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當時想,妻妾天生就是敵人,老夫人養了她多年,不想讓她親近太姨娘也正常。


  可重來一次,她忍不住會想,真的隻是這麼簡單?


  ……


  顯然這些疑惑是不能對趙媽媽說的,所以無雙隻是笑了笑,就低下了頭。


  這很符合三姑娘一貫的秉性,所以趙媽媽並未覺出任何異常,相反見無雙低下了頭,看著她烏黑的發頂,她露出一抹別有意味的笑。


  這一抹笑並未讓無雙洞悉,而一旁的下人就算看見了,也不敢多置一詞,畢竟大家都清楚三姑娘在侯府裡的處境,看似得寵,實則……


  見趙媽媽看過來,丫鬟小紅忙低下頭。


  一直到趙媽媽走後,小紅才敢抬起頭,卻在看見一旁的無雙後,眼露一抹憐憫之意。


  人人都稱呼三姑娘是姑娘,可哪有侯府姑娘是她這樣的?也就三姑娘自己身在局中不自知。


  這一抹憐憫很快就在看見白露來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姑娘可是要如廁?還有一個時辰才到,最好是趁著有地方就方便一二,也免得路上沒地方不方便。”


  又見一旁的小紅像個木頭人似的杵著,她張口斥道,“讓你侍候姑娘,你就是杵著這什麼都不幹的?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什麼事都得我盯著看著。”


  白露向來就是這麼個咋呼的性子,不光話多還刻薄張揚,有錯就推,有功就攬,時時刻刻不忘彰顯自己在主子們面前的臉面。


  因為她是大丫鬟,一般小丫鬟都惹她不起,而比她厲害的,她又從不敢招惹對方,反而阿諛奉承得厲害,所以一直以來也沒吃過什麼大虧,反而在府裡混得如魚得水。


  小紅也清楚這點,自然敢怒不敢言。


  而趁著這空檔,白露已經狐假虎威地命人去準備遮布和馬桶,扶著無雙前去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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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侯府姑娘,哪怕是出門在外,也是尋常人不能比的。


  如廁的時候,自然也不可能讓無雙去用茶鋪的茅廁,而是讓人拉了遮布,用四根竹竿固定,隔成了個簡易的無頂‘小帳篷’,並自備了馬桶、廁紙,和事後要用來淨手的清水和胰子。


  方才白露離開了一會兒,看似是去方便了,其實並沒有,因為等無雙方便完,她就讓小紅扶著無雙先回去了,她自己則又鑽回遮布裡,估計是想借地方方便。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方才白露急著尋去了茅廁,等到了地方,差點沒讓她吐出來,才會有之後她慫恿無雙如廁,又訓斥了小紅一通,不過是內急得煩躁,找人發泄一通罷了。


  此時已經解決完問題的白露,格外覺得神清氣爽。


  她彎腰舀了無雙方才用來淨手的水,一邊學著無雙淨手的模樣,細細地洗著她那幾根手指,一邊不知想到什麼面露譏諷之色。


  這時,有人走了進來。


  聽到腳步聲,白露正想豎起眉毛訓斥,卻在看見對方的下一瞬間轉為堆起了笑臉。


  “媽媽,原來是您啊。可是要方便?桶裡還幹淨著呢,都是小解,要不奴婢服侍您?”


第6章


  趙媽媽斜眼看了白露一眼,也沒說什麼,就在對方的服侍下去了馬桶處。


  等趙媽媽解決完,準備淨手,白露似乎覺得這水被兩個人用過了,多少顯得有些髒,馬桶換不了,水卻能換,於是她忙又殷勤地去換了盆水來,並服侍趙媽媽淨了手。


  顯然趙媽媽很受用白露的服侍,所以她也並未挑揀方才白露偷用主子馬桶的錯處。


  “行了,你也不用討好我這老婆子,順子是看中你了,你既不想要那陪嫁的殊榮,願意嫁給我兒順子,我也就不當那強拆人姻緣的王母,等過陣子我就向老夫人要了你來,給你們辦婚事。”


