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才有何金平前去求助崔三百的那一幕。
……
講完後,宋之晏激動尤在,那冊頁抖得哗哗直響:「鐵證如山啊!」
機會來之不易,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卻又有些擔心。
不是擔心宋之晏,而是擔心皇帝。
但凡皇帝是個明君,也不會縱容周鴻浦當政這麼久。
宋之晏準備結案的時候參周鴻浦一本,於是抓緊時間開始梳理案情,歸納卷宗,希望能在周鴻浦組建成功德塔前呈給皇帝,運氣好的話,還能再救下一批人。
這段時間為了趕工,我也在幫宋之晏,連軸轉了五天後,所有的文書都已經準備齊全,第二天便帶去了刑部,崔三百與何至哀作為證人,與周鴻浦對簿公堂。
可是當我們所有人都覺得勝券在握時,卻發現事情與預想得不一樣。
證據都指向周鴻浦,大臣們卻沒有人願意開罪他。
我與荀曠暗地裡聽過宋之晏的審案,明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幾位陪審的老臣,還是揚言流程與律法不和。
周鴻浦甚至都不用被羈押在牢裡,從公堂離開時,他與宋之晏擦肩而過時,告訴宋之晏:「四皇子求學歸來,想要有些成就,臣理解。」
終於在最後審判的前夕,宋之晏做了個決定,他帶著從何至哀手裡得來的卷冊,深夜進宮,求見皇帝。
我們都以為,如今證據確鑿,周鴻浦無法翻身。
那天晚上,宋之晏是帶著希望去的,他以為皇帝與他一樣,想要除掉權臣。
可當我看到宋之晏滿身是血被內官抬回來時,我便知道,我的預感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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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下起了雨,溫度陡降,銀亮的雨線織成了網,割裂了孤寂的黑夜。
宋之晏的房間裡人影紛亂,我過去時,荀曠站在屋外,與宮裡的內官在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荀曠取了些銀錢給那內官,將人送走。
我站在雨幕裡等他,荀曠回來時見到我有些意外,頓了下才向我走來。
「別站這兒。」
我攥住他的手臂,嘴唇空張了兩下,才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
荀曠眼波微動,掙開了我的手,虛推著我的肩背,將我從雨幕中帶到屋檐下。
那一紙冊頁被皇帝付之一炬,燒光了宋之晏所有的期冀。
對於家國,對於朝堂。
宋之晏被人按著,親眼看著它一寸寸化成灰,他看著皇帝皺紋深重的臉上帶著種慶幸。
「真要讓你辦了周鴻浦,還有誰能為我分憂呢?」
屋外雨勢漸歇,醫師與侍女們清理好宋之晏,悉數從房間裡退了出去。
我與荀曠並肩立在廊檐下,靜靜地聽著雨聲。
誰也沒有開口先提進屋。
這更像是無聲地達成了種一致,不約而同地選擇默默守候,而不是去揭穿宋之晏最狼狽的此刻。
路過的幾個侍女見我們兩個還在,默不作聲地取了兩把椅子,又拿了兩件厚實的披風,放在了門口,安靜退去。
我挨著荀曠坐下,手腳縮進披風裡,看著遠處被風雨吹打的燈籠,忽然有些感慨。
「好像受不受寵,差別不大。」
過了一會兒,荀曠接過話:「不過是案板與刀俎不一樣罷了。」
「嗯。」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目光落在綿密細雨中,「畫圖本可真安全吶……」
一夜秋雨,摘落了滿城的紅葉。
霜降一過,冬天就要來了。
周鴻浦因為皇上寵信,隨著替罪羊殺手被送上了斷頭臺,案子也不了了之。
我們擔心,崔三百與何至哀會因為這樁案子遭到報復,於是連夜將人送出城外,讓他們走水路去了南方。
我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也隻剩保命了。
而宋之晏的狀態依然不好,整個人像是丟了魂,半個月來沒有出房門半步。
一天中午,我終是按捺不住,想趁著送飯的時機跟宋之晏聊聊。
可我端著方盤朝宋之晏房間去,途徑一株老樹,隻見荀曠靠在樹底下,一雙眼睛落在我身上。
我停住與他對望:「等我嗎?」
荀曠直起身走過來,伸手端走了我手中的方盤,我兩手一空,也不知荀曠要幹什麼,隻見他單手端著,走到樹下用來歇腳的石桌邊上坐下,將吃的放在吃桌上,拿起了盤子裡竹筷。
