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走遠,而是藏在院外一個枝繁葉茂的古樹上,用千裡鏡偷窺他們的一舉一動。
我看見表妹李婉婉被裴榕死死地摟在懷中,兩人相顧無言,淚如雨下,先是你儂我儂,說了好一番的甜言蜜語,接著裴榕又開始詛咒薛居的橫刀奪愛,表妹李婉婉也梨花帶雨的控訴我當日的冷眼旁觀,說我助紂為虐。
「婉婉,你等等我,最遲再兩三個月,我一定接你出來,風風光光的娶你,所有傷害你的人,我都要他們付出代價。」裴榕言辭憤慨。
「表哥,你是說吳王……莫非皇上……」李婉婉遲疑片刻,又仿佛明白了什麼。
皇帝病重,御醫說最多活不過三個月,雖然趙皇後竭力隱瞞著這個消息,但有心人未必沒辦法打探到,而顯然,裴榕和他背後的人,就是這有心人之一。
「吳王是元後嫡子,天命所歸,但此事不宜聲張,我早有安排,」裴榕胸有成竹,又掏出一個小巧玲瓏的玉瓶遞給李婉婉:「這是從前機緣巧合之下得來的西域秘藥,無色無味,就算是御醫也未必認得,隻需要一滴,就能讓人暴斃,你回到東宮後,先與薛居那小子虛與委蛇,等得到我消息後,就找個借口騙他喝下。」
難怪上輩子薛居會忽然暴斃,原來竟是因為這西域秘藥。
我跳下樹,轉身去馬厩找了薛居。
薛居正在拿著牧草喂馬,玩得不亦樂乎,絲毫沒想過他心愛的姑娘正在別的男人摟摟抱抱,你儂我儂。
「你們先下去,我有話要和太子說。」我對著裴榕安排的,陪在薛居身邊的小廝吩咐。
小廝猶豫不決。
「怎麼,莫非我不是這將軍府的主子,命令不了你們嗎?」我話鋒一轉,語氣驟然變得凌厲起來:「你叫李貴是吧,若我沒記錯,應該是半年前剛買進來的?你們這批人的賣身契,貌似還都在我手裡。」
裴榕粗枝大葉,祖母樂得逍遙,他們都不願意管理府中的雜事,下人的賣身契都是我在管著的。
小廝聽到這話,立刻變了顏色,趕忙朝我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裴姐姐,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講啊?你放心,我絕對沒有對欺負過你表妹,我都是好言好語地順著她的,我發誓。」我神情嚴肅,和我一下子四目相對,薛居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此事不重要。」我平靜地說,把薛居拉到了一個偏僻隱蔽的角落,將他抵在牆上,掏出一個蠟封的白瓷瓶快速地塞到他手裡,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低語:「太子,這瓶裡裝的解毒丸,可解百毒,你感到不對勁的時候,一定要服下,記得,此事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哪怕是我表妹,記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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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了,記住了。」薛居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07、
皇城喪鍾響起的時候,是午夜,鍾聲連敲了九下,寓意九五之尊的離世。
「快,來人,快扶我起來,快取我的寶甲和披掛來。」屋內,裴榕激動的不能自己,但是,卻沒有人答應他。
我平靜地走進屋中,裴榕已經掙扎著坐了起來了。
「你怎麼來了?」裴榕一看我,臉色就沉了起來。
「下人被我打發走了,我聽到你哥哥的呼喊,就來了。」我聲音波瀾不驚:「讓我猜猜,哥哥大半夜的披堅執銳,是要去迎接誰呢?要去迎吳王是吧?隻可惜,結果注定要讓哥哥失望了。」
「你什麼意思?」
「天後從前給我一道令牌,讓我事急從權的時候可以調度三千羽林衛,吳王此番以請安為名入京,好像也隻帶了兩千人吧?若我沒猜錯的話,他們如今一入京城,應該叫就被羽林衛拿下了,至於神武營那邊,那些投靠哥哥和吳王的將領,也已經被控制了。」我慢條斯理地說道。
