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片驚嚷聲中,江芙偏頭看向我,輕輕吐出幾個字:
「你完了。」
8
我認命般閉上眼,雙手絞作一團。
唯有如此,我方能保持淡定。
否則,看到江芙那副模樣,我怕我會……忍不住笑出聲。
下人已經將白骨呈了上來。
江芙湊近我,逼問:「敢問姐姐,為何在你院內會挖出白骨?」
不待我答,她又緩緩道:「莫不是姐姐,殺、人、埋、屍?」
我睜開眼:「妹妹說笑了。」
「那這些白骨,你作何解釋?」
「這些啊。」我嘆了口氣,「都是我從街上拾回的貓狗屍身。世道如此,它們難免會被人拆吃入腹,我憐它們悲苦,想替它們留個全屍罷了。」
「你說這些都是貓狗的骨頭?」
「妹妹若是不信,可請仵作前來勘驗。」
江芙冷哼一聲:「誰知這些貓狗裡,有沒有混進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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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那便請仵作吧。」
「稟大人,這些屍骨確屬貓狗。」仵作勘驗完,對陸鶴安如是稟報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沒有任何動作……」江芙失控道。
「妹妹難不成懷疑仵作?這可是夫君派人去尋的。
「再者,你也瞧見了,這些骨架如此短小,看著也不像是人吧?」
江芙看著我,面上驚疑不定。
「不知妹妹為何一口咬定這些是人骨?可是我不小心得罪了妹妹?」
眼見江芙有栽贓Ţű̂₍嫁禍之嫌,陸鶴安立馬出言相護:「你啊,就是太過良善,眼下可好,鬧這麼大出烏龍。好了,都散了吧。」
說我良善,這話既是誇,亦是點。
我豈能再揪著不放?
陸鶴安為人,向來有一套。
臨走時,我出聲喚住江芙。
「妹妹胸前好像沾了些髒東西。」
說罷,我走近她,慢條斯理替她整理衣襟。
同時,用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問她:「妹妹可知,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比錢財更為重要?」
江芙不答,應當是在揣測我的意思。
我也不等她答,自顧自道:「自然是親情。」
「重情而舍財者不在少數。譬如,我院中下人。以及…ƭùₕ…妹妹這般。」
江芙的雙眼在瞬間睜大。
她死死ţū́₁瞪著我,眼中風起雲湧。
我無視,替她撫平衣襟:「好啦,就不送妹妹了。」
9
今日心情極佳,晚飯我連幹了兩碗。
隨後又拿了根雞腿慢慢啃。
這東西,雪兒喜歡,我也喜歡。
一陣風拂過,火苗晃了晃。
自暗處傳來一道聲音:「地牢裡那位想見您。」
我也想見那人一面來著。
畢竟在我院中伺候多年,總該親自送她最後一程。
可惜這個節骨眼上,終歸有些不太方便。
見我不語,那人繼續道:「您不見也成,她託我給您帶幾句話。」
「說來聽聽。」
「她說是自己財迷心竅,才幫姓江的盯著您。不過眼下,已經知道錯了。
「她也按照您的吩咐,給姓江的傳遞了假消息。眼下,您應當已度過這次劫難。還請看在她侍奉您多年的份上,放她家人一馬。」
「就沒替自己說說話?」
「自然是有。她說若您能原諒她這次過失,她必鞠躬盡瘁……」
