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無人得見的是,兩人糾纏的衣袂底下,火銃的盞口正死死地抵著他。


就這麼點兒火藥,炸相府當然是不夠,能炸得他斷子絕孫倒是真的。


扣在我腰間的力道緊了幾分,他幽深的眼底染上一層薄霜:「你威脅我?」


此刻他亦是緊貼著我的耳畔,灼燙的氣息近在咫尺。


這般親昵的姿態,在旁人瞧來,是情人之間難舍難分。


我就著這般模樣,笑得愈發妖冶:「豈敢,小女隻是待王爺一片痴心罷了。」


他面色陰晴不定,默了須臾,忽然將我打橫抱起,對著上首之人道:「京都嬌花萬千,本王卻獨愛這一支,請恕難以割舍。」


隨後,他抱著我大步地朝內院走去:「本王不勝酒力,借貴府廂房一用。」


燕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歲,這等酒意上頭的荒唐事,在座的文臣武將皆心知肚明。


10


「你的膽子當真是越來越大了!」他將我抵在門扉上,欺身迫近,臉色沉得嚇人。


下顎被捏得生疼,我依舊笑得從容淡定:「亂世之中求活,須得狠辣,這不是王爺教我的嗎?」


我記得,剛進燕王府時,他的內宅之中,已然養了不少姬妾。


其中那位最為得寵的秀夫人,在我入府的第一日,汙我偷盜羊脂玉镯,寒冬臘月將我推進湖裡。


我燒了整整三日。


第三日,我意識模糊時,門扉被打開,我看到了玄色蟒袍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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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俊朗奪目,恍若神祇,卻不是來拯救我的。


「本王說過,不留無用之人,連區區內宅女子的手段都應付不了,還大言不慚地要做本王的刀?」冰冷的聲音,毫無波瀾的眸光。


原來啊,秀夫人汙蔑我,他是看得明白的。


他隻是放任了而已。


我掙扎著起身,就著蒼白無力的面容,開口:「王爺怎知小女沒有反擊之力?」


他俯下身來:「本王,拭目以待。」


後來,我深居簡出了小半個月,養好了身子後,送了他一份大禮。


秀夫人同府中侍衛私奔了。


被捉回來時,兩人都成了篩子。


燕王頭上多了好大一頂帽子。


那夜月華如水,我站在回廊下,迎著清風朗月,見他咬牙切齒又目露激賞:「睚眦必報,是把好刀!」


而此刻,我依舊如那夜一般,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冷酷,一旦淪為棄子,我的下場如何,可想而知。


「你就這麼不信任本王?」沒有想象中的洶湧怒意,他的話音緩了下來。


我悠悠地垂著眼睛,神色平靜:「王爺想讓我信什麼?是一邊答應了會將衛家交於我,一邊與衛初暖談婚論嫁?」


他眼神一凝:「你都知道了?」


我冷嗤:「天生鳳命,衛家可是鋪了好大一盤棋呢,隻是沒想到,堂堂燕王竟也會信這等無稽之談。」


衛家的投靠是真,但我那位久經官場的父親留了後手也是真。


譬如,京畿城防營的虎符是獻上了,可那營中主將都是父親的門生,所認的從來是人,而非虎符。


想要獲得衛家全數的效力,聯姻是最快的法子。


何況,還有京中傳了那麼久的鳳命之言。


他雙手攬住我的肩膀:「隻是一場婚禮而已,你我之間,什麼都不會變。」


我翻了個白眼:「你我本就是交易,可現下,王爺違背承諾在先,那麼之後會發生什麼意外,小女可不敢保證了。」


他沒有慍惱,反將我攬得更緊,湊近,眼底帶了幾分笑意:「本王要娶的是衛家女,不娶她,難道娶你?」


我神色滯住,屈辱的過往湧上心頭。


滿京皆知衛家二小姐曾流落匪窩,稍有些頭臉的人家都嗤之以鼻。


而我那一母同胞的長姐,從前是欽定的太子妃,現下仍是未來的皇後。


他這般嘲弄,當真是直揭我的舊疤。


眼淚將落未落的時候,我深吸一口氣,咽了下去。


他伸出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不知是否是錯覺,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歉疚。