上輩子,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皇帝駕崩,哥哥帶領的神武營和吳王的人,裡應外合,成功發動了政變,之後,天後被「莫名逝世」,太子薛居「心痛暴斃」,吳王順理成章地繼位,有著從龍之功的裴榕被封為異姓王,接回了被薛居霸佔的表妹李婉婉,二人喜結連理,好不風光快活。
天後被貶斥為牝雞司晨,霍亂朝綱的妖後,至於我,裴櫻,這個從前天後的心腹,也被指認為亂臣賊子,和其他人一起處死了。
裴榕大義滅親,從頭到尾冷眼看著我被處死。
我還記得,他對我說的最後幾句話。
「你應該慶幸自己生作女兒身,哥哥才讓你活了這麼久。不過,你千不該萬不該,學天後一樣玩弄權術,你算什麼東西,真是不自量力!」
我沒想到,再一睜眼,我居然回到了裴榕出徵前。
於是這一世,我故意讓人在戰場上弄廢了裴榕,借著協助他處理軍務的機會,開始插手神武營,我要以此為契機,來改變我上一世的結局。
我要打碎裴榕的美夢,讓他嘗嘗跌入泥潭的滋味!
我將我的布置,我的安排,一點點講給裴榕聽,他的臉色越來越差,看著我的眼神,仿佛是吃了我。
「原來竟是你在作怪!」他怒目圓睜地看著我,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是裴家的嫡子,是神武營的繼承人,你一個撿來的賤婢,你一個女人,你怎麼敢插手軍權,敢如此忤逆我。」
我冷笑,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裴榕,我不過是看在你我同被父母收養的份上,才喊你一聲哥哥,你莫是以為自己真的流著裴姓的血脈吧,同為螟蛉子,你跟我都是一樣的,」我毫不客氣地了戳穿了他心中的所有驕傲,話語犀利:「你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告訴你,我什麼都知道!」
裴榕和我一樣,都是被父母收養的,父親成親後,一直無子,為了躲開流言蜚語,於是他帶著母親千萬邊關任職,去到邊關的第二年,他們秘密抱養了一個男孩,取名裴榕,這裴榕三歲這年,母親千辛萬苦終於懷孕了,卻踩中了地上的水漬滑倒流產,從今以後再不能生育,父親為了安慰她,又抱養了一個女孩,這就是我。
08、
在我們面前,父母從未隱瞞過我們的身世,自小教育我們要兄妹相親,互幫互助,裴榕也始終表現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樣,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裝的。
導致母親滑倒的那些水漬,就是裴榕弄的,他生怕母親生下親兒子以後,就會不喜歡他,在我七歲那年,母親領著我們去祭祀這位早逝的哥哥回來後,我曾親眼撞見裴榕在花園的假山裡燒紙,邊燒邊喃喃自語,說什麼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父母隻能有我一個兒子之類的雲雲。
在我十歲這年,敵寇頻頻來襲,邊關形勢緊張,父母將我們送回帝京,為了防止祖母喜歡我,裴榕在回京不久,就偷偷告訴祖母,我其實是抱養的。
他這個人,心胸狹隘到極點,也自私自利到極點。
和那個表面天真活潑,實則卻最是心機深沉,矯揉造作的李婉婉堪為絕配。
「裴榕,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個女人,看不起我,卻又處處防備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你根本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優秀,你今日的一切,不過是仰仗父親的餘蔭罷了。」
「你害怕,你畏懼,你怕別人說你連個女人也比不上,所以你才會如此患得患失。」
……
我知道裴榕最敏感的地方是什麼,於是話語越說越直白,言辭越說越犀利,每一句話都直往他心窩子裡扎。
「不,你住口,你住口。」裴榕紅了眼,憤怒咆哮,起身想推開我,卻一個踉跄跌倒在地上,再怎麼掙扎也爬不起來,像極了一個可憐蟲。
就像趙皇後說的,女人真的比男人差嗎?不,不是的,在民風開放的邊城,我和裴榕曾一起讀書習武,裴榕比我年長,但我的表現卻比裴榕優異得多,無論是騎馬射箭還是讀書習字,我都遠超他,就連父親也多次惋惜,可惜我不是個男兒,或許,就是從那時起,裴榕就對我充滿了防備和嫉妒了吧?
