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喲,真的嚇死我了,就跟母後站在我面前一樣,你說裴女官好端端的一個姑娘,怎麼能給人這麼大的壓迫感呢?」這是薛居的聲音。
「裴侍詔是由天後娘娘一手調校的,自然是像的,之前天後娘娘不是還想讓您娶裴侍詔嗎?說是正好管束一下您。」這是王福的聲音。
「別說這件事了好不好,我真的會做噩夢的,」薛居忿忿不平,聲音中透露出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還好裴侍詔看不上我,拒絕了,要不然我真的慘死了。」
我從宮裡下值回來的時候,敏銳地感覺到府中的氣息與往日不同,死寂和沉悶的可怕。
祖母身邊的嬤嬤告訴我,午後宮裡來了一道聖旨,將表妹李婉婉指給太子做良媛,傳旨的太監剛走,府裡就如天塌了一般,祖母更是一個勁地罵我。
走進花廳,果不其然,祖母和表妹正在抱頭痛哭。
「阿櫻,天後娘娘不是最器重你了嗎?你去跟她求求情啊,你表妹可是正經的官家嫡女,怎麼能給人做妾呢。」祖母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外祖母,我不要嫁入東宮,我不要去做什麼勞什子的良媛。」表妹李婉婉縮在祖母的懷裡,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祖母可知,就這正五品的良媛位份,都已經是我,在天後面前說盡了好話,才為表妹爭取來的,若不然,憑著表妹降臣之女,天後原本隻想給她個九品的奉儀,天後娘娘是如何的乾綱獨斷,祖母不會不知道吧?」我冷笑,平靜地飲了一口茶。
皇帝有頭風病,發作起來欲生欲死,所以這些年的朝廷政務基本都是趙皇後在打理,前年趙皇後上了尊號「天後」,與皇帝並稱為「二聖」。
我十三歲就到了她身邊做事,趙皇後行事果決,雷厲風行,死在她手裡的人不知凡幾,但是皇帝一直都是順著她的,所以身邊朝野內外對她無不是又敬又怕。
「可咱們裴家可是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你父母都是為國捐軀的。」祖母又不甘心地說。
「這和表妹有什麼關系?表妹姓李。」我平靜地說。
十多年前,姑父從前在邊城做官,匈奴犯邊,來勢洶洶,姑父不僅不英勇抵抗,反而心生懼意,棄城逃跑,後來皇帝大怒,將李氏夷一族,表妹是因為未滿三歲,又有著父親的求情,才活了下來。
事情沒有了轉圜的餘地,表妹最終還是無可避免地嫁入了東宮,祖母唯恐她受了委屈,將三十六臺的嫁妝塞得滿滿當當。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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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的婚事了了,我和太子薛居的事情,卻再次被趙皇後談起。
這天,我正在伺候趙皇後簪花,她卻也要我也挑一朵,於是我也挑了一支粉色的芍藥。
「阿櫻,你這眼光不好,」趙皇後看著那朵粉色芍藥笑了,起身將我按坐在梳妝鏡前,從託盤裡拿了一朵正紅色的牡丹簪到我頭上,望著鏡中的人影,嘖嘖稱贊:「芍藥嬌豔歸嬌豔,但粉色終究是次色,登不得大雅之堂,還是要國色天香的牡丹才好看。」
她又讓人取來她年輕時的石榴裙讓我換上,讓宮人給我畫上了她最愛的妝容。
「看看,多鮮活的美人啊,多像本宮年輕的時候啊,」趙皇後很滿意,又嘆了口氣,說起往事來:「皇帝將本宮從天聖寺接出來的時候,本宮差不多也是你這個年紀,一轉眼,卻白頭發都有了。」
趙皇後原是先帝的寶林,先帝駕崩後因為無子,被充入天聖寺落發為尼,後來被皇帝接了回來,初封為婕妤,在皇帝原配張皇後被封為庶人賜死,張皇後之子吳王被放逐就藩後,她又憑借生下薛居,順利升遷為皇後。
