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河家應該也闊過,住的是二進小院兒,聽說原本值錢的家具都賣了抵賬,如今用著的都是便宜貨,但打理得很整齊。”
“嗯,這樣的門戶出來的人,大約生活確實是很講究的。”馬冰看完名冊,又轉手遞給第三人,“王河不在嗎?”
元培點頭,“據他家人說是外出躲債去了,跑了得有兩三個月了。”
馬冰回憶了下白石鎮所在的位置,“距離張於村不遠。”
之前大家想的是熟人作案,如今看來,或許兇手就是白石鎮本地人。
謝鈺想了下,“我跟馬姑娘親自去一趟。”
家裡全是老弱婦孺,又是這樣的事,還是有個女人一起去比較方便。
才要出門,塗爻那邊打發人來說,之前去信找摸骨畫師的事兒有消息了。
但不是好消息。
“當地官員接到咱們大人的信後,連夜打發人去找了,誰知那位畫師自從眼睛好了之後,就很想去外頭看看,今年年初就外地遊歷去了,如今也不知道了哪裡。”
雖有些失望,但現在有了新線索,倒也不急著用了。
謝鈺道:“無妨,若有機會,不妨請他來開封做客。”
終究人才難得,此人如能為開封府所用,必有奇效。
那人走後,馬冰好奇地問:“真有那麼厲害的人啊?”
她隻知道摸骨治傷,萬萬沒想到竟有人光憑手上功夫就能還原一個人的面貌,真乃神技。
“雖未曾親眼見過,”謝鈺道,“但既然是塗大人舉薦,想必不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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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著話,就往白石鎮去了。
白石鎮距離開封府不遠,是京畿之地相對富裕的一個小鎮,讀書之風頗盛,也曾出過不少文人墨客,還有一座小有名氣的白石書院,每年都吸引許多學子慕名前來。
讀書人多了,鎮上風氣就好,路上多有穿長衫的,路邊店鋪也多販賣文房四寶等物,十分風雅。
可惜馬冰第一次認識這座小鎮,竟是因為一具賭徒的骸骨。
根據元培說的地址,兩人順利找到王河家所在的街道。
附近幾條街都是相仿的二進小院格局,偶爾還能聽到門戶中傳來的稚嫩讀書聲,可見好學之名不虛。
街上多有婦孺,謝鈺和馬冰怕騎馬驚了人,便下馬步行。
大約是當地太平,孩子們膽子也大,才走幾步,就有個梳羊角辮的小姑娘跑過來,脆生生問道:“你們找誰呀?”
馬冰彎下腰,“王河家你知道嗎?”
小姑娘歪著腦袋想了下,然後露出點嫌棄的神色,小聲道:“他不是好人,你們不要找他啦。”
馬冰看了謝鈺一眼。
好麼,這王河得多壞,連個四五歲的孩子都知道惡名了。
“他怎麼不是好人?”馬冰笑著問。
小姑娘才要說話,後頭就來了幾個抱著木盆的婦人,“小丫兒,跟誰說話呢?”
因白石書院盛名在外,鎮上常有陌生人慕名前來,但馬冰和謝鈺今日都著箭袖騎裝,牽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怎麼看都不像是來求學的。
那幾名婦人便有些警惕,忙把小姑娘拉到身後。
顯然,這是一座既包容又排外的小鎮。
謝鈺和馬冰上前,出示腰牌,“開封府辦案,你們可認識王河?”
見是衙門的人,眾婦人都有些緊張,“出什麼大事了?”
一聽到“王河”,又紛紛皺起眉頭,顯然十分厭惡。
“賭鬼嘛,十裡八鄉誰不知道?簡直丟了咱們白石鎮的人。”
“他不是早跑了嗎?”小丫娘低頭看著女兒頭上的小辮子,隨口道。
“就是,”另一個胖大女人撇著嘴道,“可別回來了!”
馬冰和謝鈺對視一眼,“你們好像都特別討厭他。”
“那就是個禍害!”小丫娘憤憤道,“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整日濫賭,輸了錢就回來打罵,連他親爹娘都不放過,鬧得整條街都雞犬不寧,還引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我們這家家戶戶都不敢出門了!”
“就是,我都跟自家孩子說,以後可千萬別學那敗家破業的玩意兒!”
“他媳婦多好的人吶,跟了那畜生,真是白瞎了!”
“那老兩口也是倒霉,養了這樣的兒子,還不如養頭豬……”
幾個婦人你一言我一語,將王河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鈺盯著她們看了會兒,忽然問:“你們這樣說他壞話,不怕報復麼?”
那幾個女人聞言一愣,幹巴巴道:“這不是不在家麼……”
“就是……”
謝鈺沒說話。
她們似乎有些不自在,借口要洗衣服,忙不迭走了。
拐彎的時候,還飛快地扭頭看了他和馬冰一眼。
馬冰看看那些女人,再看看謝鈺,“有問題嗎?”
