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如同那些筆下最溫暖的段落,最美好的情節,最明媚的月光。
一見,便覺得此生難忘。
我與陸從之之間,從來不需要太多言語。
很多時候,我們很默契地心照不宣。
就像我再見他時,默不作聲地將他上次贈予我讀的書拿在手裡。
他不經意看了一眼,便輕笑出聲。
我有些不好意思,轉過了頭看向窗外。
他沒有戳破,隻是按下了車裡的播放鍵,是那首我喜歡的《南城小調》。
我們之間似隔著迷霧,又似心若明鏡。
我喜歡浪漫,喜歡心照不宣,喜歡這樣像詩句一樣的朦朧。
而陸從之,恰好就是這樣的人。
我閉上眼享受這段路片刻的悠闲。
衣裙上的書面映著晨間的日光,書的名字叫做《告白》。
——
回到北城的那天,大雪紛飛,一如我離開那日一樣。
不同的是,這一次不再是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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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從之不動聲色地幫我接過行李,另一隻手輕輕將我的手包在手心。
指尖傳來的那一絲暖意,我竟然有些悸動。
我們一同下了飛機,走到接機口。
聽聞我要回來,爸媽一早便激動地說要來接我。
我拗不過他們,隻得隨著他們來。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來的人還有白冉,以及賀晏。
從前我以為忘記一個人會很難,尤其這個人是賀晏。
可是讓我意外的是,時隔一年再見到他,我出乎意料地平靜。
甚至,已經有些記不清他的臉了。
我笑著擁抱爸媽,並把陸從之介紹給他們。
「不錯,小陸真是一表人才啊,這一年我們眠眠多虧你照顧了。」
我媽一臉滿意地拉著陸從之聊家常,爸爸則是摸摸我的頭說我看上去又漂亮了。
我目光隨意掃了下站在一側的賀晏和他身後的白冉。
其實我不太想把賀晏介紹給陸從之。
並非心虛,我從來不否定我喜歡過賀晏。
隻是,在我心裡,賀晏像是世俗裡的人,復雜而矛盾。
而陸從之太美好了,美好得像書裡的人。
我私心地,不想讓他沾染上世俗。
興許是我的遲疑,陸從之還是從我細小的表情裡發覺了什麼。
他主動地走來,朝著那兩人開口:「初次見面,我是眠眠的男朋友,陸從之。」
他的話禮貌客氣,卻又恰到好處地疏離。
白冉笑笑,大方地回應:「你好,我是賀晏的女朋友,我叫白冉。」
這樣的局面看起來十分詭異,本該由我和賀晏來介紹的,現在卻讓兩個毫不相識的人先說了話。
我自知有些不好,正想出聲,卻被搶先一步。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從剛才起便一直安靜的賀晏說出了第一句話。
他的語氣格外冷淡,似乎還帶著點刺。
我看向他,他一臉面無表情,卻死死盯著我。
像是我做了天大的對不起他的事。
要是換做以前,我大概會覺得他終於因我的消失而有所動容了。
又或者,會一廂情願地認為眼前這個人終於把我放進了心裡最深的位置。
可是現在,我卻無比清晰地明白。
他眼裡有憤怒,有不甘,有嘲弄,甚至還有點嫉妒。
我明白這些因為什麼,因為他的自尊心,而不是我。
原來,這麼多年,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15
——
我輕輕笑了笑:「自然要回來,一年沒見,我很想爸媽,而且我男朋友也很想見見他們。」
或許是我太過輕描淡寫,又或許是因為我語氣裡藏著對他的忽視。
賀晏被我的反應刺激到了,瞳孔有那麼一瞬間的收緊。
我不想去探究,便又向白冉隨意打了個招呼,以此結束這次的對話。
而賀晏就那樣一直看著我,目光明顯到終於連白冉都變了臉色。
回去的路上,我拒絕了坐賀晏的車。
本來我以為是爸媽開車來,誰知道是賀晏開的七座商務車。
想必應該是白冉出的主意,說是一家人一起更方便。
其實倘若剛才賀晏不那麼諷刺我,我大概是會接受的。
對於他和白冉,我如今早已不在意了。
就算要我叫白冉一聲嫂嫂,我估計也是能平淡叫出來的。
隻是,我的確對於賀晏的視線感到不適。
在那樣怪異尷尬的氣氛裡,實在是讓人透不過氣。
我隨意找了個借口,說要帶陸從之逛逛北城。
陸從之情商很高,兩三句話便安撫好了爸媽的情緒。
他們也沒有察覺到異常,隻是讓我們晚上要回去吃飯。
——
北城的風景和南城是全然不一樣的。
南城是水鄉,北城是山城。
南城四季如春,北城則是下雪的時候最美。
我以前在南城的時候和陸從之說過,以後有機會帶他來北城看看。
那時候並未想到,真的會成真。
陸從之握住我的手,放進他溫熱的口袋:
「你最喜歡的那間書店,現在還開著麼?」
他說的是我之前隨意提起的小時候最喜歡的書店,開在初中旁邊。
隻是,我沒想到他還記得。
「應該還開著的,宋伯是一個人,所以每年都是在書店過。」
我帶著陸從之去了那家書店,果然,還開著。
在滿大街都關著門的時候,唯一一家還亮著昏黃燈光的小書店,是我曾經最喜歡的地方。
見到是我來,宋伯臉上是藏不住的驚喜。
他滿是皺紋的手摸著我的頭:「小眠來啦,宋伯好久都沒看到你了。」
我牽住他的手,老人的面容隨著年月越發蒼老,眼裡的光卻始終如一。
我扶著他坐下:「去年公司調動,我去了南城,所以都沒機會來看您。」