「嘖——」我將骨頭一丟,拿帕子細細擦拭手指,「真是套老掉牙的說辭。」
「那她那邊——」
「給她家裡人送些銀子過去,就言她在府裡辦事得力,主家人賞的。」
「她呢?」
「她平日裡仗勢欺人,沒少欺壓鄰裡。不久前更將鄰居唯一一隻母雞據為己有,以致鄰家產婦奶水不足,新生兒活活餓死在襁褓中。男主人雖悲憤,卻苦於她在府裡,又有所仰仗,奈何不得。
「聽聞隔壁男人是個屠夫?你說他倆要是相遇,又是在荒郊野嶺……」
我話未說完,黑影一閃,不見蹤跡。
片刻後,火苗再度晃了晃。
「要不我先砍一刀?那人雖是屠夫,然連年飢荒,無畜生可宰,手法恐已生疏,難免失手。」
我未置可否,摸了摸溜圓的肚子,道:「同我出去消消食。」
狗急跳牆,難保江芙不會做出些冒失之舉。
做人嘛,還得小心為上。
10
我的直覺向來準。
此刻我的脖子上橫著一把刀。
而面前,是面容扭曲的江芙。
「我阿姐在哪兒?」
我疑惑:「妹妹在說什麼?」
「你莫裝傻!我已將其他人支走,此處隻有你我。」
江芙咬牙:「你殺了阿姐,還把她的屍骨當作花肥,埋在你院中!」
「妹妹又在說笑,剛仵作不都說了,我院中皆為貓狗,莫非妹妹還是不信?」
「是你!你讓下人傳遞假消息給我,讓我以為你毫無動作,實則早已將阿姐等人的屍骨同貓狗調換。」
我勾了勾唇ťúₒ角。
「芙兒妹妹真是好生聰明。
「你阿姐要是有你一半聰明,想來也不會死。」
江芙渾身顫抖,險些拿不穩刀。
「果然……果然是你殺了她。
「我就說,她水性一向很好,怎會掉入湖中被淹死?」
刀身在我嬌嫩的皮膚上留下一抹紅痕。
我面色不改:「是我,先給她下了藥。」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是。」
脖子上的力道陡然加大:「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抬手,示意不遠處的人自己無礙,切莫妄動。
至於我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可多了。
我知道江芙是個化名,而她本名喚作江雲笙,同半年前入府的十三姨娘江雲舒是親姐妹。
我知道她們出身官家,其父官職雖小,卻手握實權。但因卷入朝堂黨族之爭,被削去官職,流放極寒之地。
姐妹二人亦被押往軍營,充當妓子。
我知道姐妹二人情深,但凡有人召江雲笙,江雲舒都會扮作妹妹前去,隻為護住妹妹清白,即便自己傷痕累累。
有次被人發現,還挨了好一頓打。
江雲舒運氣好,沒過多久,便被去營中辦事的陸鶴安瞧上,帶回了府。
趁此機會,她從營中接出江雲笙,安置在府外。
她深知陸鶴安德行,因此從未在人面前提起過江雲笙的存在。
她亦知做妾不能長久,為了替自己和妹妹求個安穩,勢必要坐上正妻之位。如此,錢、權才能皆歸她調度。
可我為人處世向來滴水不漏,唯有我死,她方有可能坐上這個位置。
我能有什麼辦法?
隻能先行一步咯。
我知道江雲舒死後,江雲笙本就有所懷疑,在發現下葬處隻有一口空棺的時候,更是達到頂峰。
她費盡心思追查姐姐死亡的真相,以及屍身所在。
最終懷疑到我頭上。
我還知道——
「明珠入府,也是你的手筆。」
明珠是江雲笙住處的鄰居。
江雲笙空有揣測,卻無實證。
恰巧,明珠長得有幾分姿色,更愛攀附權貴。
江雲笙獻出計謀,成功讓明珠入了府。
可惜明珠胸大無腦,當不了細作。
不過……
若是明珠得罪了我,然後她死了。
這豈不是對猜測最好的佐證?
