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所以現在的線索就是:


  死者十八到四十歲之間,除後腦致命傷外,沒有明顯嚴重的外傷,生前並未從事重體力勞動和書寫工作。


  家境不錯,或者家境不好,卻酷愛享樂。


  牙口很好,下齒左側三顆牙齒外突,但並不明顯。


  另外,有歪著坐的習慣。


  因為張仵作還發現,死者下半身的骨骼略有些歪,尤其是原本該是屁股的位置,右側骨頭明顯比左側更厚更扁更寬一點。


  這就說明,死者生前非常喜歡歪著坐。


  還有可能蹺二郎腿。


  這樣一來,排查範圍就縮減很多,但是目標仍然非常寬泛。


  現在大家就在想“歪著坐”。


  什麼人會喜歡用那種姿勢坐?


  如果一個人因為某種動作導致骨骼都發生變形,那麼這個動作在他生前一定非常頻繁地進行,頻繁到相熟的人一說就會知道。


  而如果能夠推斷出這個動作,就極有可能帶出死者生前的習慣,然後是他經常出入的場所,甚至是真實身份。


  張仵作這麼一說,大家就下意識去模仿,於是就見一群人以石桌為中心,齊齊向後歪倒。


  王衡:“……”


  張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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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培背後就是葡萄架子,別人得繃著防止掉下去,他卻不用。


  他大大方方靠在葡萄架上,感受了一會兒,笑嘻嘻道:“別說,還挺舒坦。”


  就是沒個正形。


  可見死者的身份不入流,因為但凡有點身份的人都不可能總這麼坐著。


  張仵作斜眼瞅著他們,涼飕飕道:“挺舒坦是吧?那就歪著吧,等過陣子骨頭也跟著歪就更舒坦了。”


  眾人:“……”


  於是大家又都默默地坐直了。


  不能歪不能歪,沒見那骨頭都歪了嘛!


第74章 指骨


  五月二十八日下午,阿德帶人去那三戶曾報過失蹤的人家核查,結果並不意外:


  兩戶對不上,第三戶竟然已經回家了!


  一無所獲。


  作為一國之都,開封府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無數人前來。而人一多,摩擦也多,幾乎每一年,開封府轄下都會發現那麼幾具無名屍體。


  客死異鄉的案子是最難破的,光查明死者身份就是個大難題,故而饒是竭盡全力,至今也還有不少懸案。


  但本案卻與以往發現的都不同。


  首先,兇手顯然極其謹慎,沒留下任何可以輔助辨認死者身份的東西;


  其次,不知是否是兇手有意為之,死者的皮肉內髒完全被鼠群啃光,連為其造像尋人都成了奢望。


  謝鈺開始滿城搜尋傳說中的摸骨能人。


  據說有些人天生手感奇佳,光靠摸臉,根據骨骼和肌肉的大體起伏和走向,就能畫出對方的長相。


  雖說現在肌肉和皮膚沒了,但骨頭仍在,若能找到那樣的奇人,多少也能有個輪廓。


  塗爻聽說後,倒是想起來一個人。


  “早年我在別處做官時,曾聽說過一位奇人,他幼年因病眼盲,卻生性樂觀,拜一位道士為師,專門在街頭給人摸骨算命。我雖未親身體驗,但民間口口相傳,都說極靈,想來確實有幾分真本事。”


  行不行的,現在也沒有別的法子,死馬當活馬醫吧。


  謝鈺說:“算命靈不靈的,倒沒什麼要緊,隻要摸骨的本事好。”


  塗爻正鋪紙蘸墨,準備去信給當地官員幫忙尋找,聞言笑道:“哎,話不好這樣講,若果然是個會算命的,便是大才,說不得先叫他給你摸一摸,看此生姻緣在何處。”


  人但凡略有了點年紀,難免愛瞎操心,自己圓滿了,便掛念著下頭的小輩,也想看他們有個伴兒。


  他難得玩笑,謝鈺不覺莞爾。


  塗爻卻盯著他瞧了幾眼,搖頭失笑,“罷了,是我多事。”


  這小子,瞧著模樣,大約已有了心上人。


  倒叫他白操心。


  謝鈺沒有否認,隻是好奇,“他既然眼盲,又怎能畫像?”


  塗爻笑道:“這便是天意了,他五六歲上壞了眼睛,自此拜師學藝,誰知二十來歲時,竟又漸漸好了!後來遇到高明的大夫,說那些年並不是眼睛壞了,可能是哪裡有淤血,若當時能有好大夫及時針灸幾回,大約也就沒事了。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淤血慢慢散去,也就好了。”


  謝鈺聽罷,唏噓不已,“真是造化弄人。”


  本不是致命的大毛病,卻因未遇良醫,叫他平白遭了十幾年的罪。


  不多時,塗爻寫完信,待墨跡幹透後裝入信封,又用了官印,交給侍從,“三百裡加急,去吧。”


  人命關天,多拖一日,案子就更難破一分。


  “這案子,你該辦就辦,但也莫要太上心,若有別的差事,就先擱一擱。”塗爻叫人換了熱茶,對謝鈺推心置腹道。


  隻剩一副骷髏架子,這樣的案子世所罕見,卻叫人從哪裡下手嘛!