說著,看向一旁的男人:「這是我男朋友,陸從之。」
陸從之點頭:「宋伯好。」
宋伯很高興,看向陸從之的眼裡也充滿了欣慰。
「真好啊,小眠也終於長這麼大了,能找到喜歡的人,宋伯也放心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打岔:「宋伯,您知道嗎,陸老師其實是一位作家,興許您還讀過他的作品呢。」
宋伯也是個資深文學愛好者,聽我一說,果真起了興趣:
「是這樣嗎,小陸說說看,說不定我還真看過。」
陸從之很是謙遜:「小輩之作而已,《白鳥手札》不知道宋伯聽說過沒有。」
宋伯震驚,他讀了一輩子的書怎麼可能沒看過。
這部作品是兩年前剛被評獎的文學作品。
他扶了扶老花鏡,感嘆道:「後生可畏啊,小陸你真是過謙了,《白鳥手札》我讀過,的確是一部好作品,說起來,《洛城》也是出自你的筆下?」
陸從之點點頭。
一說起文學,宋伯便會變得精神矍鑠。
我從前很喜歡與宋伯談論這些書籍作品,那時倒沒想到也會有與我相同志趣的人。
我看著他們言笑晏晏,從以前的那個年代再聊到如今。
突然覺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每到下雪的日子,我便喜歡跑來這裡。
趁著暖黃色的油燈,看著窗外雪景,捧著本被我翻的有些破舊的小志讀物。
那時候我還沒喜歡上賀晏。
那時候我喜歡書裡的故事,書裡的人。
而我一直沒告訴陸從之。
在那漫長的歲月時光裡,我最難忘的便是《洛城》。
16
——
與陸從之叢書店出來的時候,天色已黑了。
他大概是與宋伯聊到興頭,一下便忘了時間。
我以前鮮少見他這樣開心。
他問我:「宋伯這家店開多久了?」
「十幾或者二十年了吧或者更久,從我記事起就開著了。」
他了然:「這麼久了,倒是難得。」
我笑笑:「是啊,我記得我初中的時候就常常去那裡看書。
「宋伯人很好,人也很親和,還叫我隨便看,不用給錢。
「我記得去那家書店的人其實並不多,所以我小時候還經常擔心宋伯難以維持生計。
「但宋伯說,他隻是喜歡這家書店,把它當家一樣。
「有好多現在書店買不到的書,宋伯那裡都還能找到呢。」
我一說起往事便停不下來,恍然回神,我有些失笑:「我會不會太啰嗦了。」
他眼裡滲著溫和的笑:「不會,我很喜歡聽你講從前的事情。」
我愣了愣,忽而笑了:「那我就多講些給你聽。」
原來喜歡和不喜歡的界限如此分明。
那時候賀晏也是這樣笑著聽我講,可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他的無奈和敷衍。
但當我望向陸從之的時候,他滿滿的都是真心。
清澈見底,全都是我。
-
晚上,我和陸從之一起回了家。
賀晏和白冉沒在,聽媽媽說因為兩人好像回去半路上吵架了。
我想也是,白冉那般驕傲的人,怎麼可能忍得了賀晏這樣意味不明的行為。
可是這些,跟我又有什麼關系。
我發自真心地不想再去和賀晏摻上關系。
但我萬萬沒想到,一年沒見,他能不正常到這種地步。
晚餐後,我送陸從之離開。
本來爸媽想留他在家裡的客房住,但被他謝絕了。
他這人,太過守禮了。
離開時,他摸摸我的頭:「進去吧,夜涼。」
我笑笑:「沒事,我看著你走了再進去。」
「好。」他輕聲笑著轉身隱沒在黑夜裡。
直到看不清陸從之的背影,我才準備進屋。
可當我一轉身還沒看清,就被一道人影拽進了一旁的小巷。
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嚇得當即便想呼救。
但是當我看清眼前的人,卻愣住了。
是賀晏,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寬松衛衣,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小巷很暗,深處仿佛看不見底。
我不喜歡在這樣的地方。
冷靜了下看著他:「找我有事?」
他忽地嗤笑一聲,語氣不善:
「沈眠你真是長本事了,一聲不吭跑去南城,現在還帶了個男人回來,誰教你的。」
他眼眶發狠,手裡的力氣也沒收著。
我皺眉:「你可以說我,但不能說他。」
「這麼喜歡?」賀晏淡淡問了句。
但我還沒接話,便又聽見他說:「你還真是隨便,見一個愛一個。」
他渾身帶著刺,說出的話如同鋒利的刀刃。
我不想去了解他為什麼變成這樣,更不想去解釋毫無意義的事情。
莫名地,我發覺眼前這個人再也驚不起我任何情緒。
「那便如你所說吧。」我不想看他,意欲離開。
見我要走,他用力將我壓到牆上,堅硬的石牆磕得我背有些難受。
「沈眠,你不是喜歡我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極冷靜的,像是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我愣了愣,試圖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片刻,我恍然大悟。
原來這麼多年,我的秘密他一直都最清楚不過。
最清楚,卻也最無足輕重。
他比任何人都要早得看透我,我早該知道。
我那曾自以為最彌足珍貴的歡喜,不過是一片橫陳在烈日下幹枯的沙漠。
早在十年前就腐爛幹涸。
我卻妄想有一天能開出花來。
我覺得可惜,卻也隻剩可惜:
「是,那是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