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本該是你娘告訴你,可你娘走得早,爹爹教你。」
一個粗大個兒,說著這些竟然紅了眼眶。
我看著他,突然很直觀地感受到,我爹老了。
……
裴見遲病了。
他本就身體不好,那日翻牆來尋我,正是夜半時分,夜風最冷的時候,第二日又匆匆來我爹面前表決心,據說回府就病倒了。
我倒是去過一次裴府,但裴見遲態度堅決,不肯見我,說是怕我也染上風寒。
等了三五天,他的風寒總不見好,我懷疑繼續這樣沒病也得憋出病來,幹脆買了隻鴿子,每日傳紙條給裴見遲。
我傳的紙條隨心所欲,祝卿安撞見過一次,嫌棄道:「你看看你這些口水話,是我我才懶得回。」
我想,裴見遲才不是這樣。
他條條都回,而且細致耐心,不像是我在替他解悶,反而像是他對我溫柔安撫。
我忽略了內心那抹莫名又隱秘的歡喜。
「裴見遲,今天天氣可好啦,我買到一串很大的糖葫蘆。」
「我今天也看見太陽了,很暖和。你喜歡糖葫蘆的話,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做來試試看。」
有時,我也會叫人給他捎帶些稀奇玩意。
「裴見遲,你收沒收到我送你的不倒翁?是不是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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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愛,是照著你的樣子做的嗎?上次你說喜歡小擺件,我這幾日做了個小木雕,你收到了嗎?喜不喜歡?」
……
我Ţųₚ和裴見遲的婚約如今在京中已經是人盡皆知。
裴丞相說,不若早日看好良辰吉日。我和裴見遲對此倒是沒什麼意見,幹脆就讓他們忙活了。
然而,三書六禮各種事情壓上來,我也偷不了闲。
好不容易休息那麼一會兒,祝卿安就在我耳邊念叨——他實在是比我還要上心。
我被這些事情煩得要死,偶爾託信鴿給裴見遲傳信——成婚前,按禮數我是不能再見他了。裴見遲也忙得不得了,從他的回信來得越來越晚我就知道。
日子一天天過著,很快竟也到了成婚的日子。
一大早,我被叫起來梳洗,描眉、畫唇、梳妝……
我看著鏡中打扮好的自己,竟然有些緊張。
「小姐真好看。」
屋外突然一陣喧鬧,春枝出門去看:「姑爺到啦!」
我攥了攥手心。
春枝忙不迭為我蓋上紅蓋頭,扶著我出門去。
遠遠地,我聽見鑼鼓聲、馬蹄聲,人們互相道賀,喜氣洋洋。
花轎停在門口。
我聽見我爹的聲音,他說:「囡囡,爹跟你說過的,要記好。照顧好自己。」
然後是祝卿安,他倔強地不看我,聲音卻越說越哽咽,似乎多說一句就要哭了:「……沒什麼好說的,走了好,我才不想天天跟你吵架,還老是欺負我,打不贏就告狀……」
他在我面前蹲下。
我沉默地趴上他的背,悄悄擰了下他腰邊軟Ţû⁻肉。
祝卿安這次卻不像往常一樣跟我吵架,隻是沉默地把我送上花轎。
他放下我的一瞬間,我突然鼻子有點酸,我說:「祝卿安,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
祝卿安塞給我一個什麼東西,轉身,沉默幾țų⁶秒,我聽見你說:「得了吧你,我讓著你,不然你又得哭。」
他出了花轎。
我聽見小廝吆喝著起轎。
我低頭看他塞給我的東西,是一個荷包,鼓鼓囊囊。
我解開抽繩,驀地一怔——不大的荷包裡,放著滿滿的銀票和一張字條。
我取出那張字條。
「嫁到裴家後,你也不必委屈自己。我讓了你許多年,裴見遲娶了你,合該對你好、保護你。這些錢是我的積蓄(老頭子平時給的錢太少了,不知道你走了我能不能漲一點),若有一日……你有這些錢,不必處處受限。」
若說踏出家裡時我尚且忍得住,此時,我真真切切地紅了眼眶,各種復雜情緒齊齊湧上心頭。
我把荷包收好,一手拉著蓋頭,一邊掀開轎簾悄悄朝前看——
裴見遲一襲紅衣,騎在馬上,他身形挺拔,意氣風發。
我松開手,轎簾垂下。
裴見遲,我在心底喃喃這個名字,這,就是我的夫君了。
5.