  白露聞言大喜:“謝媽媽疼惜,謝媽媽成全。”


  趙媽媽瞧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成全倒不至於,不過你也該知道,隻有把要辦的事辦好了,你才能如願以償。”


  她這話是意有所指,顯然白露也心領神會。


  “媽媽放心,三姑娘素來是個膽小蠢笨的,她因不是侯爺親生的,又怕惹了老夫人生氣,一直唯唯諾諾得厲害,奴婢拿捏她可是拿捏得穩穩的,這次定不會讓她與太姨娘多接觸。”


  趙媽媽很滿意她的機靈,卻又因她的說話張揚有些反感,便壓低聲音警告道:“辦好你的差,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你應該懂。若是辦成了這次的事,我不會虧待你,可若是壞了老夫人的大事,你知道厲害的。”


  白露忙輕扇了自己嘴兩下,道:“媽媽放心,奴婢曉得。”


  很快,兩人就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這裡。


  兩人並不知曉,就在離這裡一布之隔的地方,站著兩個人。


  正是無雙和小紅。


  方才無雙離開這裡後,並未回馬車上,而是借著想透透氣的借口,在四周散步。


  由於這一片空地都被侯府的下人佔下了,倒也不怕碰見生人,所以小紅也沒說什麼。


  誰知無雙竟走著走著走到‘帳篷’後面,再加上湊巧聽到裡面人這一番對話,小紅再不明白三姑娘是有意偷聽該完了。


  她面露驚駭之色。


  白露和趙媽媽這一番對話看似簡短,其實裡面透露出的訊息太多,而這些話偏不巧又被事主三姑娘聽見了。


  三姑娘會作何反應?


  會不會當場鬧開了,去質問二人?


  而跟在姑娘身邊的她,肯定會被遷怒,趙媽媽和白露拿三姑娘沒辦法,可不代表拿她一個粗使丫頭沒辦法。


  小紅年紀雖小,但在侯府待得也不是一日兩日,深諳這其中厲害之處,一時間面色青白交加,真宛如天塌一般。


  就在她想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著膽子去看無雙的臉色,想知道她接下來會做何反應時,偏倒無雙十分平靜。


  她就站在那裡,厚重的劉海讓她面目不清,同時也成了外人窺探她的屏障。


  無雙悄無聲息地帶著小紅離開,仿若無事一般。


  車隊再度啟程,朝著既定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坐在車轅上的小紅都把心思放在身後車廂裡,不過什麼事也沒發生,眼見莊子已經眺望在即。


  莊子很小。


  整體是由正中的一座宅子,以及圍繞著這座宅子而居的幾十家佃戶組成,說是莊子,其實更像一個小村莊。


  莊子的管事是個姓陳的莊頭,四十多歲的年紀,面相憨厚老實。馬車停下後,陳莊頭便和他妻子殷勤地將一行人迎了進去。


  趙媽媽似乎有什麼話要跟陳莊頭說,就讓人先帶無雙等人下去安置。


  這座宅子並不大,整體不過兩進,另帶兩個小跨院。


  陳莊頭一家人就住在其中一個小跨院中,其他地方都是空著的,以便府裡有人來了也有個住處。無雙的住處被安置在第二進的東廂,等她到時,已經有下人把裝著她行李的箱籠搬了進來。


  陳莊頭的妻子是個話很少的人,看得出在面對侯府裡的人時她很局促,見小廝將箱籠放下後,隻有白露和小紅兩人搭手收拾,她便留下來幫忙。


  白露見陳莊頭的妻子如此識趣,自然正中下懷,便頤指氣使地指揮著她和小紅兩人收拾整個屋子。


  其實這屋子能明顯看出是提前收拾過的,床上的被褥也都是新的,白露卻挑三揀四,一會兒嫌棄屋子太簡陋,一會兒嫌棄用物太粗糙,弄得陳莊頭的妻子面紅耳赤十分尷尬,卻又不好說什麼。