「你知道本宮想撮合你和太子嗎?」她問我,之前她開歡笑般地提過想讓我嫁給太子薛居,被我以暫不考慮婚事婉拒了。
「因為你足夠聰明,足夠有野心,你是本宮一手培養出來的,你繼承了本宮的意志,太子什麼都好,就是心思太純良幼稚,和你,剛好是良配,本宮老了,很多事情已經來不及了,但你若日後能站在本宮的位置上,本宮相信,你可以將本宮想完成的那些事繼續下去。」趙皇後看著我,目光深沉。
這些年,趙皇後削弱世家,提拔寒門,開武舉,建書院,改尊號,明眼人都知道,她的野心,不止於做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後的野心。
「那些文官清流,都擔心皇帝仙逝後,本宮會稱帝,阿櫻你認為呢?」她又問,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搖搖頭。
「阿櫻你果然是懂本宮的,」她心滿意足地笑了:「本宮整頓吏治,肅清朝綱,就是像讓那些男人看看,咱們女子,若有了權利,作為未必比他們遜色,至於稱帝,或許曾經偶爾有過這個想法吧,可如今想想,還是做六郎的皇後,更讓我歡喜些。」
六郎,指的正是如今的皇帝薛洛,他在先帝的一眾兒子中行六,趙皇後比他年長三歲。
從前,皇帝接回趙皇後的時候,很多人都說他是為色所迷,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趙皇後年老色衰,皇帝卻依舊敬她愛她如初,她們的兒子,一生下來就被立為太子。
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隻是這段愛情,摻雜了父子倫理的錯位和女長男少的年齡差異,所以在太多人眼中,覺得過於荒謬和不可思議罷了。
「你和太子的事情,本宮不會勉強你,左右太子還年輕,本宮也是二十三歲才成為皇帝的妻子的,千牛衛的軍權先交予你,等你嘗過了甜頭,你會明白權利的好處的。」趙皇後話語篤定,仿佛料定了我會接下這事一般。
我的確接下了,她說得對,我和她一樣,都是有野心的人。
重回一世,沒有人比我更渴望登上權力的巔峰。
那些欺我辱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從宮殿出來,剛好遇見來給趙皇後請安的太子。
「裴女官,你今日怎麼穿得這樣明豔?竟跟我阿娘年輕時如出一轍?」太子薛居驚訝地望著我。
我笑笑,給他行了禮,說起別的事情來:「李良媛在東宮可安好?」
薛居臉色有些尷尬,趕忙將我拉到一邊,低聲耳語起來:「裴姐姐,你那表妹在家裡性子也是這樣剛烈嗎?隻要我一靠近她,她就拿著剪刀尋死覓活的,別看她嫁入東宮這麼久了,我連她手都沒拉過。」
薛居話語裡是顯而易見的鬱悶。
此事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要臣去勸勸她?」我問。
「別別別,千萬別,」薛居連忙拒絕:「我是沒把你當外人,才跟你講的,這事你可千萬別跟第三人說起,人是我自己要娶的,後果也自然是我自己受,小姑娘性子烈點很正常,都說烈女怕纏郎,我就不信我錦衣玉食,甜言蜜語的寵著她,就沒有感動她的一日。」
情竇初開的小太子鬥志昂揚,雖然受挫,可依然心懷對愛情的美好憧憬。
我對他表示了祝福,但我知道,這一天,是不會到來的。
我也知道表妹在堅守什麼,她在等,等我哥哥,也就是青梅竹馬的裴榕回來救她。
隻是結果注定要讓表妹失望了,裴榕會回來的,隻是這一次,他自身都難保,又如何能救得了心上人。
05、
裴榕凱旋,帶著一身顯赫的戰功和無法治愈的殘疾。
他斷了一條腿和一隻手,再也不能縱馬馳騁,就連衣食起居都要人伺候,再不復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模樣,整個人顯得格外潦倒和頹唐,心情也暴戾了很多。
在得知表妹李婉婉已經嫁入了太子府,並且是與我去玉霄庵賞梅花,才撞見太子薛居的,他直接一杯熱茶像我砸來,滾燙的茶水濺了我一身。
