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是我侍衛,他是我師兄。」宋之晏笑著走過去,攬住荀曠的肩膀,「這可是我問我老師們求來幫忙的,事情結束了,還要回去接管學宮的。」
宋之晏將畫冊還給了我,我這忐忑不安的心情才漸漸平復。
不過這畫冊我也不敢要,宋之晏也沒強求,伸手將畫擱在了石桌上。
二人沒有避開我,在亭中說起了正事。
原來二人不是去畫社砸場,而是去追兇。
他們說的事情我也知道,一個月前,城中一富商之子夜間當街被殺毀屍,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
而宋之晏求學歸來剛滿三個月,這是他在朝廷當值的第一個案子。
宋之晏多方查找線索,確定了兇手是禮部尚書唐百淵之子——唐拂。
之前唐拂因在西街購買奴婢一事與富商之子發生爭執,懷恨在心,於是買兇殺人。
事情敗露,唐百淵為了保住兒子,想盡門路毀滅證據,如今證據所剩無幾。
宋之晏唯獨保下了一張殺手曾經與唐拂聯系過的字條。
字條的紙張用紙奇特,是極為珍貴的水紋紙。
荀曠多方打探,查出坊間有這種紙的唯有兩處,一處是空林書舍,另一處便是我所在的白馬畫社。
隻要能找到兇手,指認唐拂,案子就結了。
空林書舍他們之前去搜過但是並沒有找到殺手,於是就有了今夜畫社的那一出,當時荀曠本是站在房梁上,看見我從白馬畫社的方向而來,以為我是殺手。
捋出了個大概,我又將注意力集中在了之前所說的水紋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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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我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能幫上忙,「那個水紋紙現在還在你手上嗎?」
宋之晏察覺到我有話要說,於是將那水紋紙的字條拿給了我。
水紋紙這東西我還是了解的,這種紙質地緊實,不易暈墨,且不易被蟲子蛀蝕,所以格外受歡迎。
唯一的缺點,就是貴。
我借過那字條,仔細研究了紙面,水波紋寬大,材質細膩,成色白亮。
「這不是那兩家的東西。」我認真端詳完,抬頭看著宋之晏,「能做這種紙的,隻有紅葉寺,不過他們做紙通常不用來出售,隻是用來抄佛經,你們找的人……興許我認識。」
我曾經為了求紙作畫,找過紅葉寺的做紙師傅黃三。
可是那人十分虔誠,做紙隻為供僧侶抄寫佛經,紙張從不外流。
沒承想,這樣一個人也能與兇殺案扯上關系。
我說完,宋之晏與荀曠臉色一凝。
宋之晏希望我現在就帶他們去,「不是我不想去,眼下半夜三更,哪家寺院會給你開門呢?」
荀曠卻告訴我:「這你不需要管,若能進去,你能不能找出人?」
「能倒是能。」我攤了攤手,「可你進不去不都是白搭嗎?」
荀曠看了宋之晏一眼,宋之晏又接過話來,好生相勸;「妹妹,這案子很重要,還望妹妹幫幫忙。」
幫倒是能幫,可也不能白幫,我這麼晚還不回去,被青雲觀的道姑們知道了是要挨罰的。
「那你得答應我,送我回青雲觀,而且跟觀裡的道姑們說清楚。」
見宋之晏信誓旦旦地答應,我才與荀曠前去。
荀曠牽了匹馬給我,可是我並不會騎,對方本就冷漠的臉上,隱現不耐。也不知道荀曠這人是有什麼血海深仇,從遇見這人開始,就從沒見過他一張笑臉。
不會騎馬又不是我的錯,青雲觀還沒富裕到出門能騎馬的地步。
