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以為會多痛苦,真到這一刻,卻反而落得輕松。
你看,賀晏,你也不是那麼難忘。
飛機即將起飛的時候,我摁下了關機鍵。
手機一向喜歡靜音,所以我沒有看到最後一條消息。
扣著的屏幕忽而亮了一下又熄滅。
【你在哪?】
12
——
如同往常一樣,坐上飛機我便想睡覺。
可今天卻不知為什麼,閉眼醞釀睡意許久,可就是怎麼都睡不著。
明明這次還是安靜高檔的環境,可心裡卻分外清醒。
索性不勉強自己,我睜眼尋思著做些什麼來打發時間。
不經意瞥到身旁男人手上的書,剛才進來的時候沒仔細看,現在一瞧,卻有些意外。
我從初中開始便很喜歡看書,尤其是喜歡冷門小眾卻又寫得很獨特的文學作品。
而眼前男人手上拿著的,正是我看過的一本小說,也是我很喜歡的一位作家之一。
我驚訝於在這種場合和時間能碰到與我有著如此相同愛好的人。
Advertisement
不免就下意識出了聲:「你也喜歡《失落玫瑰》?」
話一出口,我便恍然發覺自己有些冒犯。
況且,我從不是善談的人,更何況對方還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然而男人毫不介意,他看向我,有些意外,眼裡卻帶著和煦的笑:「這麼巧,看來我們很有緣分。我以前聽說能遇到一個同樣喜歡奈彌的人的概率不超過百分之一。」
我被他逗笑,這個帖子我也見過。
那是書友會裡曾經挺有名的一個帖子。
「是啊,不然奈彌怎麼能稱得上是小眾派的千年選手呢。」
男人低笑了一聲,忽而看向我,聲音是恰到好處的輕柔:「還不知道小姐貴姓?我叫陸從之。」
人的一生總是充滿各種意外和巧合的,在此之前,我從不知道我和飛機上僅見一面的男人還會有如此長的緣分。
交談中,我得知,他是個從文者,俗稱小說家。
此行,也是去南城。
我們有著相同的愛好,所以話題自然是很多。
陸從之很善於交談,且他十分懂得把握距離,不會太過越界讓人反感,也不會太過疏遠讓人尷尬。
是那種恰如其分的溫柔與紳士。
每一處,都和賀晏全然不同。
我突然發現,過去這麼多年,在我眼裡隻能看見賀晏一個人。
而如今,將目光轉到別的男人身上時,才明白,我也可以被好好對待。
他看著我,輕笑著認真回答我的每句話。
那樣專注溫柔的目光,我從沒見過。
一瞬間,眼底有些酸澀。
我同陸從之一同到了南城,交換了聯系方式。
他說:「沈眠,我想我們可以交個朋友。」
我笑了笑,欣然同意。
自此,我們常有往來。
在南城的公司,董事長已經提早打點好了,我過來也不用忙太多事,倒是輕松。
無事的時候,陸從之會來接我,我們一同去書展會,看喜歡的作者發表的作品,其中不乏也有他的。
我後知後覺他的筆名,恍然想起高中時還曾看過他的書。
他用手抵著下顎,眼裡漾著笑:「原來我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
我也很是意外,緣分這東西的確很奇妙。
「直到現在,老師的那些作品還在我家裡呢。」我不免換了個稱呼打趣他。
相處幾月,我們關系已然熟稔不少。
聽我這麼說,他看著面前的書展臺,拿起一本翻看,語氣帶笑:「那以後有機會,帶我去看看。」
我笑著應聲,心裡卻沒當真。
在南城生活已經半年了,我早習慣了這裡的生活。
與爸媽也時有聯系,他們默契地都沒有再提賀晏,興許是怕我難過。
不過他們還是擔心過了,我雖然喜歡賀晏這麼多年,但也不會沒了他就丟了半條命。
那日下飛機後,我看到了手機上的十餘條未接電話和信息。
信息裡說:
【我聽說你要去南城?】
【為什麼一聲不吭走了?】
【你敢去試試。】
【……】
【接電話。】
【你在哪?】
【……】
【行,沈眠,你真行。】
我看著看著不免笑出了聲,是自嘲。
你看這個人,永遠這樣的姿態,上位者的姿態。
他不害怕失去我,自然不會慌亂。
比起白冉走時他的失態,爛醉如泥。
顯然,這像個笑話。
我沒有回復他,也沒有打回電話給他。
索性拉黑了他所有聯系方式。
斷了,就徹徹底底,再也不要系上。
那時候,說不難過是假的,心底總歸是低沉的。
不過好在這半年的時間,工作的忙碌,生活的充實。
時間,真的能治愈一切,又何況,是初戀這種小事呢。
我早已不太在意賀晏了,至少能笑著將關於他的事當做往事講給陸從之聽。
陸從之與我不同,他從沒有過女人。
從以前到現在,隻對文字感興趣,他說戀愛就像書裡一段反復用不同修辭描繪的段落。
不用去碰,卻早已經歷了千百回,便覺得太過爛俗而無趣,食而無味。
以我對他的了解,我猜他一定會寬慰我幾句,然後便教我少碰感情這東西。
可這一次,我卻沒猜對。
他一反常態地打破了邊界,竟伸手摸了我的頭:
「他不怕丟了你,是因為他認為他已擁有更好的人,但我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他錯了。」
13
——
我一時有些蒙,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陸從之從不會碰我,即使我們已認識半年。
他仍然保持著良好的紳士禮儀和修養,與我之間也是有著適當的距離。
如果是賀晏,我定然不會如此驚訝,畢竟他總是動手動腳。
可是當一個如此克己復禮的男人突然跨過那條線。
這意味著什麼,我不是不懂。
