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搞什麼?
「閉上眼睛,天亮之前不許睜開。」
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威脅,卻沒有先前那樣濃厚的殺意。
這是……陸放?
我輕聲應下:「知道了,哥哥。」
他頓了頓:「不要說出去。」
這麼客氣……確認了,這是陸放。
我心底松了口氣,他也慢慢松開了手,緊接著從我床上下去,空氣中的酒味越來越淡,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矮榻上的丫鬟也隻是翻了個身。
我仰躺在床上靜靜喘息,閉著眼睛梳理著今晚發生的事。
陸放在意識薄弱的時候,陸狠就會出來。
陸狠在護著陸放,而陸放在因為我傷心?
我揉了揉額角,頭疼,亂七八糟,想趕快跑,離那殺神遠點兒。
第二天一早,住院的丫鬟、小廝魚貫而入,迅速將我的用品收拾好,放上馬車,那個架勢好像我永遠不會回來了一樣。
我之前的丫鬟受罰之後就被管家調走,現今又來了一個新的丫鬟,叫珠兒,沉默寡言,沉穩幹練。
隨行有幾個家丁,丫鬟隻有她一個,陸夫人在我上馬車前,拉著我的手說了些話,不過是一些讓我不要嫌寺裡清貧,要誠心祈福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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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放沒有來送我,陸夫人驟然捏緊了我的手,意味深長地對我說:「放兒這些年都在跟著你爹管理家業,耽誤了娶親,好在他現在上手了,我們也打算給他娶親,到時候你們兄妹兩個,可要相互幫襯。」
我的心情有些微妙,這是在敲打我?
我無不應是,她在府門口做足了場面,才松開手,讓我上馬車。
春山寺在城外春山上,香火不是很旺,但它好在清淨。
僧人給我收拾出廂房,我讓珠兒留在原地收拾。
我拿著香火錢去找主持,小沙彌將我帶到一間禪房前,裡面有人在說話,聲音隱隱傳出來。
「早知道會有這事,我就不出去了,在家裡好歹還能表明一下我的決心。」
主持的聲音很小,聽不清,不一會兒那道清朗的男音又傳了出來,話語中不乏煩悶之意:「主持,你不了解,要是我娶了親,我爹我娘就更加不想讓我出去,正好還可以借著成家的由頭叫我收心。」
我敲門的手遲遲沒有下落,不知這個時候該不該打擾,可是這麼聽別人說話也不是個事兒。
小沙彌沒有這顧忌,見我不出聲,他就對著門說:「師父,陸施主到了。」
裡面傳來腳步聲,主持給我開了門,對我合十。
我準備將打了一路腹稿的文绉绉話說出來:「陸府陸葭,叨擾……」
話沒說完,禪房內發出了重響。
我看過去,正好看到裡面那個年輕的男子起身,卻被蒲團絆得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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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滿眼無措,恥於出了這個醜,但又強撐著站直身體。
臉卻已經紅得不像樣。
主持微微一笑,對我說:「陸施主,這位是……」
「主持!」
但介紹被這個ṭů⁷男子匆匆打斷,他看了我一眼,俊秀的面容騰的一下變得更加紅。
我懷疑他下一秒能把自己蒸熟。
有點可愛。
我壓了壓嘴角,將香油錢遞給主持,向他辭別,準備回自己的廂房。
臨走前,卻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那個強裝鎮定的男子。
卻沒想到這一眼正好與他撞上了視線。
他剛剛好像在看著我的背影,有些出神,沒有料到我會忽然回頭,他慌亂地挪開目光,尷尬地掩唇輕咳。ṭù₌
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巧,偷看正好被人發現,一時間耳朵有些熱,迅速回頭邊往外走。
我讓小沙彌去忙,自己在寺廟裡轉,往階梯上走,越高越可以遠眺山景。
我在平臺上,看著春山風景,長長舒了口氣。
不用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日子真的要幸福哭了。
「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
我絞盡腦汁,也隻想出這麼一句應景的詩句,
原本隻想Ŧŭ₆趁四下無人,陶醉一下自我,結果忽然聽到一聲短促的輕笑。
笑聲的主人好像怕驚擾了我,立刻將笑聲掩了下去。
我立刻轉過身,看到剛才禪房裡的男子站在我走過的臺階上,嘴角還有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笑。
我尷尬得手指蜷曲,那個男子停在臺階上給我作揖:「無意驚擾,陸姑娘。」
舉止有度,風度翩翩,跟剛才局促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不過,這人走路怎麼沒聲的啊。
「你認得我?」
他站直,似乎有些緊張,手摸上懸在身側的玉笛,不住地摩挲。
但他的眼睛很亮,通過他的眼神就能讀懂他的情緒。
他望著我的時候,我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羞赧跟欣喜。
我的心一個咯噔,不會是陸葭以前的桃花債吧?
「陸姑娘,在下葉逸。」
他的聲音輕輕落下,夕陽給他勾勒出一道金邊的光暈。
我怔了一下,這一刻,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我望著他,陷入失語。
這就是我的福星?
