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根本不需要地方,走在路上,口頭一句話、一個色子,甚至一枚銅板,說賭就賭。
霍平進一步解釋說:“這種活算是私刑,一般常在兩類人身上發現,一類是賭鬼,另一類就是混幫派的。但之前大家就推斷說此人不事勞作,自然也混不得幫派,那麼就是賭鬼了。”
元培用一種很不屑且鄙夷的語氣接道:“賭鬼這種東西已經算不得人了,一進了賭坊,坐到賭桌邊,什麼倫理綱常全都拋到腦後,一夜之間輸得傾家蕩產的比比皆是。他們一旦賭紅了眼就什麼都不顧了,有錢輸錢,沒錢輸命……”
十賭九輸,並不是說普通人運氣就這麼不好,而是莊家會跟人聯合做套,專宰傻子。
就算你輸得精光,全身上下隻剩一條褲衩子,隻要賭坊的人認為還有油水可榨,甚至會現場幫你借高利貸。
那些賭上頭的賭鬼一聽,不就是現在借幾百兩銀子嗎?轉頭我贏幾把,賺個幾千兩步,一下子就還清,還有的剩嘛!
等這些錢再輸光,賭坊就會拿著借據去家裡搶東西,再不還的,就會剁手指。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大家一下子興奮起來。
不務正業的潑皮闲漢不少,但賭博賭到被人剁手指的青壯年一定不多!
而且這種事肯定不算私密,就算他的家人不主動說,一問,街坊四鄰肯定都是知道的。
“如果死者是這樣的身份的話,那麼已失蹤數月,家人還不來官府報案就很好理解了。”謝鈺道。
這樣的人活著隻會是負擔,恐怕在家人看來,還不如死在外面好呢!
那麼問題又來了,是誰殺的?
賭坊的人?
不像。
追債的人都很有分寸,況且對他們才更希望賭鬼活得長長久久,因為隻要活著一天就有榨油的希望,死了真是一了百了,雞飛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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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死者想去別人家借錢,對方不堪其擾,衝動之下做出了什麼出格的行為?
無論如何,有了剁指這條新線索後,排查範圍瞬間縮小,絕對是大大的好消息。
第75章 名單
剁手指的線索活像迷霧中亮起的一盞燈,開封府眾人都為之一振。
但馬冰還是有點愁,“饒是這麼著,排查起來也很難吧?”
雖說知道死者可能是個賭鬼,但……怎麼確定誰家有賭鬼呢?
謝鈺難得賣了個關子,“貓有貓道,鼠有鼠道,等會兒就知道了。”
元培和霍平就在一邊笑著點兵點將,點齊人手出門去。
大約半個時辰後,陸續有闲散人員在衙門後門處匯集,這些人穿戴不一,打扮各異,年齡跨度極大,但有個共同點:
看著都不像什麼好貨。
又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元培和霍平先後打馬回來,挨著數了數,“都來齊了?”
一個絡腮胡就出來道:“回大人,西街的老徐前兒中風了,小的帶他二把手和兒子來了。”
他身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看著有點慌,顯然頭回經歷這種陣仗,被推了一把才回過神來,忙上前行禮,“見過大人。”
倒是那二把手看著很平靜,也跟著問好。
元培在馬背上盤起一條腿,低頭打量那少東家幾眼,“嗯,是像。”
說罷,直接從馬背上跳下來,拍拍對方的肩膀,“長得像沒辦法,瓤兒別像。以後少做虧心事,保準你活到九十九。”
這幾乎是在指著鼻子罵老子虧心事做多了才會中風,在場眾人都是面皮子直抽抽,奈何沒人敢做聲。
這幾年都被謝鈺收拾怕了。
親爹被人指桑罵槐,少東家臉漲得通紅,應不是,不應也不是。
霍平挨著點了人頭,在名冊上勾了一遍,大手一揮,“得了,都進去吧,別讓大人久候。”
眾人魚貫而入,都低著頭,不敢亂看。
沿途許多衙役紛紛投來注目禮,活像看到進了貓窩的耗子群。
那絡腮胡故意落在後面,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跟元霍二人套近乎,“兩位大人,小人近來一直遵紀守法,不知小侯爺忽然叫小人們前來,有何貴幹吶?”
