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邊,陸斯言少見地語氣急促,問到最後一句,細聽他聲音似乎有些發顫。
我咬了咬唇,「對。」
「我已經和你媽媽說了辭職,我找……」
「我不同意!」
陸斯言的吼聲響起在聽筒內,
「你又找到了新兼職是嗎?對方給你多少錢,我出雙倍,你回來教我,好不好?」
開始時明明是嘶吼著的,聲音卻越說越低。
到了最後一句,似乎已經帶上了幾分祈求的意味。
聽的我心裡難受極了。
我更寧願聽陸斯言憤慨地罵上兩句,也不願意聽他這樣求我回去。
於是,我攥著拳頭緩緩告訴他,給他做家教一點都不開心,我要忍受著他開始時對我的捉弄與戲弄,我要看著一個對鋼琴毫不感興趣的人來玷汙我的夢想,給他們做飯也很煩,每次都要買一堆菜去給他們做,偶爾他們吃完沒刷碗,第二天我還要幫他們把前一天的碗刷了。
我故意吐槽了很多。
我以為,按著陸斯言的少爺脾氣,他會氣的直接掛斷了電話,然而——
電話裡沉寂幾秒,我聽見了他很輕的聲音。
「以後我們少吃一點,好不好?」
「我上課一定乖,我會嘗試著去熱愛鋼琴,吃完飯也一定刷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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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
陸斯言這番話,比他媽媽一百句的惡語都讓我心裡難受。
我甚至鼻尖一酸,險些哽咽。
可我還是打斷了他的話,
「陸斯言,不是你改不改的問題,是我不想做你的家教和做飯阿姨了,我想換個工作,別打擾我了。」
說完,我搶先一步掛斷了電話。
還好。
陸斯言沒有再打回來。
22
陸媽媽找過我之後,林雨霏也來找過我。
她不知怎麼知道了我家地址,我回家時,她便站在門口等我。
和陸斯言不同,林雨霏是疼著寵著長大的,她穿了雙淺色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站在我家門前唯一沒有積水的那塊地面。
見到我,她神色復雜。
我以為她是來逼我離開陸斯言的,可她開口,卻神色復雜地先說了聲對不起。
她轉頭看了一眼窗戶。
我媽和彥稻都趴在窗前,傻兮兮地望著外面。
「彥知知,我不知道你家裡是這種情況……」
她咬咬唇,「之前,對不起。」
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我一邊拿鑰匙開鎖,一邊搖搖頭,「沒事。」
「你來找我?」
她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我原本是想來找你,給你錢讓你徹底離開阿言,再也不要和他見面。」
我笑,「行啊,給多少錢?」
「十億我肯定拿不出,把我賣了也給不起,但是我存的零花錢,給你一百萬可以。」
她看了眼這破舊昏暗的小巷,「彥知知,一百萬,應該可以讓你暫時脫離這個環境了,我知道你能力很好,有這一百萬做基礎,我相信你可以過的很好。」
說著,她遞來一張卡,卡上貼了小紙條,寫著銀行卡密碼。
我笑笑,伸手接過。
「可以啊。」
「我本就打算辭職了,一百萬換我再不見陸斯言,這買賣穩賺不賠。」
說著,我將銀行卡揣進口袋,「謝了。」
「我這又髒又破,就不留你進來喝茶了。」
……
陸斯言又找了過來。
林雨霏給他聽了我們的對話錄音,告訴他我收了她一百萬。
可陸斯言不信。
他擋在家門口,一臉執拗,「我不信你會收她的錢,也不信你真的再也不肯見我。」
「陸斯言。」
我走上前一步,抬手,掌心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你含著金湯匙出生,當然不會理解對於我這種人來說,錢有多重要。」
我收了手,輕聲地笑,「一百萬,對你們而言可能是隨手存下的零花錢,可是對我這種人而言,別說買我一段感情了。」
「一百萬都能買我的命了。」
「我承認,我對你有過一瞬間的心動,但是那太微不足道了,在金錢面前,它不值一提。」
「陸斯言,我希望對你而言也是,我們認識有多久呢,一年都不到吧,雖說以後不打算再和你見面了,但我還是不希望那些剎那間的喜歡會阻擋你的腳步,和你的理想比起來,它們又算的了什麼呢?」
「好歹做過你的老師,我倒是很希望有一天能在電視機前看著你登上最高最廣闊的舞臺,如果你對現在我收錢離開你的舉動感到不屑或難過,那就好好完成你的夢想,當你真的完成夢想時,再站上最高的舞臺問我後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如果真有那天的話,我想我一定會後悔的。」