我本是想說幾句的,誰知荀曠在馬上躬身一撈,將我提上了自己的馬。我坐在他身後,驚魂未定地勾住他的腰背,隨著一聲呼和,那匹黑馬衝進了夜色。等到人到紅葉寺,我整個人被顛得有些昏,馬上又被荀曠提著衣領飛上牆頭,躍進院中。
「你下次有大動作前,能提前知會一聲嗎?」我兩腳沾地,聲音發飄,「我可是公主啊,你能不能給點面子。」
荀曠並未理會我,凝神打量了一下四周:「黃三住在哪裡?」
罷了,跟這人說也不會有什麼用處。
我深吸了口氣,帶著他朝著黃三的居所前行。
紅葉寺的僧人們早已入睡了,寺院裡不見燈火,我需要集中精力才能看清腳下的路,而荀曠走在身邊,步履輕盈靈活,絲毫沒有受到光線的影響。
我帶著他來到寺院深處,那裡藏著一處破敗的屋棚,我曾經親自在這門前苦等一天,並未等到黃三一句應允。
屋棚內有燭光,黃三似乎並未睡下。
我伸手想要開門,卻被荀曠攔住,他讓我後退,自己打開了門。
屋內陳設擁擠,就是工作間裡放了一張床,桌臺上昏黃的燭臺照不全屋內的光景,角落裡的黑暗處像是藏著無數雙眼睛。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面走進去,屋子裡堆滿了造紙的材料與工具,還有層層疊疊的水紋紙堆砌在木架上。
卻並沒有發現人跡。
荀曠眉頭緊鎖,唇線抿直,繃緊的姿態漸松,四處走動翻找,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我不願招惹他,於是站在原地四下打量,角落裡,一張陳舊的香火案卻引起了我的注意。
許是第六感作祟,我總覺得那個被破布遮蓋的香案桌之下,似乎藏著什麼東西。
我盯著看了一會兒,決定走過去看看。
離得越近我越篤定,於是我伸手想去揭開那破桌布。
誰知下一刻,一道黑影夾著勁風,掀開桌布,猛然朝著我的方向衝了過來。
我大駭,驚叫聲悉數堵在了喉間,根本來不及躲開。
電光火石間,一記巨大的力道,拉住我的腰帶往後一帶,緊接著我被用力護住,調了一個方向。
荀曠不知是什麼時候察覺到不對的,他將我整個人護在懷裡,我的頭被死死摁進他的胸口,鼻息間是他衣襟間極淡的燻香。
我被他抱在懷裡隻是極短的一瞬,接著荀曠立刻松開我,折身抽出腰間佩刀,追著黑影衝出門外。
荀曠對待黃三的手法,跟那天晚上對待我相比,簡直不是一個程度。
黃三沒有逃開荀曠的追擊,他想要翻牆而逃,卻被荀曠抓住了腳踝拽倒在地。黃三像條毒蛇般彈起上身,一把寒芒四射的短刀,沾著血紅,朝著荀曠揮來。
荀曠沒有躲閃,迎著那短刀欺身向前,伸手拗斷了對方的胳膊。
黃三的慘叫響徹紅葉寺。
荀曠並沒有放過他,腳下一抬,朝著黃三的脛骨又是一記重踢,「咔」的一聲脆響,黃三的眼淚、口水流淌了一臉,極力掙扎著。
我看著黃三生不如死的模樣,一股寒意流向四肢百骸,連手指都在哆嗦。如果那天晚上荀曠稍微使使勁,沒準自己這輩子就再也下不來床了。
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紅葉寺的僧人,住持在僧人的簇擁下,披著外衣趕過來,見到地上被斷了手腳的黃三臉色大變,詢問荀曠是何人。
荀曠將刀收入鞘中,掏出塊令牌:「左翊衛荀曠,前來緝拿兇犯。」
說話間,後趕過來的左翊衛也已經到了寺廟,腿腳快的已經來到了屋棚前。荀曠見有人來,衝著來人交代幾句,轉身便要走出院子。
我連忙跑了幾步前去追他,他走得太快,天色又黑,以防追丟,我連忙抓住他的手臂,荀曠的手臂卻忽然間繃緊。
黑暗裡,對方發出一聲幾不可查的悶哼。
荀曠回過身:「有事?」
我忽覺不對,攤開手掌心,掌心裹著一層潮湿粘膩的血。