  若不走運,或許幾年都破不了,總不能把人耗在上面。


  當然,這話不能對外說,但實情如此,他們這些當差的必須得分清輕重緩急。


  謝鈺端了茶喝,“是,不過還是要派衙役在附近幾個村鎮盤查詢問。”


  如今看來,必然是本地熟人作案,不然兇手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死者生前頗愛享樂,就不可能沒有親人朋友,就算隻有鄰居,突然幾個月見不到,也該覺得蹊蹺了。


  但沒人報案。


  為什麼?


  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有這麼幾種可能:


  要麼他生前經常這樣突然消失很久,大家習慣了,並不覺得奇怪;


  要麼他死之前正要出遠門,或是兇手故意讓大家誤以為他要出遠門,所以如今消失了,無人生疑。


  塗爻聽著謝鈺的分析,不住點頭,“不錯。”


  “還有第三種,”謝鈺將茶杯放回去,“死者生前不受待見,所有人都期望他消失。”


  “有理,”塗爻換了個姿勢,“不過這些暫時也隻是推測,若沒有新的線索,困難很多啊。”


  說白了,現在他們隻知道死的是個日子曾過得不錯的男青年。


  別的?


  沒了!


  怎麼找?


  如此過了兩天,案件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六月初一這日,馬冰買菜回來,在院子裡碰見長籲短嘆的張仵作,順口問怎麼了。


  “十全九美,十全九美啊!”


  張仵作扼腕嘆道。


  卻說張仵作摟著那骷髏架子睡了幾晚,狠狠畫了幾張圖,又漸漸覺得不足:


  那骷髏少了幾根指骨!


  就非常遺憾。


  這幾日衙門內大家都開始猜測,說張仵作是不是瘋了,因為總有人從他屋子那裡經過時,聽見裡面傳來“嘿嘿嘿”的笑聲。


  有時大半夜也不睡,就那麼“嘿嘿嘿”,著實詭異。


  身為醫者的馬冰倒是有些理解張仵作,別說他,她自己這幾天也沒少過去觀摩,實在是骨架難得啊!


  若學習者人手一副,許多疑難雜症也都能找到來源,也敢下手治了。


  馬冰就勸道:“知足吧,這就夠難得的了。”


  張仵作也知道自己貪心不足,可人心不足嘛!有了一,就想二,想三……


  他眍著兩隻眼睛,不住念叨,“要不幹脆找個匠人,用另一隻手的骨頭脫模,湊一對,不然看著忒難受。”


  張仵作有個毛病,凡事就喜歡弄得整整齊齊,不然渾身不得勁。


  馬冰無奈,“您先找著願意幹的匠人再說吧!”


  果不其然,問明白之後,沒人願意接這活兒!


  張仵作也來了倔勁兒,自己去搗鼓了一堆工具來,準備撸起袖子自己上。


  結果六月初四一大早,天還不亮呢,他就灰頭土臉跑去砸謝鈺的門,“大人,大人吶,有發現,有發現!”


  一刻鍾後,以謝鈺為首的眾人齊聚藥園,俱都睡眼惺忪,哈欠連天。


  馬冰尤其不解:


  為什麼現在大家都默認在藥園碰頭?!


  這幾日張仵作都忙著琢磨脫模,生生把自己折騰成要飯的,人也憔悴許多,可這會兒瞧著,精神頭好得簡直像極了回光返照。


  他從兜裡掏出那副殘缺的手掌,指著缺口處道:“你們看這裡,因為骷髏架子上全是老鼠啃過的齒痕,所以一開始我並未在意,但是這幾日我反復脫模,越看越不對勁。你們看這個位置!”


  他甚至還給骨頭都打了細細的眼兒,將那些碎骨全都用劈開的細牛筋繩穿起來!


  張仵作將手掌骨架猛地往前一送,幾乎就到了元培和霍平臉上。


  兩人猛地向後一仰,用全身的力量抗拒著那隻哗啦啦抖動起來的手掌,叫苦不迭,“看見了看見了,不用這麼近!”


  這人真瘋了!


  謝鈺忍笑制止了張仵作,讓他將手掌放到油紙上,大家輪著看。


  張仵作激動的聲音還在繼續,“你們看這個位置,這明顯就是陳年舊傷,絕不是這幾個月剛剛啃過的痕跡。”


  馬冰和謝鈺湊上去看了幾眼,大喜。


  “張仵作說的對,這確實是利器所致。”


  “切面有明顯愈合的痕跡,應該是陳年舊傷。”


  人骨堅硬異常,普通家用的菜刀或鐮刀或許能切斷,但絕做不來這樣整齊的切口,更像斧頭一類的重器。


  若真是斧頭,基本可以斷定是故意為之。


  對方可能原本隻想剁一截,但真下手的時候沒那麼精確,抑或根本不在意,把第二節也剁了一點去,後來長好了,便留下了這一個比正常手指略粗一點的切面。


  因為剁去的也不多,又是切面的位置,不仔細看的話,根本不會發現。


  而且還有其他幾節小骨頭也丟失了,所以大家一開始都沒往這上面想。


  什麼原因會讓一個人丟了指頭?


  霍平和元培等幾個常年在街面混跡的人脫口而出,“賭鬼。”


  謝鈺皺眉。


  朝廷律法明文規定禁賭,那些人當真不知死活。


  不過他也知道,想要真正做到全國禁賭,很難。


  因為對賭徒而言,天下何處不是賭場?


  門一關,炕頭上就是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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