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默默看著她離開,許久才松了口氣,一邊推著小車往人多的地方走,一邊小聲嘟囔:“仙者就是仙者,這麼多年一點都沒老,不像我都成老頭子了……話說回來,她身邊那位男仙者呢?”
夜色漸漸深了,小鎮上開始變得熱鬧,而合歡宗內依然冷清,就連風聲都透著小心,仿佛生怕驚擾了那位大乘修者。
沈暮深在燒毀的床鋪前站了許久,終於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他下山時,燈會已經快結束了,小鎮上靜謐一片,隻有幾個小販還守著攤位,等待新的客人,其中一個賣燈籠的小販倚著攤位昏昏欲睡,幾次都險些一頭栽到地面上。
在又一次險些栽倒時,一股涼風襲來,他頓時精神不少,再睜開眼,便看到面前多了位仙人一樣的男子。
“公、公子好,要買燈籠嗎?”小販莫名緊張,一向利索的嘴皮子也開始打磕巴。
沈暮深拿了一盞兔子燈,放下幾枚銅錢便轉身離開,小販恍惚一瞬,再看他消失的方向,已經忘了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了。
已是深夜,一些燈籠裡的蠟燭已經燃盡,但大部分燈籠還好好地亮著,沈暮深手中的燈籠沒有點蠟,卻比任何一盞都要亮。他沉默地掛好燈籠,沉默地盯著看了片刻,卻沒像平時一樣轉身離開。
“公子,買面具嗎?”
身後突然傳來殷勤的攬客聲,沈暮深沒有理會。
小販卻不肯放棄,他今日生意不好,一晚上才賣了六個面具,眼看著該收攤了,他隻想能賣一個是一個:“小的這面具可是好得很,就連那些仙者都喜歡得緊,十年前咱們這兒有秘境開啟的時候,都能賣到五兩銀子一個呢!”
沈暮深眼眸微動,終於回頭。
小販本來還想再說什麼,看到他的臉後瞬間瞪大了眼睛:“是、是您啊……”
“你認識我。”沈暮深看著略為眼熟的臉,淡淡詢問一句。
小販咽了下口水:“小的、小的自然是認識仙者的,您還買過小的的面具呢!”
沈暮深已經忘了,聞言隻是掃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
Advertisement
小販怔怔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有些疑惑地開口:“奇怪,他們今日怎麼是分開來的……”
話沒說完,沈暮深已經出現在他眼前。小販嚇得尖叫一聲,見鬼一般驚恐地跌坐在地上。
“你說什麼?”沈暮深冷淡地問。
“我我我仙者饒命!仙者饒命!”小販嚇得臉都白了。
沈暮深不與他廢話,直接將骨節分明的右手虛覆在他的天亮蓋上,小販隻覺腦子裡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吸走一般,疼得不由慘叫一聲。
沈暮深收手,一直古井無波的眼底起了波瀾。
“仙者……”小販小心翼翼,見他兀自發呆,便咽了下口水推起小車就跑,直到跑進家裡才四肢發軟地滑坐到地上。
他歇了半晌,有氣無力地去收拾沒賣完的面具時,看到今日要送給女仙者卻沒送出去的小老虎面具上,放著十兩銀子和一些銅錢,而他也在一瞬間忘了恐懼,忘了今晚見過誰了。
日升日落,很快又是一天。
顧朝朝第一次感覺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不知不覺中春山尊者給出的十日期限,轉眼就隻剩三天了。
三天內如果不將修為提升到、足以壓制靈毒的地步,她就會活活疼死,任務也會隨著任務者死亡而失敗。可就剩三天了,哪怕是雙修,恐怕也不能將修為大幅度提升吧?
顧朝朝心中著急焦躁,萬般無奈之下隻能試著聯系合歡宗所剩不多的弟子。雖然這是她自從穿書以後,第一次聯系他們,但好在宗主的名頭還算好用,不出一個時辰便有兩三個弟子出現,在聽說了她的困境後,將她帶去了凡間的一處花樓。
“……我現在沒心情陪你們喝花酒。”顧朝朝十分頭大。
其中一個弟子笑嘻嘻:“宗主別著急,這裡可不是普通的花樓。”
說罷,拍了兩下掌,很快便有五六個男子進來。
顧朝朝隨便一瞧,好家伙,個個都是金丹修為,且年輕英俊盤靚條順。
“這些都是姐妹們剛尋來的,如今還都是童子之身,宗主採補個三五日,修為定然更上一層樓。”弟子捂嘴笑。
顧朝朝:“……你們都是哪找來的?”