花轎搖搖晃晃,終於停了。
蓋頭下伸來一隻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後面的儀式,裴見遲幾乎是一直牽著我。在周圍的歡呼起哄聲中,我被送進了洞房。
這大概是我最規矩、最守禮的一次。
直到腳步聲慢悠悠響起,我的心緊了緊。
接著,蓋頭被挑開,我終於看見了裴見遲的正面模樣。
他穿著大紅喜服,生生磨平了平日裡那幾分冷,或許是被灌了幾杯酒,面色有些紅,這麼肩寬腿長地站在我面前,讓人平白生出幾分躁動來。
「餓不餓?」
我莫名哽住,恨他是塊木頭:「洞房花燭夜,你就問我這個?」
裴見遲愣了,他臉紅了紅:「抱歉……第一次,不太有經驗。」
他起身去倒合卺酒,遞給我一杯。
我目光直勾勾看著他,和他喝了這杯酒。
下一秒,我揪住他的衣領,就這麼莽撞地親了上去。
酒杯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裴見遲眼神暗了暗,他聲音低啞:「你想好了?」
下一秒,屬於他的氣息昏天黑地地壓了下來。
「我給過你機會的。」
窗外月色高懸,鳥叫聲不絕,和屋內的一室旖旎映照起來相得益彰。
我氣得啞聲罵他:「裴見遲,你流氓!你不要臉!」
裴見遲低笑一聲,哄我:「乖,叫從君。」
從君,是他的字。
他彎彎唇角,平日裡的溫和模樣消失殆盡,反而帶著野肆:「叫夫君也可以。」
我一口咬在他身上:「裴從君,你、你下流!」
……
第二日醒來時,裴見遲溫柔地注視著我。
我委屈巴巴控訴:「都怪你!不是說……你,你體弱麼?你騙我!」
裴見遲眉眼染上笑意:「我的錯。」
他伺候著我梳洗好,等我坐在梳妝鏡前,他湊上來:「我來給你畫眉。」
我一愣,隨即紅了臉:「你……你會這個?」
裴見遲微微一笑,彎了嘴角:「看起來不難……應當跟寫字一樣……」
我將信將疑。如同執筆似的,裴見遲拿起眉黛,又端詳我幾秒。
「過來一點。」
我湊近他一點。
裴見遲猶不滿意,單手挑起我的下巴,湊近了我。
這麼近的距離,我甚至能看清楚他的睫毛,根根分明,眼睛好看、鼻子好看……
我聽見他低笑一聲:「娘子臉紅什麼?」
聽見這個稱呼,我一愣,羞得要別開臉,裴見遲不由分說地止住我的動作,笑道:「好好好,不說了。」
他開始細致地為我畫眉。
半晌,我感覺脖子都僵住了,他還在動作。
我不滿地抱怨:「好沒好呀?我脖子都酸了。」
裴見遲還在動筆。
我氣了:「裴見遲!裴從君!!!」
裴見遲挑了挑眉,終於停了動作。
他直勾勾看向我:「娘子昨夜也是這麼喚我……我很歡喜。」
我壓下臉紅的感覺,挑開話題:「……鏡子給我,我看看畫得怎麼樣。」
裴見遲這下挪開目光,低咳一聲:「娘子仙人之姿,怎樣都好看。」
我狐疑地拿過鏡子,饒是有心理準備,看見鏡中人時也還是驚了一驚。
兩邊眉毛畫出了界,粗細不一,毫不對稱。
本以為是個王者,結果是個青銅!
「很簡單?」我氣鼓鼓地打了他兩下,「裴從君,你以後都別想碰我的眉毛了!」
裴見遲不躲不避,突然捂住胸口咳嗽了幾聲。
我嚇了一跳:「怎麼了?你,你不舒服?」
裴見遲也不說話,又咳了幾聲。
我湊過去細細看他,還沒瞧出個什麼,他突然一把把我攬進懷裡。
隔著衣料,我感覺到他笑時胸膛震動。
「你故意的!」
裴見遲抱著我,見我發現,幹脆不遮掩地大笑,邊笑著邊認錯:「娘子,我知道錯了,原諒我一回,好不好?」
……不好!
6.
