妃,不用跟著我風餐露宿的。」
我愣了愣。
怎麼就風餐露宿了?明明一路走來,反倒是高昭做得更多啊。
我隻是偶爾坐在車轅裝模作樣地拉拉車,所以手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