“這便是秘密的,宗主隻管知道,他們都是自願便好,咱們合歡宗的弟子,可不做強迫良家那種事。”弟子說完,便朝既然招招手,幾個人立刻圍到了顧朝朝身邊。
幾個弟子對視一眼,便立刻退下了,隻留下顧朝朝渾身不自在。
“你、你們當真沒被強迫?”顧朝朝輕咳一聲。
其中一個年紀輕些的點頭:“沒有被強迫,我等都是修煉陷入瓶頸,遲遲沒能突破的修者,合歡宗的前輩們溫柔善良,願意幫我們突破瓶頸,我們感謝還來不及。”
“對,我們喜歡跟前輩雙修。”
“但求前輩多指教”
其他人也跟著表忠心,熱切又害羞的樣子讓顧朝朝生出許多罪孽感,但轉念一想,他們並非天靈根,如今能修成金丹,實際年齡肯定要比看到的大一些,罪孽感頓時散了大半。
“那……現在要先如何?”直接動手嗎?顧朝朝不得不承認,她現在腦子裡都是沈暮深,根本對這些人下不去手。
好在他們還算懂事,見她不自在便主動倒酒打扇。
顧朝朝見他們不急那事,默默松了口氣,開始與他們對飲。
酒過三巡,顧朝朝放松了許多,離開的念頭也愈發強烈了。幾個少年裡有不勝酒力的,借著醉意大膽去牽她的手,她卻眼疾手快地躲開了。
“前輩……”那人顯然沒想到她會拒絕,一時間愣住了。
顧朝朝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抱歉,我有些醉了。”
“前輩還在緊張嗎?”那人輕笑一聲,主動到她身邊坐下,“不必緊張的,我們都是一心向道,才會行合歡之術,並非凡人那般隻為汙濁欲望……”
他小意地勸導,顧朝朝漸漸想到體內的靈毒,在他又一次將手覆上來時沒有再拒絕。
然而不等他碰到她的手,房門突然開了,所有人都朝外看去,隻見一道仙風道骨的身影站在門外,哪怕威壓收斂,也能叫人產生臣服之心。
顧朝朝看清來人後後背一涼,汗珠瞬間從鬢角滾落。她默默咽了下口水,顫巍巍端起酒杯遮住臉上異色,心裡卻仿佛有一萬隻尖叫雞在咆哮——
沈暮深為什麼來了!
“前輩?”旁邊的少年察覺到她的不對,乖巧地問了一句,“你認識這個人嗎?”
顧朝朝猛地回神,再抬頭瞬間與門外清冷的視線對視。她指尖一顫,杯中酒瞬間撒了大半,酒水潑到身上,滲透衣衫涼了一小片肌膚,她整個人也隨之冷靜下來。
春山尊者說了,他已經忘卻前塵往事,所以不可能還記得她……對,肯定是不記得的,現在肯定隻是意外相遇,她隻需要表現得淡定點,就能蒙混過關了。
顧朝朝心跳越來越快,臉色卻已經恢復淡定,隻是聲音還透著些許緊張:“這位道友,請問突然來此有何貴幹?”
沈暮深沉默地看著她。
顧朝朝訕訕一笑:“若是無事,煩請道友將門關上,我們還有事要說,怕是不能招待你。”
“道友。”沈暮深將這兩個字重復一遍。
顧朝朝眨了眨眼,以為他在叫自己,還以為他已經忘了自己所以才會如此稱呼,正要松一口氣,便看到他踏進房中,不緊不慢地朝自己走來。
修仙界實力等級分明,每一級之間都相差甚遠,沈暮深已是大乘,與房中所有人的修為都隔著天塹,每走一步都給人無盡的壓力,沒等走到桌前,便已經有人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原本就在顧朝朝身邊的少年辛苦抵抗,最終也隻能咬著牙靠近顧朝朝:“前輩,我好疼……”
話音未落,他突然騰空而起,狠狠摔在柱子上又跌落,兩眼一黑直接昏死過去。其餘人頓時驚恐一片,終於忍不住四下逃竄,沈暮深眼中隻有僵坐在主位上的顧朝朝,也不在意其餘人的去留,很快房中就隻剩下他們師徒,和一個人事不省的金丹。
眼看著沈暮深越走越近,顧朝朝已經沒辦法欺騙自己,隻能絕望地承認他還記著自己,正試圖解釋時,他的手便已經覆在了她的天靈蓋上。
顧朝朝意識到他要讀取自己的記憶,頓時心下一驚,剛要試圖反抗,天靈蓋便傳來一陣針扎的刺痛。
“唔……”她蹙眉悶哼一聲。
沈暮深收手,垂眸看向她:“原來師尊找這些人,隻是為了解靈毒。”
“暮深……”
“原來師尊從未心悅我,隻是為了逼我修無情道,才為我造一場美夢,再親手摔碎,”沈暮深說完,唇角緩緩揚起,眼底是一片悲憫之色,卻叫人覺得莫名危險,“就像師父所贈靈器,得到過,摧毀過,便不奢想了,對嗎?”