於是,她對明珠言,我有隻心愛的貓,名喚雪兒……
江雲笙,才是害死雪兒的真正兇手。
以上種種,大多來自江雲笙剛入府時,我發現不對,遣人去查的。
還有些屬個人揣測。
江雲笙一言不發。
但表情足以說明,事實與我所想的別無二致。
半晌,她才咬牙蹦出一句:「是我輕敵了。」
「你沒有輕敵。」我輕飄飄道。
她呀,是沒過過真正的苦日子。
不知道勞苦大眾的手該長什麼樣。
「阿姐隻是想我們能好好活著,她有什麼錯?反倒是你,殺人辱屍,如此惡毒!」
我也不惱。
「你說得對。你阿姐沒錯,她隻是想過得更好而已。你也沒錯,你隻是想替她報仇。
「錯的是我,我應該乖乖站那兒,等你們來殺。」
「你……」
氣急敗壞之下,江雲笙再度把刀往前一推:「最後問你,我阿姐在哪兒?」
這個嗎……
我笑眯眯地問她:「不知這幾日,廚房送去的芝麻包可還合妹妹胃口?」
「什麼意思?」
江雲笙面色陡然一白:「你是說……」
「不是說姐妹情深嗎?」我不解,「那為何你阿姐近在眼前,你卻認不出?」
「你……我……嘔……」脖子一輕,江雲笙背過身去,吐得昏天暗地。
我瞧著造孽,過去幫她拍背順氣。
「我也是為你好,念著你們姐妹情誼深厚,如此這般,你就能永遠陪著你阿姐了,多好。」
我摸了摸肚子。
就像,雪兒一樣。
哪知江雲笙不念我的好,反倒拿刀蓄力朝我捅來。
「我殺了你!」
「叮——」一聲清響,刀子飛出去老遠。
我瞪圓了眼睛:「好大的風,把石頭都吹起來了!」
江雲笙紅著眼,如惡鬼般衝我道:「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說罷,不甘離去。
「要不要……」陰影處,有人踟躇道。
「不必。」
江雲笙她,可還有大用呢。
11
打那日之後,江雲笙再沒來找過我麻煩。
偶然遇到,也隻是漠然看我兩眼,不發一言。
對此,翠瑤有些得意。
「哈,讓她作妖,瞧她那副吃癟樣,往後呀,應當就老實了。」
我搖頭,忍不住提醒:「有句話你難道沒有聽說過?」
「什麼?」
「越是不叫的狗,咬起人來就越兇。」
「我懂了。」翠瑤一臉嚴肅,「您罵她是狗。」
「……」
這理解……好像也不是不行。
江雲笙沒來對付我,轉而把所有的力氣用去對付陸鶴安。
陸鶴安累了乏了,她替他揉肩捶背。
陸鶴安心煩,她充當解語花。
男女之事上,更是遣人買了好些令人面紅耳赤的畫本子,一一踐行,引得陸鶴安夜夜笙歌,流連忘返。
她本就得陸鶴安偏愛,如今再這般不遺餘力地討好,便真正做到了獨寵。
某日,許久不見的陸鶴安突然踏足我院裡。
他瘦了許多,眼下一圈青黑,同話本子裡描寫的被妖精吸幹精氣的人一模一樣。
「過兩日祁王舉辦詩會,廣邀群臣,你說我去是不去?」
我不答反問:「夫君覺得呢?」
「朝野都言祁王野心勃勃,我看所謂詩會不過是個幌子,實則為招募幕僚。為了避嫌,還是不去的好。」
「夫君睿智,看來已然不需要月娘了。」
「你雖是女子,然心思通透,這些年來,無論是府內事務還是仕途上,都幫襯我不少,因而不必自謙。」
話雖這樣說,陸鶴安眼裡卻閃過一絲精光,稍縱即逝。
話問完了,陸鶴安也就走了。
聯想到他的樣子,我好不擔心。
立馬命廚房燉了鹿鞭等大補之物,之後又親自去藥房抓了些強身健體的藥,差翠瑤給陸鶴安送去。
翠瑤滿臉不情願。
「我知道您心疼老爺,但您能不能也心疼下自個兒?老爺天天宿在江姨娘那裡,您還讓我送補藥去,沒準兒過兩天,江姨娘肚子就大了,到時候您的地位可就懸了!」
我輕呷一口茶,不以為意:「夫君贊我良善大度,我定不能叫他失望。」
翠瑤跺腳,終歸還是去了。
沒承想,翠瑤一語成谶。