陸從之隻是輕揉了我兩下,連發絲都未曾動亂,他便收回了手。
他神色如往常一樣自然,我想應該是我想太多。
可是自那天起,陸從之來見我的次數越發頻繁。
頻繁到從早上開始便從我去公司,中午接我吃飯,晚上送我回家。
我總覺得不好,可他偏生一副和善有禮的模樣,不動聲色讓我無法拒絕他。
而這樣形似曖昧的相處,陸從之卻好似不覺。
我便更難開口問他。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彼時,陸從之正坐在我對面,手裡握著刀叉,切著盤中的牛排。
他脫了風衣外套,隻穿著修身的高領毛衣,動作斯文風雅,儼然一幅好畫。
見我接起電話,他望著我笑了笑。
燭光搖曳,我突然發覺他生得好看。
這念想一生,我便嚇了一跳。
來不及想太多,話裡的聲音拉回了我思緒。
「眠眠,最近怎麼樣啊,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心中自是歡喜。
「我很好,很想你們,你們呢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電話那頭傳來爸爸的聲音:「好好好,一切都好,就是念你早點回來看我們,這不是快過年了嗎,眠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聽爸爸這麼一說,我才想起,的確已經快過年了。
這一年過得太快,快到都來不及細數,就結束了。
我淺淺估算了個日子:「應該下下周,我一會兒提前去訂機票。」
「那就好,你賀姨也是好久沒見你了,都很想你呢,還問我說我們家眠眠有沒有找到男朋友一起帶回家來。」
我並未開免提,可當聽到這句話還是不免望了一眼對面的男人,好似他聽到了一般。
陸從之抬眼看我,眼裡泛笑,聲音不大不小:「菜涼了。」
說著,他將面前切好的牛排放置在我桌前。
電話裡頓時炸了鍋。
「眠眠,剛才誰在說話,你男朋友嗎?你怎麼不給媽媽說呢!
「怎麼樣他人,交往多久了?
「對你好不好啊,你喜歡他嗎?」
……
突如而來的提問打得我措手不及,我有些記恨地看著始作俑者,突然覺得他是故意的。
陸從之接受著我的目光,始終保持著微笑。
臉上的坦然和磊落讓我沒辦法生氣。
最終,費盡好大力氣才結束掉這一通電話。
陸從之始終不發一言,似乎對電話裡的內容毫不感興趣。
隻是他的神情,不難看出他心情不錯。
回去的路上,陸從之開得很慢。
他知道我有輕微暈車的毛病,尤其是在飯後。
車裡放著舒緩的輕音樂,在這種環境下,我很容易犯困。
微眯著眼睛,不一會兒就進入淺睡。
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有隻手輕輕撫摸著頭頂,溫柔得讓人舍不得。
我睜開眼時,身上披了薄毯,車窗被搖下來小半截。
車停在了我家外的街道上。
窗外靜謐,夜空很黑,今夜隻有一輪彎月懸掛。
我微微起身,見身側男人正閉目養神。
聽見我動靜,他睜開眼,聲音很輕,像是怕吵到我:「不睡了?」
我點點頭:「怎麼不叫醒我?」
陸從之笑笑:「見你睡熟了,不忍心。」
我心頭微動,莫名有些慌亂。
便有些急於推開車門走下,朝他道謝:「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先上去了。」
他也走下來,我手腕被微涼的皮膚圈住,對方力道很柔,一點也沒弄疼我。
「沈眠。」他低聲叫我。
這兩個字從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曖昧。
我回頭看他,他帶著笑,一如往常地看著我:
「我記得你最喜歡的書是奈彌的《森與島》,那你記得終章的最後一句話嗎?」
我不知道陸從之為何要在這時候提及這個話題,然而當我順著他說的去回想時。
瞬時,便明白了他所言。
下意識,我一口否定。
他瞧著我紅的耳根,卻很是高興。
松開我的手腕,輕聲道:「晚安。」
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這樣的反應。
原以為所有的悸動早該在徐徐那些年裡燒盡了。
卻不承想,我也有落荒而逃的這一天。
我喜歡上奈彌的書比喜歡上賀晏更早。
又怎麼可能會忘。
【我留於島上,望著歸鳥,他們像你輪廓,像你長眠於此,像我手中紋路,像我永遠愛你。——《森與島》】
14
——
我仍然不太敢去認為陸從之是喜歡我的。
可他話已如此明了,我再裝不懂,便有些假過了頭。
這一年來,他深知我的脾性。
說無半點動容,那一定是自欺欺人。
我從前喜歡賀晏太久,可越是這樣,便越能清楚地知道。
被喜歡和不喜歡之間的差別有多大。
我已是 27 的年紀,自然再不像十七八的少女那般對愛情還抱有夢幻的念想。
正因那念想被打碎過,才更加清醒所謂青梅竹馬天作之合,永遠隻存在於青春言情小說裡而已。
成年人的感情,復雜、晦暗,深不見底。
一如我看見賀晏的模樣。
可是當陸從之站在那看著我,他臉上仍是那樣處事不驚的溫和的笑。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我誤解了。
誤解了他,誤解了愛情。
它該是純粹,明亮,近在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