我拍拍他的肩,「回去吧,該戀愛戀愛,該學習學習,朝著你的夢想努力。」
「等你有一天成功了,你就會發現,現在肯為了一百萬離開你的彥知知,在你生命中根本不值一提。」
陸斯言始終沒有說話。
自始至終,他都安靜地看著我。
那雙眼猩紅,連帶著眼眶都紅了一圈,卻始終不肯在我面前掉眼淚。
到最後,他也沒有和我說一句話,而是收回目光,轉身走了。
我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
以前,我從未覺著,這條小巷有那麼長。
我似乎看了很久,陸斯言的身影才消失在小巷口。
看著空曠曠的小巷,我忽然有點沒出息地想哭,腦中不停浮現出的,是陸斯言的臉。
他在酒吧蹲下身撩撥我。
他在墓園門口,一把將我扯進懷裡,於呼嘯的風中告訴我,以後他來陪我過生日。
他……
不敢再回想下去。
眼角有些微末的湿意,我用手背揩去,開門進屋。
真是沒出息。
從小經歷了那麼多的艱難時刻都沒打倒我,感情的刀,一刀就要了我半條命。
進門時,我又想起了和林雨霏見面時的場景。
在我收下一百萬的卡進院後,又將卡扔了回去。
她一臉錯愕,「你……」
「錄完了?」
我一怔,插在口袋裡的手一僵,「你怎麼知道我在錄音?」
我笑笑,她全程將一隻手揣在口袋裡,錄音的樣子簡直不要太明顯。
「這錢我沒道理收,還給你,錄音照舊給陸斯言聽吧。」
我盯著她的眼睛,「就告訴她,我收了你的錢,決定徹底離開他。」
「為什麼?」
這問題問的好。
於是,我看著她認真地回應道:「因為——」
「你不想看著他被我拖累,而我更不想。」
或許錢對於陸斯言而言不算什麼問題,他不嫌棄我窮。
可我的家庭,不止是窮之一字就能概括的。
我有著患有精神疾病的媽媽和弟弟,她們曾經跑出去過,當街做了一些發瘋的事,甚至還鬧上過本地報紙。
我有一個跑了的爸爸,據說跟了一個已婚的有錢大姐。
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沒有遺傳到我媽的病,會不會真的有一天受到刺激也會病發?
即便我沒有,那我以後的孩子呢?
而陸斯言。
我相信他以後會走上更高的舞臺,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火了,我的一切都經不起扒,可能是生活的疾苦讓我比同齡人都更加早熟。
對我而言,喜歡與愛都是可以拼了命的克制的。
是不想拖累陸斯言,其實也是不想讓自己陷得太深,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療傷,我必須要馬不停蹄地掙錢,掙錢。
趁著兩人還沒陷深,及早斷了也好。
23
一個多月過去。
我和陸斯言再沒有見過面。
我也找到了新的兼職,兒童樂園門口,我也會在下班後繼續去擺地攤。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規,和遇見陸斯言之前沒什麼不一樣。
可是。
似乎又全然不同了。
有時擺攤,遇見一個和陸斯言背影很像的男生路過,我會不自覺地盯著對方看,一直走神到對方走出那條街。
有時吃飯,彥稻會忽然喊一聲「姐夫」,然後又一臉落寞地說想姐夫。
有時……
我盡量克制著,卻還是很難過。
倒也不是那種天崩地裂的難過,而是那種細細密密的情緒時刻裹挾著心髒,讓人胸口發悶,總是覺著喘不過氣來。
其實。
我知道陸斯言暗地裡來過很多次。
為了能時刻觀察著我弟和我媽的情況,我在房間裡安裝了攝像頭。
然而,我看見很多次,陸斯言都會翻牆進來,在院子裡打開窗戶,隔著防盜欄給我弟塞東西。
有時是好吃的。
有時是玩具。
有時就隔著一張窗戶哄著他玩。
他經常會去,又總是趕在我下班之前離開,也有時,他去時我弟剛好在睡覺,他也不急著走,席地坐在我家門前的臺階上,也不嫌髒,就這麼靜坐著想事情。
一坐就是很久。
這些我都知道,但我從沒找過他。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陸斯言的微博發布了一條動態,他和朋友組建的那支樂隊共同參加了一檔搖滾類的音樂節目,並順利通過了海選。
現在,在準備接下來的正式比賽。
我用小號登錄的微博,悄悄給他的動態點了個贊。
然而。
十分鍾後,卻忽然收到一條消息提示:陸斯言關注了我的小號。
可我的小號明明沒有發過一張照片,頭像也是在網上隨便找的動漫女頭。
他是認出我了嗎?