“衙門裡亂喊什麼,”霍平粗聲粗氣道,“叫大人。”
小侯爺,小侯爺,聽著以權謀私似的。
“哎,”絡腮胡從善如流,立刻改了,“不知謝大人有什麼是可以小人們效勞的?”
有道刀疤從他右眼開始,斜過鼻梁,一直貫穿到左嘴角,歪歪斜斜蜈蚣也似,一說話就不住抖動,格外猙獰。
可他此時卻又是那麼的卑微和恭敬,甚至腰杆就一直沒直起來過。
元培瞅了他幾眼,忽然一笑,“高老六,學乖了啊。”
“哪裡哪裡,”高老六越發點頭哈腰起來,看上去簡直像極了忠心的狼狗,“都是諸位大人教導得好,小人才得以懸崖勒馬。”
“得了,甭說廢話,”元培嗤笑道,並不當真,“這次是叫你們幫忙來的,好事兒。”
好事兒?
高老六不信,但又不敢不信,眼中飛快盤算起來,連帶著面上的蜈蚣刀疤也微微抖動,好似活過來似的。
今兒天氣不錯,晴天,但因為白雲不少,也不怎麼曬。
微風一吹,竟還涼絲絲的。
馬冰跟謝鈺在演武場廊下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用圍棋下五子棋。
圍棋倒還罷了,偏奇了怪,兩人五子棋都下得極爛,堪稱臥龍鳳雛,一時竟也難分高下。
隻聽外面一陣腳步聲,馬冰一抬頭,就見霍平和元培帶進來一群……
怎麼說呢,就是那種“這氣質不蹲大牢可惜了”的人物。
粗粗一數,大約二十號人,明顯不是一個陣營,行走間不乏互甩眼刀子者,但看見謝鈺後,就都神奇地安靜下來。
他們甚至非常自覺地分兩隊排好,“見過大人!”
馬冰挑了挑眉,哦?
謝大人好大的威風啊。
謝鈺抽空瞅了她一眼:別鬧!
“今日請諸位前來,是有事相求。”
眾人都是一愣。
高老六越眾而出,“這話折煞小人了,大人若有吩咐,小人必定赴湯……”
“漂亮話不必多說,”謝鈺一點兒不吃這套,開門見山道,“從開封府城內,到附近轄下幾個村鎮,近三年來你們都剁過哪些人的手指……本官要名單,一個不漏。”
根據張仵作和馬冰聯合推測,死者被剁手指留下的傷口應該有些日子了,但也不會太久遠,謹慎起見,就定了三年。
高老六:“……”
您這是“相求”嗎?
分明是“搶”的語氣。
馬冰瞬間明白了這些人的身份:放高利貸的!
朝廷明令禁賭,地下賭場也不會傻乎乎硬往上撞,所以一般討債這種活計,都是委託給放高利貸的去辦,然後雙方分成。
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地盤,尤其是見不得人的買賣。
想必這些就是開封府內的“龍頭”,他們的勢力不光盤踞整座開封府,也蔓延到下面的小地方。
讓官府的人去找一個被剁過手指的賭鬼,不亞於大海撈針,但對這些人來說,那就是舊年的客戶!
誰什麼時候來過,做什麼的,住在哪兒,家裡幾口人,門兒清!
死者就像海裡的魚,這些人就是漁網,而謝鈺,則是收網的人。
眾人拿不準謝鈺的意思,一時鴉雀無聲。
萬一這會兒我們應了,回頭您拿著單子秋後算賬咋辦?
官府若耍起黑心來,□□都顯得白嫩!