「陸姑娘?」
他忽然又叫了我一聲,微微別開了頭,露出泛著粉紅的耳朵。
我才意識到自己盯了他很久,臉上的燥熱後知後覺地被我感知到。
此刻我都不知道該不該看他,還是該看風景,又或者跟他說點話。
「葉,葉……」
總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丟人。
葉逸慢慢走上來,在距我三階臺階時停止,我恰恰比他高半個頭,稍一看過去就落進他澄澈含笑的眼睛裡。
「我來春山寺靜修,陸姑娘呢?」
「我,來給家裡祈福。」
好歹能說出個完整的句子,我的心抖得很厲害,手裡但凡有個東西我都能給它擰成麻花。
「好巧。」
「嗯。」
接著我們就陷入沉默,聽著山裡的鳥鳴蟲叫,卻統統敵不過我的心跳。
我佯裝看落日,轉過身,悄悄吐出了口氣,腦子混亂,卻隱隱有點什麼東西浮了出來。
這個葉逸很 yeah。
我抿著嘴角,隻轉了一點頭,餘光瞥到了他,他正看著我。
霎時間,我和他都跟觸電一樣轉移視線,我看樹,他看臺階,沒有一個看夕陽。
我清楚地聽到了聲吞咽,更覺得臉熱口幹。
怎麼辦,怎麼辦,可惡啊,我特麼當時為什麼不談段戀愛,光知道看小說啊!
找話題,找話題,葉逸喜歡幹什麼?他喜歡出遊,剛剛好像聽到他才遠行回來……
我怔了一下,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正在數石板的葉逸。
「你不想同我定親?」
雖有失落,但轉念一想也能理解,這時候盲婚啞嫁,有點追求的都不想被安排束縛。
心跳漸漸平復下去,我靜靜地深呼吸了一下。
卻見葉逸猛地抬頭,對我擺手,變得結結巴巴:「不,不不……」
12
他那副慌忙否認的樣子逗笑我。
我抿了抿嘴:「我無意偷聽,隻是想在禪房外等主持,就聽到你的……不滿。」
「不不,我沒有不滿,我很滿。」
他在說什麼?
我詫異地看著他,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語無倫次,通紅著臉,掩飾性地輕咳:「先前,自由慣了,確實是不想成親的。」
「隻是先前?」
他望向我,目光在我臉上隻停留了幾秒,就挪開去看落日,餘暉把山都染上金色。
「隻是先前,」他停了一下,聲音變得清晰而緩慢,「但在今天,此地,改看法了。」
我看著他的側臉,他大概從餘光中看到我的注視,遠眺的視線很是慌亂。
「現在以為,娶妻……」他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輪,「甚好。」
落日漸漸收盡最後一抹餘暉,葉逸的側臉光暗流轉,逐漸隱在陰影裡。
我好像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吐氣。
「陸姑娘,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廂房吧?」
怎麼聽出了劫後餘生的感覺。
我「嗯」了一聲,他側身給我讓出位置,我走到他身邊,跟他一起走下臺階。
走著走著,我發現我們的左右腳都邁得一樣,分外協調。
不短的臺階,好像沒走幾步就走完了。
葉逸比我先來,他熟悉寺廟的地形,邊走便跟我細心講解,這是練武場,那是誦經堂,最後他帶我到了廂房前,珠兒早早候在門口,一見我就迎了上來。
「小姐,天色晚了,莫要在外面多留。」
她看了一眼葉逸,向他俯身行禮:「多謝公子送小姐回來,奴婢送公子離開。」
她向外伸手,示意葉逸走。
我知道她在顧忌男女大防,清白名聲,便跟她解釋:「這是葉府二公子,葉逸。」
葉逸指了一個方向,跟我說:「男客廂房就和這裡隔了一堵牆,你要是有事,可以遣人來找我。」
我點頭,他就看著我,沉默了一會說:「那我就先告辭了。」
我再點頭,他挪了挪腳步,最終抬腳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現在期待婚期,是有了別的期待。
夜深,我已經在床上躺好,現在按照現代時間算應該也就八九點,正該是精神的時候,可是在這邊就要早早睡覺。
原本我做了一路的車來,該是疲憊發困,可我現在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思維很活躍,心跳也很活躍。
燈已經熄了,我聽到外面有動靜傳過來,好像枯枝被踩裂,我想下床去看看,被珠兒攔下。
我說:「外面有聲音。」
珠兒打開窗子看了一眼,毫無波瀾地對我說:「山間的兔子猴子入寺廟裡來了。」
「兔子猴子?」
外面還有細碎的動靜,我來了興趣,披上外衣下床,小跑到窗邊,珠兒想攔,但是沒攔住。
我已經打開了窗,看見了外面的人。
不是什麼兔子猴子。
是葉逸提著燈籠站在庭前。
他沒料到我突然打開窗,愣成痴傻的模樣,燈籠將他被照亮的那部分照成暖色。
他回神後先對我說:「隻是路過……」
大晚上去哪會路過女客廂房?
我看著他,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將燈籠提高了些。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我愣了一下,心情微妙,懷民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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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好衣服要出去,珠兒恪盡職守地攔著我,最後妥協地跟在我和葉逸身後。
夜晚的春山並不安靜,各種蟲子都在這個時候活躍,偶爾能聽見幾聲鳥叫。
葉逸提著燈籠照亮腳下的路,跟我說:「這個時候還有些冷,等到夏天,林子裡會有很多螢火蟲,很好看,秋天的落葉也不錯,山頂上有一片紅楓林,今年秋天我就帶你來……」
他卡了殼一樣,卡不出下文。
「你帶我什麼?」
話說出來,我才發現我的語氣中帶著調笑,好像在調戲他的羞澀。
他也笑了,低聲說:「帶你來看紅楓。」
我抿著嘴,心跳又開始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