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後,極討厭我的哥哥來看我。
他目光冷淡,問:「我是誰,記得?」
我沒失憶,卻騙他。
「記得,我老公。不是嗎?」
他眼睛如漆,偏過頭,隔了幾秒,極輕地說了一聲:「嗯。」
1
今天是我生日。
可我哥見到我第一眼,開口就是:「裝什麼?」
見我沒吭聲。
他踹了一腳病床。
「說話。又玩什麼招數?」
他把我拉黑了。
如果不是醫院打電話,他不會來看我。
外頭,護士喊他。
「家屬,籤個字。」
他肩寬背闊,眉骨高挺,站在門邊十分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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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來了。
「你是路杳嗎?」
他筆鋒一頓,點頭。
警察說明了事故的原因。
路杳招惹的那幫混子,聽說了他有個寶貝一樣護著的女朋友。
想抓了她報復。
「你妹和你女朋友長得太像了。」
警察說,他們打錯了人。
我崴著腳逃命時,被車撞了,才被救到醫院。
路杳手上的筆懸著。
半天沒動。
「真有這麼嚴重?」他問。
「持刀。
「再慢點,你籤的就是太平間的。
「她被送來時顱腦損傷,情況緊急,」護士問他,「你手機怎麼打不通呢?」
他在陪他的女朋友——宋甜。
今天是他們一周年紀念。
宋甜是故意挑我生日這天,和他在一起的。
為的就是,年年生日。
路杳隻會陪她,不會陪我。
當時宋甜穿著他的上衣,站在房門口問我:
「喬林煙,你知道嗎?
「他不會對你做的,都對我做了。」
路杳籤了字。
坐在我病床前,不說話。
我伸手想去喝水。
他拽住我的胳膊,往上一捋。
觸目驚心的烏青血痂,深淺不一。
他死死盯著。
近乎本能地解開我病服的扣子。
從鎖骨蔓延開來的紅痕。
我捏住胸口的衣服,阻止他往下。
他眸光一頓,落在肩帶上。
才冷靜下來。
松手,坐回椅子上,眼神幽戾地懸在我揉亂的衣領上。
「還有哪?」
我搖頭。
他的手機響了。
宋甜打來的。
他看了一眼,摁滅。
又起身,去外頭打給她。
他是舍不得掛宋甜電話的,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隔著玻璃,我看著他眉眼的煩躁被漸漸撫平。
他說:「晚點就回去。」
他還是要回到她身邊的,即便我人在醫院。
無人照顧。
路杳回到病房。
他目光冷淡,問:「我是誰,記得?」
我沒失憶,卻騙他。
「記得,我老公。不是嗎?」
病房內,死寂靜默。
他眼睛如漆,偏過頭,隔了幾秒,極輕地說了一聲:「嗯。」
我不是愛慘了他。
我是惡心他。
兩個星期後,我將徹底離開這裡。
在他最上頭的時候。
人間消失。
而他對此,一無所知。
2
我和路杳是重組家庭。
他和他媽,來到了我和我爸的房子裡。
一場大火。
燒黑了 7 月 24 日的下午。
老師讓我和他回家。
我爸當場死了。
他媽在醫院堅持到冬天,拖光了家裡所有錢。
她臨終前,拉著路杳的手,要他發誓。
「你一定會護住妹妹,對她好。」
「我發誓。」他說。
再回到學校時,我們隻有彼此了。
他數學滿分。
初中三年連著霸榜第一,卻像變了個人。
逃學。
出沒網吧,找不著人。
級長家訪時,家裡隻有我啃著過期面餅,半天拿不出一杯熱水給他。
「對不起老師,我沒交燃氣費。」
級長掏開錢包,幾張紅票子全壓在茶幾上。
再沒來過。
第二年,我考上重點高中,交不起學費。
親戚勸我進廠打工。
「女孩讀那麼多書幹什麼?」
路杳踹開門,冷眼把人撵走。
他一直在網吧代打,整宿賺錢,人瘦得蒼白。
他把錢全給了我。
他說,他賺錢養我。
「你接著讀書,能讀多高讀多高。」
我上高中住校,很少見到他。
可他的傳聞卻很多。
他越長越招人。
拔高長個,抽煙打架,一股冷清浪蕩勁。
聽說,纏著他的女孩不少,但他從不上心。
我們之間唯一的交流,是我每個月的飯卡。
準時充滿。
高二周五晚自修回家,追我的學長一路跟到家門口。
撞見掏鑰匙開門的路杳。
他眉骨蹭血,煙圈繞過他懶散的眼睛,蒙著霧氣。
學長愣在原地。
路杳伸手,勾著我的脖子,開門關門。
一句話沒說,把人甩在外頭。
「哥。」
我轉過頭,想解釋。
他指了指桌上。
蛋糕。
掛滿窗簾的星星。
他修好了我爸留給我的 DV 機,裡面有我爸給我唱生日歌的錄像。
「哥,」我問他,「你會永遠陪我過生日嗎?」
路杳的腦袋抵著我的。
「廢話。」
他悶聲笑,「不是我,你還想誰陪你過?」
那之後,每個周五他都在學校門口等我。
人潮洶湧,他總能一眼認出我。
一直持續到暑假前,我借他的電腦查資料。
看見他沒關上的聊天頁面。
他兄弟問他:
【去上海打比賽你都不去?