不過數日,就傳來消息。
江雲笙果然有了身孕。
我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真期待那天的到來啊。
江雲笙,你可千萬別叫我失望。
12
江雲笙沒讓我等太久。
這日,江雲笙說是自己生辰,讓陸鶴安休沐在家陪她,還特意設宴,邀府裡所有妻妾同去慶賀。
我自然也去了。
趁陸鶴安被某位姨娘纏著,江雲笙走近我,同我攀談。
「你知道嗎?那日之後,我想了許多。
「妹妹想什麼了?」
江雲笙無聲冷笑:「自然是想,如何殺你。」
「哦?」我來了精神。
「我想過僱人殺你,可你有人暗中護著,不容易成功不說,還容易留下把柄,所以這個法子不太穩妥。
「我又想過追查過往,畢竟雁過留聲,你手上沾了那麼多條人命,總會留下些證據。可你心思細,那樣難保不會被你察覺,繼而做出幹預。這樣一來,時間長不說,難度也大。」
我挑眉,示意她繼續。
「我還想過,找個男人做個局,汙蔑你偷人。這樣成功的概率倒是大了,可結果你無外乎被浸豬籠或者打死,又太便宜你了。」
她半天說不到重點,我有些不耐煩:「所以妹妹最終想的什麼法子?」
「有時候,越簡單的辦法越有效。」
說完,不等我有所反應,抓起我的手放到了她肩上。
「啊——」
江雲笙慘叫一聲,踉跄後退幾步,隨後撞到了一旁的桌沿上。
霎時,鮮血染紅了裙裾。
「好痛——」江雲笙痛呼一聲。
隨後望著我道:「姐姐,你……」
好拙劣的把戲。
可如江雲笙所說,卻足夠有效。
陸鶴安經過試探,自覺已不需要我。
江雲笙又等著上位。
眼下,這機會不就來了?
至於我是否真的下了狠手,那不重要。
陸鶴安盛怒,說我德行有失,不配為當家主母,剝奪了我的身份,還要杖責。
隨即又安撫江雲笙,說不日就以正妻之禮娶她進門。
江雲笙卻在這個時候掙扎著起來,替我說話:「姐姐也是一時糊塗,這麼多年來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者,我們即將大婚,我不想這時候見血。
「要不,休了她便算了吧。」
對於江雲笙,陸鶴安一向言聽計從。
片刻工夫,下人就將休書送來。
速度之快,不禁讓人懷疑是否早已寫好。
「念著過往情分,我特意網開一面。之後,你同陸府便再無瓜葛,富貴貧窮,全看你造化。」
陸鶴安說得冠冕堂皇,好似他真是個良善之輩。
可誰不知道,我本就孤苦無依,眼下若再失了陸府庇佑,要想在這個世道活下去,談何容易?
更別提江雲笙恨我入骨,隻怕剛出陸府的門,便會被她擄至某處,折磨至死。
我瑟瑟發抖,跪求陸鶴安開恩。
嘴角卻忍不住勾起。
陸鶴安自然不可能聽我的。
按江雲笙所說,差人將我關進了柴房。
13
夜半,江雲笙踏著月色,打開了柴房的門。
她舉止皆正常,不似有恙。
見我盯著她的肚子,江雲笙愉悅道:「別看了,好著呢,不過是些豬血罷了。
「我還指望著腹中孩兒來穩固我的地位,怎可能真叫他有事?」
「你想得倒是周到。」我不鹹不淡道。
隨後問她:「準備好了,要殺我?」
江雲笙不答。
片刻後,她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我。
我閉眼。
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再睜眼,卻看到江雲笙扔了匕首。
「我猜得沒錯,沒了錢和權,便再也不會有人護著你。」
「所以呢,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