11


半月後的燕王府裡,我見到了衛初暖。


「初暖是來拜謝王爺贈禮的。」


她今日穿得一身金絲繡蜀錦裙衫,發間金鑲玉步搖,迎著晨間的光暈,熠熠生輝。


書房裡,裴淵正對著書案臨摹,長姐便立在書案前,施施然地行禮,端得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少年英雄,世家貴女,當真是一對璧人。


「大婚在即,不知王爺,將如何處置妹妹?」她期期然道。


裴淵執筆的手一頓,抬眼看她:「依你之見呢?」


俊朗的眉眼清明迥然,此刻眸光灼灼直直地看著她,令眼前女子面頰緋紅,低垂下了頭。


「無論如何,她都是我衛家的女兒,做姐姐的,自然想為她尋個好歸宿的。」她絞著帕子,斟酌道,「妹妹她先前......名聲不好,在京中不好說親,所以,父親與母親商議過了,為她在遠些的地界尋一戶殷實人家......」


裴淵挑眉:「你這是要將她嫁出去?」


她容色有些迫切,又欠身行了一禮,道:「王爺容稟,非是初暖善妒容不下妹妹,而是......幼時曾有高僧為我姊妹二人佔卦,算出妹妹命中帶煞,在閨中克雙親姊妹,出嫁則會消弭夫家氣運......」


「何況,此前朝中已多有傳言,說王爺......耽於女色,眼下王爺大業將成,萬不可毀於這等小事。」


一番言辭真誠懇切,說得溫良大度,句句在理。


裴淵眸光微動,似笑非笑:「你倒是為本王考慮得周全。」


她羞赧地臉又紅了幾分。


「既然你說阿泠克夫,那麼她嫁與旁人,豈非禍害了好人家的兒郎?」他繼續揮筆,眼瞧著紙上潑墨已滿,卻隔得太遠,我瞧不清那上頭的字。


她微怔,一時語塞,尚不知如何開口,卻見裴淵勾勒完最後一筆,展眉而笑:「也罷,既是王妃所求,本王,自當如你所願。」


這句王妃更是令她怦然心動,飄忽了半晌,壓不住面上的歡喜。


而那一瞬,裴淵分明不是在瞧他,而是,直直地穿過了雕花木門,落在了我的身側。


可我分明是被門扉遮擋著的!


我驚覺他的反應,即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12


裴淵大婚的前一日,我被送去了別苑。


不過無妨,許多事不在王府裡做,反而更方便些。


日暮的時候,外頭好一陣騷亂,門被砸開,有人闖了進來。


是衛初暖,她帶了許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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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窗邊布棋,白子錯落,黑子已成難擋之勢,尚不知是否有轉機。


她步入屋子:「姐姐說了,會替你尋個好歸宿的。」


我輕笑:「這麼迫不及待,是要把我送哪兒去?」


她一字一句:「自然是——左相府了!」


「左相大人對你惦念已久。聽聞這位相爺還有些特別的癖好,不過姐姐相信妹妹伺候男人久了,定然能應付的。」


我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落子:「裴淵知道嗎?」


她依舊是那般溫婉的笑意:「王爺都同意了把你嫁出去,至於嫁往何處,自然是由我這個主母做主了,把你送給左相,換來一方助力,便是他事後知道了又如何?左右是我衛家犧牲了自己的女兒,成就他的大業。」


我布完了棋,起身,走向她:「我還是想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除掉我?」


我因算命的一句話被扔在鄉間,十四歲才被接回衛家,與父母長姐的關系並不親厚,但回府之後的日子,也算融洽。


若非一年前那一遭,我大抵到死也不會知曉,天底下,有那樣狠心的母親。


可是為什麼呢?我的親人都像豺狼虎豹一樣,一個個地都要叫我去死。


她一如一年前的那夜,高高在上地勸我:「你別怪姐姐心狠,如今我將成燕王妃,日後便是皇後,自該為王爺考慮的,你的存在,隻會是他的汙點。」


「我知你怨我,也怨母親,可當初馬車上那麼多人,母親若不早做決斷,我們所有人都得死,放棄你也是不得已。與你一起的那兩個丫頭死了,母親給了她們家人重賞,還給她們立了衣冠冢。」