【你真想被她拖一輩子啊?
【又沒血緣,遲早會分開的。】
他隻回了一句。
【嗯,等她畢業。】
我隻有他了。
鬼使神差之下,我點開搜索欄,開始查:
【和沒有血緣的哥哥結婚犯法嗎?】
幾百頁的內容。
我看到全然不知,路杳進了房間,站在我身後。
我看著網頁。
他看著我。
一聲不吭。
我察覺到了,猛地關上頁面,緊張羞恥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當晚拎著外套出了門。
一晚上沒回來。
整個我在家的暑假,他都沒回來。
直到,我補習班要交費。
他交了錢。
抄著兜,一身黑衛衣站在巷口等我下課。
惹得不少女生側目。
我一來,他就看見我。
我們就是在這裡遇到了宋甜。
白裙子,巴掌大的臉,五官淡白開似的。
她懸著淚,越過我,輕輕扯住路杳的衣角。
「哥哥。」
她問他。
「我能跟著你們走一段路嗎?」
後面有人在跟著她。
當時,路杳隻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輕。
輕到我的預感如心跳般強烈。
他拒絕不了宋甜。
3
宋甜早就不讀書了。
她跟著外婆生活,前幾個月她外婆去世了。
路杳小時候也是外婆養大的。
我們一路送她到家門口。
卻發現因為欠租,門鎖被房東換了。
她無助倉皇地看向路杳。
路杳沒說話。
卻把她帶回了家。
家裡隻有兩間房,一間我的,一間路杳的。
宋甜看著我,又探頭看了看我的房間。
她想和我擠一間。
「你睡沙發,」路杳把被子丟給她,「別吵我妹,她要考試,明天你就走。」
她乖乖縮在沙發上。
卷著被子,一小團,咳嗽了一晚上。
清晨,她給路杳做了一桌子菜。
什麼話也沒說,不爭不搶的。
自己走了。
路杳沒挽留,站在門外看她。
初冬的風打亂了他手邊的煙霧。
第二天,我回學校去了。
等到下一個周五,我慶幸沒拖堂,滿懷期待地擠過人群,在校門口找路杳的身影。
他還是在那裡。
我朝他招手,看見了他身邊的宋甜。
他們一起來的。
宋甜怕冷,還穿著路杳的外套。
不過一個星期。
我的房間被宋甜掛著粉色珠簾,桌上她的化妝品把我的東西擠到一邊。
亂糟糟的被子,堆著她換下來的裙子。
「你平時都不在家,」她解釋道,「我就借住一下,不會介意吧?」
我走進去。
一把將她的簾子扯下來。
連著她的東西,全丟在門口。
「誰允許你碰了?」
她蹲下身,紅著眼看簾子。
「對不起,」她說,「煙煙,這是我親手給你做的,都是我不好。」
路杳靠著牆,眼眸冷清。
「確實是她的房間,」他對宋甜說,「你睡沙發。」
宋甜很聽話。
睡前還當著路杳的面,和我再三道歉。
她窩在沙發上。
風一吹路杳的房門,她就咳嗽。
聽得人心一顫又一顫。
半夜。
我被她細微的氣息聲吵醒。
她站在我房門口,對路杳說:「客廳窗戶漏風,我可以睡你房間地板上嗎?」
風吹得門一關一合的。
我知道,他讓她進去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
他和她都沒睡醒。
我頂著寒風,回了學校。
4
很多人追宋甜,她招人喜歡。
路杳也知道。
為此,他為她打過不少架。
高三開始,我都沒怎麼回過家。
交錢的時候,我自己用之前打工的錢交上了。
「還你。」
我去網吧,找到了路杳。
把他給我交的學費還給他。
彼時,他剛受傷發燒,還堅持在代打。
「怎麼,看不上我的錢了?」
他眼角眉梢愈發頹靡野性。
說起話來,冷冰冰的。
「我自己湊夠錢了,你好好養傷別打架——」