我叫來貼身近衛,讓他們嚴加看管好裴榕,別管他罵什麼,說什麼,都不用過問,祖母那邊也是一樣的,隻要不讓他們餓死或尋短見就成。
等我抵達皇宮的時候,皇帝已經入殓了,在宮道上,正好遇見薛居。
「都結束了?」我問他。
「都結束了。」薛居一身素服,聲音沙啞:「裴姐姐,多謝你的解毒丸了,其實那天,從婉婉看向雲麾將軍不同尋常的目光裡,我就覺得他們大概或許,是有些關系的,於是當天晚上回去,我就跟她說,雖然是我一見鍾情強娶她的,但是我和她並沒有親近過,如果她真的喜歡裴榕,我可以補償她,放她走,母後那邊我也會去處理。」
「我隻是想要個結果而已,可她卻告訴我她沒有,她說他們是清白的,裴姐姐,你說我看起來是不是特別蠢啊?」薛居聲音低沉,一夜之間,仿佛長大了很多。
「不是你蠢,而是有的人,他們的心,本來就是壞的。」我看著東方微微發白的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
09、
我最終選擇嫁給了薛居,做了他的太子妃,我們的婚禮是在孝期內辦的,一切從簡從速。
新婚之夜,他苦著一張臉,比皇帝出殯時還要顯得低落難過,我權當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裴姐姐,我也不是討厭你,我就是有點怕你,我總覺得你跟我母後太像了, 以後我要是表現不好,你會不會也罰我抄書,讓我去跪太廟啊?」薛居紅著一張臉,緊張兮兮地問我。
「殿下, 抄書這種事情是沒什麼用的, 太廟如今還在給先帝做水陸法會, 聚集了一堆出家人,我也不會讓您去跪太廟的。」
他劫後餘生地松了口氣,我隻覺得好笑。
「不過我前些尋訪到了一位聖賢,我已經和母後說過了,把他請進宮來,從明天起, 他會教您為君之道,治國之道等等,當然,如果您不好好學的話,您的一日三餐可能就隻有裴榕那樣的粗茶淡飯,就當是為您瘦身了。」我說道。
「表姐,表姐,今兒早膳,廚房做了冰糖燉雪燕,甜絲絲的,最是滋補了,你快嘗嘗。」她說著,就眼疾手快地盛了一盅燕窩放到我面前。
「比那」祖母罵了我很多, 罵我薄情寡義, 罵我狼心狗肺, 我充耳不聞, 隻讓人好吃好喝的供著她,養著她。
我要讓他們全都好好活著, 活著看到我登上權力的巔峰。
我要讓他們永遠如同蝼蟻般活在我的腳下。
「我會好好學的,」薛居沒底氣地說,又小聲嘀咕了一句:「要是學不會我也沒辦法, 實在不行,以後我就跟父皇一樣裝病養老,你跟母後一樣來處理政務得了。」
「裝病?」我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
「父皇是有頭風不假, 可哪能天天發作啊,他就是覺得闲著很過癮, 母後也知道的, 子承父業, 我怎麼不行!」薛居說得理直氣壯。
我聞言,沒有對他多加斥責。
既然有了一個天後,再有一個又何妨?
我終究還是如天後所言, 徹底嘗到了權利的甜頭,在那一夜調度羽林衛,掌控神武營,將裴榕按到地上蹂躪的時候。
那種不再受限於男尊女卑, 那種可以掌控自己命運的快感,真的會讓人沉迷。
比起虛無縹緲的愛情,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