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曠捉住我話中的異樣:「你既然知道筆被人買走,又認得這支筆,為何不告訴我們這支筆的主人是誰。」
我無心欺瞞,隻是事件中有蹊蹺,我實在想不通。
因為對方並不是一個會與朝野有交集的人。
面對宋之晏與荀曠,我隻是猶豫了一瞬,便說出了實話:「這筆的主人是崔三百,是我的牙郎,交情很深,如果我去詢問,興許能問出些東西來。」
宋之晏本是想讓荀曠跟我一同前去,卻被我拒絕,他昨日才剛遭人刺殺,身邊沒有荀曠不行。
保險起見,臨行前我問宋之晏要了一些侍衛,帶著人到了崔三百家。
還沒走到崔三百家門口,遠遠地就看見他家門扉敞開,在安靜的巷子裡格外扎眼。
我察覺到不對勁,想上前去看,卻被身前的侍衛們伸手攔住。
侍衛的目光也落在外敞的門板上,聲音壓得很輕:「公主,我們先進。」
那侍衛我有幾分眼熟,似乎是當時在樹梢偷畫荀曠的時候,在院子裡遭受毒打的幾個人其中的一位,隻見他衝著身後的人無聲地打了幾個手勢,隊伍便分成了兩隊,其中一隊衝向正門,另一對包圍了整座院牆。
我站在原地,緊盯著門口處,侍衛們進去沒多久,猛然間傳來兵刃相接的刺耳聲響,喊殺聲從院內炸開,聽得我心間忽緊。
不多時,門口處猛然竄出幾道黑影。
外面離我近的侍衛最先護住了我,其餘的人朝著幾道人影追了過去,與此同時,屋內的侍衛們也衝了出來。
大部分人尋著人影追了過去,我終究按捺不住,帶著人衝進了院裡。
兩個侍衛不同程度受傷,坐在地上捂著傷口,所幸沒有致命,我讓一同進來的侍衛照顧受傷的人,轉身想去尋找崔三百是否在院中。
而當我目光掠過屋室門口,崔三百趴伏在門口處,似乎是想極力爬出門外,一隻手探向屋外,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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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狂奔而去,撲到崔三百身前,將人翻過來,用力搖晃他的身體,急切地呼喚他的名字。
「崔三百……崔三百!」
他面色青白,渾身像是沒了骨頭,不管怎麼推都沒有知覺。
我的呼喝聲引來院裡的侍衛,有人走到我身前,來的侍衛年紀不大,臉上尚存著些少年氣,行動卻幹練,他果斷伸手在崔三百的頸側按了一會兒,擰頭對我說了句「公主稍等」,站起來,轉身走到院中的井邊。
隻見他站在井邊彎腰倒騰了一會兒,再過來時,手裡多了一桶水。
「勞煩公主讓讓。」
我立刻明白了對方要做什麼,從地上爬起來。
那侍衛兜著桶底對著崔三百一潑,滿滿一桶冷水悉數澆在了崔三百身上。
受了刺激的崔三百像是打開了機關,頓時睜開了眼睛,被井水激起一聲雞叫。
崔三百似乎尚未從昏迷之前的遭遇中回過神來,驚魂未定亂爬著向後退,我蹲下身,一把摁住他,讓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
「醒醒!是我啊!宋霈!」
崔三百震顫的瞳孔中終於泛活,喃喃出聲念出了我的名字:「宋霈……」
我終於松了口氣,幸虧沒瘋。
「怎麼回事?有人害你? 」
「有歹人進來想勒死我。」崔三百後怕地摸著脖子。
站在我旁邊的小侍衛卻忽然出聲提點:「若想殺你,我這一桶水澆不醒你,對方是存心想留你一口氣。」
我抬頭看向侍衛:「留活口?」
侍衛點頭,看向崔三百:「多半是他知道的東西,恰好是對方想要得到的。」
侍衛突然插嘴吸引了崔三百的注意,他這才看見自己家院子裡站著一堆侍衛打扮的人,有些發蒙地伸手一指:「宋霈……這是?」
我本想與他長話短說,可偏偏沒有機會了。
有侍衛從門口急匆匆跑來,到我身邊一行禮:「公主,禮部的人朝這邊來了,咱們怎麼辦?」
崔三百看著我,連眼神都變了:」公主?」
我隻能將解釋留到最後,趕緊問那侍衛:「禮部的人怎麼會來,是往這邊來嗎?」
那侍衛剛張嘴,話便被崔三百接了過去。
「完了完了,肯定是衝我來的。」崔三百的聲音都亂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死死盯著我道,「皇帝下令建功德塔,強徵王都畫師,我是牙郎,露不露臉的畫師,我認識的都不少,估計這下就要抓我去認人呢!」
說著,他從地上爬起來,抓過我就想跑:「咱倆得趕緊跑路。」
身邊兩名侍衛見狀表情皆是一冷,少年侍衛最先忍不住,抬手拍開崔三百拉住我的手。
「你幹什麼!」
「我跑路!我幹什麼……」
崔三百保命心切,伸手推了少年侍衛一把,那侍衛眉眼間的銳利瞬間散了出來,摸上刀柄,亮出幾寸寒芒。
侍衛冷冷地看著崔三百:「松開,我老大的媳婦你也敢摸。」
崔三百這一天受到的驚嚇太多,他先是看了一會兒那侍衛,然後轉過頭與我對視,眼睛裡都是迷惑。
「你成親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與他一樣也有許多問題要問,但是現在真的不是時候。
「禮部的人多久到?」我問來傳話的侍衛。
「我來的時候剛到巷子口。」
我回頭看了一眼崔三百家的後門,反手握住他的胳膊,趕緊對侍衛說道:「我帶著人證先走,禮部的人如果要問,就說例行公事前來搜查,人去哪裡了你們也不知道。」