那檔節目的每一期賽事都是在某網絡平臺現場直播的,而我每一期都會捧著手機看。
這是我第一次,從屏幕上看見陸斯言。
他有一張不輸男明星的臉,又格外上鏡。
鏡頭掃過他,彈幕上一陣驚呼,好多人對他的顏值驚為天人。
我捧著手機看那些彈幕,心裡悄悄開了一朵花。
雖然早已經和他沒有關系了,但是,有很多人喜歡陸斯言。
我與有榮焉。
24
陸斯言的比賽出奇的順利。
不是我上香的結果,是他真的很優秀。
盡管是第一次上臺,可他臺風竟出奇的好,唱功也穩,幾個兄弟之間也默契,各有分工,陸斯言是主唱。
再加上那張臉的顏值加持。
初賽,陸斯言這個團隊贏的毫無懸念。
我縮在床邊從頭到尾將這期節目看完,彥稻在旁邊盯著我看了半晌,然後爬過來,用手背替我擦了擦眼淚。
他還不能理解我的眼淚。
隻是疑惑地看著我臉上的淚,嘴裡嘟囔:「水……」
我揉了揉他的頭發,沒有說話。
……
陸斯言火了。
這檔音樂選秀節目還未結束,陸斯言便小火了起來。
甚至,很多原本不知道這檔音樂節目的人,也都為了他專門去蹲著時間看直播。
節目組為了熱度與噱頭,還在新一期的節目上,專門為陸斯言做了一段類似專訪的環節。
主持人提的問題,即便偶有兩個刁鑽些,陸斯言也都認真回答了。
然後。
為了節目看點,主持人讓陸斯言撥一通電話給他認為最重要的人,或此刻最想通話的人。
舞臺上。
陸斯言沉默兩秒,拿起了手機。
我窩在床邊看著直播,有那麼一瞬間想過,他會不會給我打電話?
然而,這個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
早都 BE 了的兩個人,怎麼可能呢。
可下一秒,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屏幕上閃爍的,是那串熟悉的號碼。
臺上的這通電話,他竟真的打給了我。
那一瞬間,呼吸甚至都停滯了幾秒,我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雙手僵硬無比。
我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電話被掛斷。
手機頁面又切回到了直播現場,我看見陸斯言緊緊攥著手機,臉上有著一閃而過的落寞。
面對著無數觀眾,他強撐著笑了笑,「可能,她沒聽見吧。」
主持人在一旁趁機問道,「對方是你什麼人呢?」
所有人都在等著陸斯言的回答。
有人盼著他回答女朋友,然後沒起勢便丟粉,有人盼著說對方是他喜歡的女生,好趁機搞熱度。
可是。
臺上,陸斯言沉默很久,輕聲說道:
「老師。」
似乎大家都沒想到這個答案,主持人將話題往旁的上帶了帶,這裡便也跳過了。
隻有我。
聽見那兩個字後,忽然就鼻腔酸澀。
因為忽然想起上次在我家,我說老師陪你過生日時,他輕聲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