  見此,無雙道:“行了,不過住上一兩日,不用如此講究,既然是來探望太姨娘,還是先辦正事才是,琢磨這些小事做什麼。”


  提到這,白露當即顧不得挑刺了,道:“姑娘可是侯府的姑娘,哪能不講究,姑娘就算急著想去看太姨娘,也得先等安置好再說啊。”


  說著,她便指使小紅二人將箱籠打開,拿出種種用物來,將她覺得不滿意的東西一概都換掉。


  “奴婢想著姑娘可能要在這住上兩日,就專門把姑娘的被褥和枕頭都帶來了,有了這些東西,姑娘晚上也能睡個好覺。”白露邀功道。


  無雙看得出白露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別看去看太姨娘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甚至她們這趟來也是為此而來,可什麼時候探望,怎麼探望,卻不是她能做主的,還需得等趙媽媽那邊的話,才能做出處置。


  無雙心知肚明,也就任憑白露假裝忙裡忙外蒙混過關。


  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想不通自己為何會重活,可冥冥之中她總覺得上天讓她重回到這時,是有些寓意的。


  是憐憫她前世活得渾渾噩噩,一輩子受人擺布?還是憐憫她前世活得萬般不由己,可悲且可哀?


  她沒有找到答案,隻能被動地去接受這一切。


  而心境上的變化,以及她之前靈機一動偷聽到的那一番話,都讓她意識到也許解密的時候來了。


  郿家人費盡心機,甚至她身邊的丫鬟都帶著‘拿捏’她的任務,真隻是因為老夫人為了防範她和太姨娘太過親近?


  上輩子郿無暇哄著她、騙著她、誘導著她,設計著做成了她和趙見知的婚事,是為了搶奪她的婚事,替她嫁給紀昜。那郿家人這麼費盡心機地對付她一個孤女到底是為了什麼?


  前世的經驗告訴了無雙一個道理,人但凡做事,必然有其目的,老夫人的目的是什麼?


  也許,太姨娘能告訴她。


  一直到屋子收拾完,無雙坐下喝了兩盞茶,白露都開始急了,外面終於來人了。


  白露出去了一趟,回來笑吟吟地說要服侍無雙更衣,說這一路上灰塵大,馬上要去見太姨娘,還是換身衣裳的好。


  她幫無雙換了一身檀色的衫子,配藍灰色的褶裙,雖衣裳的顏色還是顯得暗沉,但比之前她穿的那身要鮮亮了許多。她還帶了無雙的首飾匣子出來,特意從中擇了兩個珠花和一根簪子幫無雙戴上。


  似乎看出無雙想說什麼,白露忙道:“姑娘就算不喜打扮,可太姨娘臥病在床,還是打扮喜氣點兒,也免得太姨娘看著不喜。”


  小紅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偷瞧了白露一眼,又看了看三姑娘,一句話都沒有說,


  無雙也沒說什麼,就這麼跟著走了。


  ……


  太姨娘並沒有住在那座宅子裡,而是在宅子外面,就在附近,是一座不大的一進小院。


  這裡無雙來過幾次,幼年她來時,不知太姨娘的身份,總會疑惑為何侯府的人會住在這種地方,還是後來等她年長了些,才有人跟她解釋,說太姨娘脾氣古怪,非要一人獨居,也不讓太多人侍候,身邊就帶了個瞎眼老婆子和一個小丫頭。


  此時站在這座宅子前,想著老夫人在侯府所住的院落之奢華富貴,再看看眼前這座隱隱透露著破敗之氣的小院。


  其實很早很早就有端倪了,為何前世她就是罔顧了?


  思緒之間,她已經被人領進了屋,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個老妪。


  對於太姨娘,無雙的記憶是模糊的,隻記得太姨娘有一雙溫和的眼睛,此時她站在距離床前還有三四米的位置,趙媽媽反而站在前面,是離床最近的位置,她的身後站著侯府的幾個下人,以及一個負責照看太姨娘的中年婆子。


  明明是她來探望太姨娘,反而她站得最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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