第53章 (都瘋了)
兩天了, 從和沈暮深重逢,到被他抓回合歡宗困起來,已經過去兩天了。
而沈暮深自從把她抓回來後, 便沒有再露過面。顧朝朝坐在院子裡,看著周圍新設的結界,心中竟然慶幸他因為世界限制,隻能讀取她這個世界創造的記憶, 至於穿越啊任務啊什麼的,是半點讀取不到,否則她真要徹底被動了。
還有一天的時間, 靈毒就要突破春山尊者的壓制了,而她卻依然被獨自關在合歡宗內,沈暮深似乎也沒有出現的打算。
難道他想活活疼死她?顧朝朝仔細想了一下,覺得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到了他如今這個境界, 什麼情啊愛的已經沒那麼重要, 再乍一知曉她愚弄了他多年,即便從她的記憶中知曉她是好心, 也難免會生出報復的心思。
所以這次是真的在劫難逃了吧。顧朝朝開始認真思考,在疼死之前自我了結重啟任務,是不是會更輕松一點。
夜幕很快降臨,當黑暗籠罩大地, 她的身體也開始出現疼痛。顧朝朝屏息斂神,坐在寢房的軟榻上打坐,試圖將部分已經突破禁制的靈毒清除。
沈暮深就在這時出現,看到她還在打坐, 便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而在他的左手邊, 是已經燒毀的黑漆漆的床。
顧朝朝睜開眼睛,猝不及防跟他對視了,愣了愣後訕訕開口:“暮深。”
“師尊。”沈暮深喚她一聲,語氣平靜淡定,仿佛從未有過九年隔閡。
隨著時間的流逝,顧朝朝體內的靈毒叫囂越來越厲害,每一寸肌膚都開始疼痛,她忍著痛意,勉強對沈暮深笑了笑,試圖跟他進行遲來的溝通:“……暮深,你何時放我離開?”
“你要走。”沈暮深抬眸看向她。
顧朝朝對上他的視線後心下一驚,隨即點了點頭:“對,我想走。”
沈暮深不語。
顧朝朝清了清嗓子繼續勸說:“你如今已是無情道大能,飛升指日可待,我一個小小元嬰,已經無法教你什麼,我們之間的師徒關系也該盡了。”
她說完停頓一瞬,“我知道九年前欺騙你是我不對,可我也是無奈之舉,你既然已經讀取我的記憶,想來也該知道你當年識海有心魔的事,我不想假意與你歡好,可若不如此,恐怕你會遭心魔反噬……”
“假意與我歡好。”沈暮深波瀾不驚地打斷她的話。
顧朝朝頓了一下,隱約覺得他這句話暗含恨意,可轉念一想,如今的他早該斷情絕愛,怎會輕易被她勾起情緒。
……是錯覺吧。她抿了抿唇,還是接著說:“事到如今,你已是大乘修為,不就證明我和你師父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嗎?還請你看在往日的師徒情分上,放過我這次。”
說完,她見沈暮深不為所動,咬了咬牙走到他面前,蹲下後扶住他的膝蓋,以絕對臣服的姿勢仰頭看他,“暮深,就當師尊求你,放過師尊吧,我真的不能死。”
她如果死了,這個任務就全完了。
沈暮深垂著眼眸定定看著她,看著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鬢角的汗意越來越重,才帶了些悲憫地抬起手,撫過她的臉頰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
顧朝朝此刻身體每一寸肌膚都是疼的,被碰觸之後疼痛翻倍,盡管沈暮深動作不算重,她也疼得攥緊了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