成婚第三日,裴見遲陪我回了門。
我爹和祝卿安早已恢復過來,尤其是祝卿安,我出嫁那日他明明……唉,算了,給他留些面子。可我今日回門,他又如往常一般,還是那副不願搭理我的傲嬌模樣。
我家沒有那些惱人的旁支,一家人簡簡單單吃了飯,就算是差不多了。
飯後,我爹把我叫到一旁:「裴見遲對你好,爹就放心了。」
我一愣。
「剛才吃飯時,他一直照顧你,給你夾菜,又都是你喜歡的,他這樣細心,想來是把你放在心上了的。」
我心下感動,又覺得有些荒謬——我和裴見遲在一起才多久,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喜好?
就出去了這麼一小會兒,祝卿安和裴見遲已經相談甚歡。尤其是祝卿安,眉飛色舞,手還搭在裴見遲肩上,儼然是一副哥倆好的架勢了。
我和裴見遲上了馬車。
我故意打趣他:「裴公子籠絡人心的本事真是厲害。」
裴見遲眉眼含笑看向我,反問:「那你有被我籠絡嗎?」țü⁼
「你……」
我想細究時,他又低笑一聲:「慢慢來,我們有時間。」
……
又過了幾日,長公主要辦賞花宴,向我遞了帖子。
以往這些活動是很少叫我的,一是我性子直,又不是一般的世家小姐作態,跟人合不來;二麼,我向來也不愛這種類型的活動。
可我如今嫁給裴見遲,有些事是怎麼也得考慮的。
更何況,這是長公主的帖子。
我本想把這件事告訴裴見遲,可他與我成婚不久,又有政務在身,最近也一直在忙,我也不好拿這種事去麻煩他。
賞花宴當天,我挑了一襲淡紫色的衣裳,不過分素淡,也不過分惹眼,適合我安安穩穩地坐在角落。
我到長公主府的時候已經稍晚,花園裡,大家聚成一團聊著姑娘家的小話。
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就是用午膳。好容易過了午膳,又要聚在一起賞花,這才算是正式開始。
丫鬟領著我到花園的涼亭坐下,我剛剛落座,有人迎了過來。
「你也來了!太好了……這宴會真是無聊,又推不掉,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這是與我交好的江婉儀。
我也有些驚訝:「不是說你去拜訪你們外祖一家了嗎?怎麼……」
江婉儀嘆了口氣:「別提了……我昨天回來,又接到長公主的帖子,這不就來了?」
她又突然眉飛色舞起來:「對了,你和裴公子……怎麼樣?」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身旁突然傳來一聲嗤笑。
「嫁了又怎麼樣?今天這賞花宴,裴公子不也沒陪她來麼?說不定呀,是她自己巴巴地貼上去的……」
「是呀,之前不是還鬧著取消婚約麼?誰知道她做了什麼,讓裴家回心轉意……」
這話絲毫沒有壓住音量,周圍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攥了攥手,江婉儀已經忍不住要為我出頭,我拽住了他。
說話的兩人我知道,尤其主動的那位是尚書嫡女秦相研,又與長公主交好,真的鬧起來也討不到好。
秦相研見我不說話也沒什麼表情,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更是惱怒,冷聲道:「有些人也不看看,就平日裡那些粗魯做派,討人喜歡才怪!尤其是裴公子,溫文爾雅,自然喜歡賢良淑德、有才情又溫柔的女子。」
江婉儀忍不了了:「我不知裴公子喜歡怎樣的女子,但必然是不喜歡背後嚼人舌根、說人長短的女子!某些人倒是巴巴想嫁,沒人要呢~」
秦相研氣得朝前一步:「你!」
江婉儀往我身後躲了幾步,對我道:「走吧君君,到那邊去,看著某些人都覺得晦氣!」
我和她換了一處涼亭。
江婉儀摸摸我的手:「她就是嫉妒呢,京中誰不知道她之前被世子退了婚?她故意惡心你,這些話你可千萬不要放在心裡。」
7.
說著,外面突然狂風大作,倏地就下了雨,這雨越來越大,猝不及防。
江婉儀:「下得好!這下這賞花宴可開不成了吧?」
我斂下眼,牽出一抹笑:「怎麼,太子定是要來接你?」
江婉儀這下紅了臉,卻還是揚聲道:「他敢來!我可還沒原諒他。」
可話音剛落,有人朝這邊走來,淡金長袍,腰墜白玉,氣度不凡。
我笑:「說曹操,曹操到。」
太子徑直走向江婉儀,溫聲道:「我來送你。」
江婉儀垂了眼:「我不要你送。」
我捂著嘴偷笑。
太子低聲道:「婉婉,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