「住口!」
我趕緊蹿過去,一把握住他準備造作的手。
「壯士,這是宋之晏的。」
「我知道。」荀曠想拆開我的手。
我再次握緊 :「跟身心受創的人搶飯吃,合適嗎?」
他略一抬目,我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底。
「他還沒那麼脆弱。」荀曠伸出另一隻手,讓右手從我掌間解脫,「如果連遭到背叛的覺悟都沒有,還入什麼朝堂。」
話雖如此,可宋之晏如今的模樣,可不像是做好了遭受背叛的心理準備。
我倒覺得宋之晏已經準備好要去自裁了。
荀曠已經開始吃起了給宋之晏的食物,我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人我是勸不動了,於是我決定空手去宋之晏那裡看看。
「回來。」荀曠看著風景,又叫住我。
我回頭:「還有事?」
「有。」
我心道那你倒是快說啊,一個侍女卻從遠處跑了過來。
「公主,荀大人。」
侍女急匆匆而來,呼吸都不太穩,看了我們一眼行禮,「四皇子有事,尋二位過去。」
這是宋之晏從皇宮出來後,第一次主動找我和荀曠。
我與荀曠來到宋之晏屋內,宋之晏站在床邊,看著屋外幹枯的草木出神,背影蕭瑟。
等我與荀曠都坐下,宋之晏很平靜地說出了找我們過來的原因。
——皇帝這邊沒指望,周鴻浦不扳了,直接殺。
我聽完,先是打量了荀曠一眼,他的臉上沒什麼情緒,與平日裡沒什麼分別。
這讓我懷疑是不是我想錯了。
所以我問宋之晏:「刺……刺殺啊?」
宋之晏點頭。
我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荀曠又開口道:
「我準備一下。」
「你不能去,一旦被發現,會牽連學宮。」
宋之晏五指收緊:「找人吧。」
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行動,就在這樣平和的對話中結束。
宋之晏已經恢復如常,當天我與荀曠一同回到自己的居所。
我實在是沒忍住,開口問他,「行刺這麼大的事兒,你們都不認真考慮一下嗎?」
「還需要考慮嗎?」
荀曠解下佩刀,隨手放在桌邊:「如果是我,從皇宮出來的當晚,就會準備下手。」
可能是我經歷的沒有他們多,總覺得行刺是個大事,至少要提到一個高端的議程上。
從那天開始,荀曠就開始秘密篩查合適的人選,而閉門不出的宋之晏,又恢復成往日的模樣。
仿佛之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我依然在宋之晏身邊幫工,隻是從刑獄之事漸漸變成了皇宮中的日常瑣碎。
從那些事情上我也就察覺到,皇帝在架空宋之晏,將他放在權力的邊緣。
一天日暮,我正幫宋之晏整理文書,順便等荀曠處理完他的事,一同離開。
我這邊還在檢查,有下人闖進屋中。
我被嚇了一跳,對方似乎是來找宋之晏的,四下張望沒有看到人,急慌慌地衝我道:「公主可有看到四皇子?」
「出去拿東西了,一會兒回來,怎麼了?」
下人一拍大腿:「有個賊人闖進來,揚言要見四皇子,侍衛們打不過,那賊人也不肯走……」
那賊人倒也挺奇怪的。
我讓他去軍備處找荀曠,然後自己起身去找宋之晏。
當我跟著宋之晏一起走到前院,看到眼前人時,便明白了過來。
侍衛們打不過,倒是情有可原。
賊人換了身衣服,可是臉上的小老虎面具依然帶著,手裡擰著一個侍衛手臂不肯松。
聽見動靜,小老虎稍一抬頭,朝這邊看來。
「四皇子比在學宮的時候,消瘦了不少。」
小老虎松開了侍衛。
荀曠也跟著下人來了到了院子,他站在小老虎面前,隔開她與宋之晏。
「我認識你嗎?」宋之晏有些疑惑。
「應該吧。」小老虎聳聳肩,「如果你記得我。」
荀曠對敵人向來沒有什麼耐心:「把面具摘下來。」
「摘可以,但是在這兒不行。」
荀曠眉心一擰,已經準備上前動手,卻被宋之晏叫住。
宋之晏伸了伸手,示意小老虎進屋:「既然是舊相識,那進來喝杯茶吧。」
宋之晏真的給小老虎泡了茶。
我對小老虎印象很深,不隻是因為她攔住了李惹與荀曠,而是心中隱約覺得,小老虎不是壞人。
當日小老虎是奔著李惹而去,我射中了李惹,她卻並未傷我,隻是砍斷了我手中的弓箭。
她意在救人,而非殺人。
宋之晏一杯茶泡好,遞到了小老虎跟前:「姑娘既然不想露臉,可否告知姓名?我也方便稱呼。」
小老虎低頭看了會兒杯中金黃的茶湯,伸出手,捏著面具的底端,向上一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