打官腔這種事,侍衛們當值久了,這種套話說來就來,不用我多說,他們領悟的應該比我通透。
交代完侍衛後,我帶著崔三百連忙從後門離開,帶著個守在後門的侍衛匆匆溜走。
如果禮部的人前來找崔三百,為的是功德塔的事兒,那我更不能現身。
功德塔的事情由周鴻浦操持,禮部也算是周鴻浦的老走狗了,宋之晏為了救我剛拐了他女兒去和親,此時我與禮部遭遇,說不定會讓宋之晏攪進渾水裡。
與其如此,還不如偷偷將崔三百帶走,本來是殺人案的人證,扣住人名正言順,二來崔三百也不用因為功德塔的事情,被逼供出所有畫師,連累大家一起去修塔。
一舉兩得。
我忽然有些慶幸,崔三百被卷入這個案子。
出了巷子口,陷入人群密集的街道,加上兩個護衛保駕,莫名有了幾分安全感。
可是我的腳步也不敢停,生怕禮部忽然反過勁追上來。
我緊緊拉住崔三百的手臂,可是渾身湿透的崔三百太過惹眼,行人不想被碰湿衣物紛紛避著他走,這樣目標實在太大,我與兩個侍衛將他夾在中間,這樣才勉強好了一些。
身邊人影攢動,我們逆行著穿過,眼見就要穿過主街鬧市。
人群裡,忽然有一隻手,緊緊拽住了我。
我大驚,本能向後退去,想要掙脫,那人卻忽然從人群裡現身,擋在了我的面前。
那人兜頭披著一見破舊幹淨的灰袍,動作間衣物上飄動著皂角的氣味,也不知是從誰家的晾衣竿子上扯下來的。
侍衛們立即反應過來,伸手便要拿人,可那人既沒有其他動作,也沒有要退去的意思。
而我這才看清,對方蓋在灰袍之下的臉龐,滿是血跡,而抓住我手臂的掌間,同樣滿是血汙。
幾經辨認,我才認出,是早前攔住我的那個侍衛。
「退。」
他的嘴唇長合,聲音像是在忍受著什麼,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有人在追,左翊衛全滅。」
烈日當空,無盡的涼意從四面八方湧來。
那仿佛是種直覺,我越過紛亂的人影,看向侍衛前來的方向。
牌坊的盡頭,站著一道既陌生有熟悉的人影。
隔著人流,李惹叉著雙腿立在鬧市的盡頭,通體烏黑的長刀被他橫在後頸上,隨意伸出手臂,搭在刀身的兩端。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懶洋洋地抬起下巴,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我們的方向。
忽地一揚唇,笑了起來。
兩個數後,李惹放下了長刀,朝著人群中走來。
「跑跑跑跑!」
我急聲說著,伸手去推身邊的崔三百,侍衛們雖然尚未清楚發生什麼,但是看見同伴一身的血,也知道事出危急,登時將我與崔三百圍在中間,順著人群加快步伐,我被推擠著向前走去,倉皇間回頭張望了一樣,身後人頭攢動,早已經看不見李惹蹤跡。
人在哪裡?
我比剛才看見李惹還要不安,我不確定李惹會從什麼方向過來,用那柄長刀將我們串成一串兒。
今天真是巧,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到全了,我開始懷疑自己是衝撞了哪路神仙,這幾天越不願撞見什麼,越來什麼。
可李惹今日來此,是為了我還是崔三百,我拿捏不準。
我心念急轉,試圖想一個脫身之法,身邊的侍衛忽然間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被他嚇了一跳,以為他遭了暗算:「怎麼了!」
「他在屋頂!」
侍衛用眼神示意我。
我抬頭朝著街道兩側連綿的屋脊張望,右側的屋檐上,李惹像隻狸貓般越過房檐,落到屋脊上,不緊不慢地跟著。
張望間,受傷的侍衛一把按下了我的頭。
「低頭。」
我們一路不敢停頓,可又不能讓他這樣跟著,眼見鬧市又要走到盡頭,年輕的侍衛終於按捺不住,咬牙低聲念叨:「大不了拼了。」
我沒反駁他,聞言隻是問他:「你能打過荀曠嗎?」
說話的侍衛搖搖頭。
「那你能一個人打一個衛隊嗎?」
侍衛瞪著我,憋了半天,胸間一口氣全都泄了。
我望著前方鬧市的盡頭:「但是這個人可以。」
五個人被一個人追得四處亂竄也實在是可笑,侍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如果莽撞行動,跟送死沒有分別。
我無聲打量了一眼崔三百身上的衣服,嶄新的,袖子與領口的折痕都新鮮可見。
以我對崔三百的了解,新衣家身必然是要見貴客,凡事見貴客,身上必然銀錢充足。
我拍了下崔三百的胳膊:「錢拿出來。」
「你要幹嗎?」
「活命!」
我衝他一伸手,崔三百咬咬牙還是從袖子裡掏出了一串錢:「今天沒有碎銀,隻有這個。」
我劈手奪過來,握在手裡,然後告訴所有的侍衛,一會兒出了街口兵分兩路,所有人保護崔三百,將人送到漢光苑與宋之晏匯合。
侍衛們聽完極為驚訝,受傷侍衛直接問我:「你單獨走圖什麼?」
「我跟屋頂上的那位有些過節,不知道他今天來是抓我還是抓他。」說話將我向後面匆匆一瞥,「一會兒要能甩開人,你們與崔三百調換一下衣物,這樣更穩妥些。」
「那你怎麼辦?」
「崔三百現在比我重要,也比我有用,若今日是來追我的,就當丟卒保車,若不是……就全仰仗你們幾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