「你受傷了?」我攤開手給他看,也不知道他傷在哪裡,隻好四處打量,「行不行啊?傷哪裡了啊?我幫你看一下……」
我本是好心,感覺荀曠是傷在了腰背,想伸手查看,卻又被對方用手抵開。
「我自己能處理。」
他越過我想要走,又被我一把拉住。
「我都沒有計較你當街摔我,你怎麼還別扭起來了,誠然我是個畫圖本Ṭų⁶的,可我又不是個變態,你這麼防著我做什麼?再說了,四哥說要你親自送我回青雲觀跟道姑們解釋,你不送我難道想抗命?」
荀曠側目:「我不是你哥的護衛。」
「可你現在不還是左翊衛嗎?」
他終是被我說服了。
我帶著他去找和尚們要了些傷藥與幹淨的布條,隨便找了個屋檐底下,將東西一攤幫他上藥。
荀曠將脫掉上衣的那一刻,我還是被嚇到了。
那並不是一副富家子弟的身軀,皮膚帶著被風霜與烈日洗禮過的麥色,似乎是常年習武,肌肉線條流暢分明,皮膚上橫亙著暗色的瘢痕,縱橫交錯。
「你這是幹什麼了,把自己禍害成這樣啊……」
感慨間,我的視線下移,落到他腰背處的一道血口。
雖不致命,但是黃三的力道迅猛,割得頗深。我看著那傷,回憶起之前荀曠將我護在懷裡,大概也明白了。
這刀多是因為我挨的。
我忽然對荀況心生愧疚,包扎的時候都帶著些小心,畢竟人家也是用命相護了,之前的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了。
「謝謝你啊,你要不替我擋,今天挨刀的就是我了。」
我幫他包完,遞衣服的時候道了聲謝,荀曠接過衣服套上,臉上依舊像一潭死水:「你挨了這刀,今晚就回不去了。」
他穿完回過身:「走吧。」
荀曠送我回來時,青雲觀已經炸了鍋。
見我許久未回,已經有人準備出門去尋我,幸虧我當時讓宋之晏派人送我,不然解釋不清又要被罰抄經,又要耽誤我做生意。
荀曠與道姑們說清楚緣由,道明身份,道姑們將信將疑地拿過那令牌看了一眼,才化解了一場災難。
宋之晏求學歸來,念了這麼多年的書,恐怕也不隻是為了查案子。
我除了身上淌點皇家血脈,再也沒有什麼優勢,所以並未想從宋之晏那裡得到些什麼,畢竟也不是皇帝身邊的掌上明珠,也沒什麼地方能夠幫到人家。
誰知宋之晏次日便派人來青雲觀尋我,說邀請我去他府上玩兒。
不知道宋之晏是哪根筋搭錯了,我沒權沒勢,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沒意義啊。
可我還是去了。
宋之晏在他府邸中請我吃飯,我去的時候,順便在廳堂中張望了一眼。
「看什麼?」宋之晏荀著我的視線回了下頭,過了一會兒反應過來,「荀曠有事,不在這裡。」
我舒了口氣坐下來,全被宋之晏看在了眼裡。
「你就那麼怕荀曠?」
「你是沒被他掐過脖。」我伸手夾了一筷子菜放進碗裡,剛想吃又放下,將我的心聲與宋之晏分享,「四哥,你平時跟荀曠在一起,就沒有一種……生活變灰了的感覺嗎?」
宋之晏笑著說不至於,也夾了一筷子菜。
然後笑著笑著,臉上也垮了。
「你看!是不是!」我將筷子放下,與他深度探討,「就像背著什麼血海深仇一樣,天天寡著張臉,像個夜叉似的。」
「血海深仇倒不至於,有心事倒是真的。」
宋之晏似乎來了興致,與我說起些關於荀曠的往事。
荀曠比他早兩年入學宮,算是個奇人,深受老師們與學官的認可,是學宮中最有力的學官繼承者。
可是,宋之晏的同期之中,又冒出一個後起之秀,叫李惹。
李惹這人,腦子裡的想法與常人不太一樣,個性陰晴不定,他可能站在你面前對你笑著,可內心卻在琢磨著怎麼弄死你。
就是這麼一個人,通過背地裡拉攏學生,最後竟成為荀曠學官繼承的最大競爭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