旁邊的祖母充耳不聞地捻著佛珠,對這一切視如無物。
自從表妹以良媛身份嫁入東宮,祖母就越發不喜歡我,在她看來,我是天後的心腹,隻要我給豁出臉面去,表妹的位置一定是能再升一升的,或許是太子妃也未嘗不可能。
對此,我懶得跟她解釋,隻能說她異想天開。
反正,自小表妹在祖母眼裡,就是千好萬好,什麼都配得上的。
「阿櫻,我臨別千叮嚀萬囑咐,要你照顧好婉婉,你就是這麼照顧的?」裴榕眼裡是毫不掩飾地狠戾,看向我的目光,不像是兄長看妹妹,倒像是看向什麼有著血汗深仇的敵人。
「哥哥,你可知,那玉霄庵是表妹吵著要去的?在梅林中,也是她隨便亂竄,才撞到太子的?」我沒有一絲惱怒,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婉和順。
「她天性活潑,你知道天後有意賜婚,你就該阻止才是。」裴榕依舊認為我是罪魁禍首。
「哥哥這話說得好可笑,」我冷笑:「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女官,哥哥憑什麼認為我能阻止天後?哥哥如今立下了戰功,是正三品的雲麾將軍,比我位置高得多,比我分量重得多,哥哥可敢阻止天後的決定?」
「哥哥怨我不幫表妹,你可知,就她這良媛的位份,都是我在天後面前,說盡好話,甚至用了功勞相抵,才為她換來的,哥哥若不信,大可去宮裡親自打聽。」
「哥哥也不必同我如此叫囂,如今天下太平,多的是人覬覦軍權,如今你落了殘疾,不能縱馬馳騁,不能發號施令,哥哥認為,就憑借父親的餘蔭,你能全力掌控神武軍多久?」
神武軍共六營兩萬餘人,是父親生前一手建立起來的軍隊,裴家在其中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和難以匹敵的威信,這支軍隊的很多將領都是父親的門生,頗為桀骜不馴,後來,父親戰死,主帥將領一時間爭議者眾多,最後,為了服眾,也為籠絡人心,朝廷就讓年僅十五歲的哥哥繼承了這支軍隊。
裴榕是不會放棄對軍隊的掌控的,所以,如今他對我鬧過,罵歸罵,還是得依靠我來輔助他,為他傳遞書信,代他起草號令。
畢竟,我是裴家人,還是她妹妹,是個女人,總的來說,是最值得信任而且好掌控的不是嗎?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從宮中當值回來,就開始投入協同裴榕處理軍務的事宜之中,給他念軍中傳來的各種書信,替他代筆發號施令等等。
裴榕依舊對我橫眉冷對,甚至會故意謾罵我,他對太子薛居也是多有不滿,經常說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我不反抗,繼續表現得很順從,忙碌之中,對神武軍的情況也越發了解深入,甚至某些時候針對某些事情給出的建議,比裴榕想的還要合適,那些父親的門生將領們,也對我頗有贊譽。
「你不要以為叔伯們,誇你幾句,你就真的能插手神武軍了,你一個女人,你隻配輔助我而已。」裴榕冷笑。
我沒有反駁,隻是繼續乖乖地為他念軍中傳來的折子。
06、
轉眼就到了年關,宮中休沐,太子薛居也陪著表妹李婉婉回了將軍府。
在我面前暴戾無狀的裴榕,在太子和表妹面前的表現得很是彬彬有禮,我知道他這是怕太子薛居察覺到他和表妹過往的情誼,進而牽扯到李婉婉。
「聽說殿下愛馬,將軍府的馬厩裡有好幾匹臣從戰場上繳獲而來的汗血寶馬,流出的汗水都是紅色的,就像血一樣,殿下可要去看?」拜見過祖母後,我陪著他們來了裴榕的住處,坐下沒寒暄幾句,裴榕就提起了馬的事情,薛居是孩子心性,好奇心盛,我知道裴榕這是在故意找借口支開薛居。
果不其然,薛居一聽立刻就興奮起來:「真的嗎?居然會有馬流的汗是紅色的?雲麾將軍,我要去看,我要去看。」
太子薛居被人帶著去馬厩了,我也故意找了個借口告辭,給二人留出敘舊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