謝鈺收回視線,沉吟片刻,“說不好。”
那些女人似乎沒有說謊,但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謝鈺又往那些女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眼,一邊往王河家走,一邊分析道:“對王河那種人,但凡想正經過日子的都避之不及,更不要說讀書人家。”
馬冰點頭,“所以她們剛才說了不少壞話,看來積怨已久。”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住。
“你也覺察到了,對不對?”謝鈺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下腳步。
從東數第九家,大門口擦得幹幹淨淨,就是王河家沒錯了。
馬冰在腦海中將剛才那些女人的表現重新梳理一遍,也覺察到怪異之處。
老話說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放到這起案子中來講,就是正經過日子的肯定怕潑皮無賴亡命徒。
那王河早就賭瘋了,連自家爹娘都敢打,更別提鄰居。
若誰遇到這樣的人,躲都來不及,又怎會輕易向陌生人講他的壞話?
就好像之前他們去過的牛滿倉家等,幾個鄰居都是拼命裝死,即便勉強敲開門,最初也是一問三不知,生怕說了什麼得罪人的話,有朝一日牛滿倉回來報復。
既然大家都說他跑了,那就是早晚還有回來的一天,正如謝鈺所說,現在說壞話,不怕來日報復嗎?
除非……
想到這裡,馬冰禁不住吸了口氣。
“或許是昨天元培他們來,大家猜到了?”
差役登門,總沒好事,要麼犯罪,要麼死。
謝鈺點頭,“或許吧。”
說完,他抓起銅質門環,輕輕叩了幾下。
第78章 他死了
王河家靠牆的位置種了棵好大的桂花樹,那樹長得很好,許多枝條都越過牆頭,奮力舒展到街上,不難想象桂花開時,會是何等美景。
謝鈺和馬冰站在外面準備敲門時,就聽見軟乎乎的讀書聲從樹下傳來。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是《千字文》,孩童啟蒙用書“三百千”之一,據說那王河有兩個女兒,小女兒今年剛滿五歲。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覺得準備敲門的手,有千鈞重。
他們這一進去,或許方才美好的一幕就再也不會出現。
可該做的事,終究要做。
“誰呀?”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馬冰定了定神,“衙門的人,來問些事。”
讀書聲戛然而止。
“昨兒不是來過了麼?”女人站在裡面問。
她的聲音很沉靜,並不似尋常農婦沒得章法。
謝鈺便將腰牌放在門縫處,“有些事沒問清楚。”
過了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二十來歲的年青女人的臉。
正如方才小丫娘說的那樣,她的容貌極清秀,瞧著頗有些書卷氣,身量高挑,竟是民間少有的美人。
她叫王香,正是王河的妻子。
她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馬冰,到底側了側身,“進來吧。”
早上天還不太熱,許多人都趁涼快出來打水、洗衣裳,見她家有外人來,紛紛駐足,“平平娘,有客來啊?”
許多女人生了孩子之後,她們的名字仿佛也就消失了,轉而變為某某娘,或某某媳婦。
但顯然王河在這一帶並不受待見,大家便用她家長女的小名來稱呼王香。
王香笑了下,“衙門的人,來問些事。”
說話那人和身邊幾人就相互看了一眼,“不是昨兒剛來過了麼?”
王香道:“大約有些事沒說清。”
那幾人又瞅了謝鈺和馬冰一眼,見他們確實不像壞人,這才走了。
謝鈺和馬冰一邊聽著王香和鄰居們的對話,一邊看著院中場景:
除了靠牆的桂花樹外,院中還有一顆石榴樹,兩者分別取“蟾宮折桂”“多子多福”之意,是最受人們喜愛的兩種庭院樹木之一。
可惜並非每次期待都會成真。
王河既沒有高中,也沒有多子多福。
石榴樹下坐著兩位老人,老頭兒正教小點的姑娘念《千字文》,老太太手裡拿著針線,正看著大點的姑娘描紅。
看來白石鎮讀書之風確實很濃,他們竟不像別的地方的百姓一樣,帶著小姑娘做針線活兒,而是讀書。
要知道,讀書是很費銀子的,況且女孩兒讀了書,也考不得科舉,做不得官。
但他們還是教了,顯然對這對孫女頗為寵愛。
見謝鈺和馬冰進來,老少都齊齊停了手裡的活計,整齊地仰頭望過來。
兩人腳步一頓,第一次覺得來別人家這樣尷尬。
他們似乎不該來。
王香沒關門,轉身回來對謝鈺和馬冰道:“坐吧,我去沏茶。”
大點的平平抿了抿嘴,小聲問道:“你們也是來找爹要錢的麼?”
小點的姑娘立刻接道:“他不在家。”
謝鈺沉默片刻才道:“不要錢。”
兩個小姑娘還要說什麼,就被老太太拍了拍,“別搗亂,走,咱們進去。”
她看了老爺子一眼,後者對她們點點頭,擺了擺手,又叮囑道:“可別偷懶。”
小姑娘們便齊聲應道:“知道。”
多好的人家啊,馬冰暗暗想著。
“沒什麼好茶,”王香端著託盤過來,上面的茶壺和茶碗竟也不是成套的,“也沒了好器具,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