我靜默了須臾,深深地吸氣。


大約是從小到大佔盡了好處的人,才會覺著旁人的性命都不過是為自己前程鋪路的石子。


她下令身後的家丁上來綁我。


我幽幽地取出了火折子,點燃,焰火升空。


圍牆四面跳下數十個黑衣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珍瓏閣。


我花重金請來的人。


「殺光吧。」我掃了衛初暖一眼,平靜道。


離開那院子的時候,我聽得她在身後歇斯底裡的聲音:「你殺了我,王爺不會放過你的。」


我望著陰翳詭譎的夜空,低低道:「珍瓏棋局難破,殺手陣法亦是如此,我倒是也想知道,燕王能不能破這局?」


13


第二日,衛初暖的死訊尚未放出來,大婚便已擱置了。


因為,京郊銅礦出事了,那是皇家鑄幣的礦藏。


礦洞坍塌,勞役接連出逃,戍守的士兵連夜失蹤。


裴淵一早便帶著人趕了過去。


而等待他的,將是第二次坍塌。


不止如此,還有一批武藝高強的殺手等著他。


他們殺完人後,留下的所有證據,都會指向衛家。


屆時,燕王府的部將必然不可能放過我那位好父親。


而這背後布局之人,自然是我。


早說過了,我是個瘋子。


我命人將衛初暖的屍體送回了衛府,此刻,那頭怕是已經亂作一團了。


我坐在茶樓裡,俯瞰京中最繁華的盛景,回想起過往種種,從未有一刻如現下痛快。


......


兩日後,京郊來信,燕王遭人暗算,落入坍塌的礦洞中,不知所蹤。


而現場的刺客遺落的令牌,源自衛家所轄的兵部。


我心中長舒一口氣,到底是成了。


我收拾好了金銀細軟,喬裝作男子,準備出城。


而經過城門口時,一柄長劍擋在了我身前。


「你準備去哪兒?」


我抬頭,日頭刺得眼睛有些睜不開,但還是看得清眼前的這張镌刻雋秀的面容,正是裴淵。


14


我是被綁回燕王府的。


裴淵的臉上掛了些彩,想來身上也是傷得不輕。


沒有預想中的狂風驟雨,他平靜地上完藥,眼中的危險卻一直未隱去:「你想殺我?」


大仇已報,我幹脆攤牌:「小女早說過的,王爺違背承諾在先,那麼之後會發生什麼可不敢保證。」


「衛初暖也是你殺的?」


「是!」


他渾然不在意,扯過衣衫草草地覆住包扎好的肩膀:「本想在大婚那日一網打盡的,但是你既提前動了手也好,省了本王的力氣。」


我蹙眉:「你什麼意思?」


他將我鬢邊的發絲撩至耳後,指腹輕輕地觸過我的臉頰:「阿泠這樣聰明,不妨猜猜。」


我細想了片刻,他這段時日的種種所為,確實反常,隻是我一心報仇,盡都忽略了。


以裴淵的自負,根本不可能信衛家放出的鳳命之言,也不可能因為區區京畿兵馬調令而掣肘於衛家。


那麼,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與衛家結盟。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局。


而我這段時日的謀劃,是否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京郊一事......


「本來還犯愁,如何拔麾下內鬼,好在阿泠的妙計,本王這一失蹤,那些個不安分的都冒出來了!」


我在一瞬間怔住,直直地看向他。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就連我安排的刺殺,都是他將計就計的一環。


枉我以為自己算無遺漏。


我垂著眼睫,有些沮喪:「技不如人,無話可說,王爺要如何處置我?」


我曾親眼見他處置叛徒的場景,在塞北的荒原上喂狼的居多,再不濟便是被亂箭穿心,射成個篩子。


我手染鮮血,罪孽深重,有沒有全屍不重要。


到了地底下,都未必過得了奈何橋。


可他卻在下一刻,解開了我的繩索。


「阿泠的計謀確實高明,唯一的錯漏,便是那批殺手。本王是屍山血海裡淌過來的人,區區江湖毛賊,還入不得眼。」


燭火微曳,他俯身靠近我,颀長的身軀落下一地陰影,將我籠住。


「阿泠今後若是想要培植自己的人手,何須那般麻煩,燕王府有的是暗衛。」


我抬眸與他對視,不明他話裡的意思,卻聽他又道:


「大婚將至,好生待嫁吧,我的——燕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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