「管得著?」
他煩躁地抽過錢,丟在桌子上。
「你不回家住我都管不了你了,你管我的事?」
我為什麼不回家。
他一清二楚。
他說,我不用他的錢,有的是人用。
他用交學費的錢,給宋甜買了條上千的裙子。
高三的寒假很短,短到我隻回家待了一個星期。
可宋甜連一個星期都容不下我。
她的手段並不高明。
她說,是我拿了她的裙子。
我冷笑,當即把房間全掀了。
「你狗眼看清楚,哪有你的裙子?」
路杳是在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回來的。
他淡淡地看著我。
陌生得很。
「還給她。」
「我沒有。」
我心急,腦內瘋狂想各種能證明自己沒拿的辦法。
可我對上了他身後,宋甜的眼睛。
我為什麼要自證,她為什麼不用?
酸脹感湧了上來。
裙子最終在樓下垃圾桶撿到的,被剪成碎片。
路杳要我道歉。
我不要。
我質問他:「你信她,不信我?」
宋甜拉住他:「算了,我沒事的。」
路杳拿起我擺在桌上的貝殼掛件威脅我。
那是以前,第一次全家人一起去海邊時,我們一起做的。
「喬林煙,你再不道歉,我就砸了它。」
他知道我最在乎什麼。
我隻覺得悲涼從腳往上蔓延。
伸手,從他手上揚起貝殼掛件,砸在地上。
他怔怔望著地上的碎片。
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我不要了。」
我一字一句地說。
他斂起神色,冷嗤反問:
「知道我為什麼不信你嗎?
「你要的哪裡是裙子,就是看不慣我給她買東西。
「什麼齷齪心思,你自己清楚。」
他把我的心思,攤在明晃晃的碎片之上。
半點不留情面。
我轉頭,離開了家。
除夕夜,外頭下著雪。
沒人來找我。
太冷了,我在澡堂待到關門,沒地去。
還是回到了自己家。
屋裡隻有宋甜。
她說,她餓了,路杳去買年夜飯了。
當時,宋甜穿著他的上衣,站在房門口問我:
「喬林煙,你知道嗎?
「在你離開的這幾個小時裡。
「他不會對你做的,都對我做了。」
直到高考結束,我都沒回過家。
我考了全校第一。
可以去省城上最好的大學。
路杳去上海打比賽了。
一直到 7 月 24 日,我上山掃墓。
他在醫院,打電話給我。
我惴惴不安,騎著單車飛速趕去。
一路上,眼睛憋著淚,心裡求菩薩。
我隻有這一個親人了。
可趕到時,他坐在急診處等人。
受傷的不是他。
有混子找他的事,趁他不在,盯上了宋甜。
他拽著我的手,劈頭蓋臉地追問。
「宋甜說她打電話給你求助,你為什麼不理她?
「你最好祈禱她沒事。」
我被捏得生疼。
「我不知道,山上沒信號。」
他倏然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
松開了手。
沉默。
他看著急診室出出進進的人。
隻對我說了句:
「你離開吧。
「去上大學,別回來了。」
我出了醫院大門,半天沒找到我的破自行車。
剛才著急,不知道停哪了。
轉過身,看見宋甜出來了。
皮外傷。
手上貼著止血貼。
在路杳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路杳以為,我隻是填了省城的大學。
說遠也不遠。
他開兩個小時的車就能見到我。
隻是他沒想到,我填了南邊的 985。
離他十萬八千裡。
我一次都沒回來過。
一個電話也沒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