尤其是代父前來的那少東家,額頭上已經滾下汗來,第一個撐不住,顫聲道:“回,回大人的話,家父已經許久不做那買賣,如今,如今小人隻做些正經營生。”
莊鵬就噴到他臉上去,“誰問你家現在!你爹中風不過年前後的事兒,之前也沒少骨頭裡榨油……”
什麼人帶什麼手下,元培年輕俏皮,帶的阿德也是個俊後生;而霍平牛高馬大,活像移動的黑熊,跟著他的莊鵬也是一般的兇神惡煞,一同巡街時活像雙鬼拍門,令人望而生畏
那少東家被嚇得退了兩步,眼見著都快哭了。
倒是他身後的二把手上前道:“大人說的是,小人回去後馬上叫人整理名冊,盡快送來。”
“沒有盡快,就今天。”謝鈺斬釘截鐵道。
二把手一咬牙,“好,天黑之前就送來。”
眼見事情已成定局,高老六忙見縫插針表現自己,“大人,名單不難,隻是不知哪個不長眼的冒犯官府,若有個名字或是身高樣貌,必然更快些,小人也好盡心。”
要是自己直接將那人抓來,豈不能大大地露臉?
馬冰知道他心裡的小算盤,心道你這輩子怕是找不來了,除非下去找……
不過嘛,若能直接鎖定死者身份,自然更好。
她看了謝鈺一眼,見他沒有反對,就說:“身高約五尺八分,十八到四十歲之間的男人,生活嘛,頗講究……”
她將死者特徵說了遍,最後強調說:“若有符合這些特徵的人,請諸位都在名單上單獨標出來。”
高老六等人進門時都繃緊了弦,恨不得頭都不敢抬,壓根兒沒注意到還有一個女人。
這會兒聽見女聲,不禁齊齊抬頭。
衙門重地,怎麼還有女人?
沒聽說小侯爺好色啊,怎麼如今辦案還要帶著妞兒?
謝鈺面無表情將茶杯往桌上一放,杯底和桌面間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眾人如夢方醒,都迅速低下頭,不敢再看。
一群人將馬冰說的特徵在心裡過了便,無奈地發現……聊勝於無罷了。
最關鍵的體格和樣貌,一句沒提!
等他們走了,馬冰才有些驚訝地問:“天子腳下,竟然還有這麼多放高利貸的?朝廷不管嗎?”
民間不乏因無力償還而被逼的家破人亡的,本以為天子腳下會收斂些,沒想到光頭目就這麼多!
“哪兒管得過來啊,”元培道,“這玩意兒就跟野草似的,冬天燒一茬,春風一吹,就又呼啦啦長起來了。”
謝鈺平靜道:“那些人麼,自然不是什麼好人,但若說十惡不赦,倒也不至於,單看怎麼用。”
民間也好,朝堂也罷,總有銀錢短缺的時候,歸根究底,這個行當依託於人們的需求。
隻要還有人急需用錢,放高利貸這個行當就永遠不會消失。
就算殺光了明面上的,隔天暗處又會迅速滋生,然後變本加厲。
你不能指望天下所有人都大公無私,既然殺不盡,就換個法子治理,隻要控制住頂層的大頭目,殺雞儆猴,也不怕他們翻出天去。
他們是遊走在黑白縫隙之中的灰色地帶。
你不能指望他們的忠誠,但如果用得好了,卻也可以成為一隻很有用的奇兵。
高老六等人的動作很快,也不知短短幾個時辰內怎麼聯系的,酉時剛過,一份份名單就從各處送了來。
因開封府的整治,放高利貸的也收斂許多,過去三年內整個京畿地區也總共隻有三十七人被剁去手指。
其中三女三十四男,大部分都是欠了賭債還不上,隻有極少數幾個是別的緣故。
馬冰大略看了下,“三十四個男人之中,十八到四十歲之間的共有十六人,一人是做買賣被騙,十五人都是因為賭博,八人住在城內,七人分散在周邊各大村鎮。”
可見賭博的可怕!
地址倒是都帶著,但因為大多過去許久,身高體重都記不太清,倒是寫了些痣啊疤痕之類的。
奈何這些對上骷髏架子毫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