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暑假,我當家教,上個廁所的工夫,高二的學生幫我接了電話。
「他說,他是你哥。」
學生把電話遞給我,故意使壞。
「我說,我是你男朋友。」
我接過電話:「喂?」
路杳那頭沉默了半天。
最後咬著牙,笑著說出三個字。
「你能耐。」
掛了電話,把我拉黑了。
再也沒聯系過。
5
直到現在,病床前。
他極輕地「嗯」了一聲後,整個人陷燈背的昏黑下。
看著我的眼神。
深得藏不住,那些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而我,迎著他的兇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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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巧地問了一句:「老公,我們不回家嗎?」
靜默良久。
他直起身,走近我。
他認為我在裝。
篤定我不敢玩太大。
黑亮著眼睛,明晃晃地逼問。
「我們是哪種夫妻,嗯?
「是互相怨恨的,還是八百年沒一次性生活的?」
我牽住他。
十指交扣,惡心感攀爬。
剛在外頭凍著,他的手有些刺冷。
我低頭,說:「當然是,小別勝新婚的那種呀。」
門砰地一甩。
他去找醫生了。
路杳十分討厭。
這樣的我,這樣的稱呼。
這樣明目張膽的危險關系。
6
「會有這種情況。」
醫生放下病歷,簡明扼要。
「她顱腦受傷,記憶出現偏差。
「把內心真實的想法投射到你身上了。」
路杳的眸光晦暗不明。
「真實的想法?」
「對,比如太愛你了,但現實不允許。
「她內心把你當作愛人,現在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路杳擋著風。
在醫院盡頭的走廊處排隊繳費。
他長相出眾,惹來不少路人的目光。
「等著。」
辦完出院手續,他把外套丟給我。
去停車場開車。
我站在醫院門口等他。
他一走,醫生就過來了。
「我要胡說八道到什麼時候?」
醫生是我的大學同學,規培時的同期——葉江明。
「最多兩個星期。」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顆薄荷糖給他。
他問我:「你接到國外醫院的 offer 了?」
我點頭。
風口處,我的頭發亂飛,淺淺扎著額前的傷口。
「年薪很高,」我說,「不出意外的話,我永遠不會回來了。」
所以,走之前,該了結的了結了。
「他不好騙。」葉江明說。
我捋過頭發。
遠遠看見路杳的車過來,語調極為平靜。
「殺豬盤怎麼玩的,我就怎麼玩他。」
「祝你成功。」
「謝謝。」
路杳開的,是一輛低調奢華的黑色名車。
這些年,他玩職業電競,名聲在外。
中國賽區的頂級狙神,代號 29。
2 月 9 日。
分不清是我的生日。
還是他和宋甜的紀念日。
沒想到,他還住在那個老房子裡。
亂糟糟的。
煙蒂落在地上,茶幾上堆著啤酒罐。
我的房間變成了宋甜的衣帽間。
滿櫃子的奢侈品。
他真舍得給宋甜花錢。
我本科連著研究生,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自己賺的。
過得最苦的時候。
不敢聚餐不敢社交,生怕超了預算。
讓人發現我連五十塊都拿不出的窘境。
路杳倚著門框。
觀察著我的反應。
他問:「睡哪?」
「不一起睡嗎?」
我徑直推開他房間的門。
房間倒是幹淨的。
他東西少。
一張電腦桌,一張鐵架單人床。
生鏽的窗戶,從居民樓的縫隙間,能望到半角山坡外波光粼粼的海。
路杳仰頭倒在沙發上,深吐了一口氣。
眼神始終懸在我身上。
而我,坐在他的床上。
那個晚上,宋甜到底是睡在地上,還是和他擠在這張狹窄的床上。
我想著。
揪著被單,看向與我刻意保持著距離的路杳。
「不坐嗎,老公?」
他半口煙嗆在嗓子裡,直咳嗽。
「做什麼?」
他嗓音拔高。
「坐過來呀,」我軟聲輕飄,「你離我好遠。」
他掐了煙。
朝我走過來,目光疏離冷淡。
隨手拿起一支筆,挑起我的外衣。
一點點剝開。
挨得很近。
清冽的氣息交織著。
像是在比誰更受不了這樣的遊戲。
我抬手,隔著衣服,觸碰他結實的腹肌。
他捉住我的手。
先一步,叫停了比賽。
他不缺女人。
這種招數對他無效。
「喬林煙,」他的眼神躁鬱,「你他媽看清楚,我不是你老公!」
說完,又將我層層裹起。
連拖帶拽,丟出門外。
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樓道新裝的聲控燈亮起。
我順著牆蹲下,縮在領子裡,數時間。
不過五分鍾,他拉開了門。
看著外頭孤零零的我。
他讓我進屋。
自己拎著車鑰匙,一整晚沒回來。
7
第二天,沒睡好的路杳從俱樂部下樓拿外賣。
「路哥。」
有人找他搭話。
「怎麼最近沒見到嫂子?」
路杳壓著眉,想起了宋甜。
「過年,我讓她回幾天老家。」
「哦,門口有個女生等你好久,是你粉絲吧?」
路杳掃了掃炸毛的頭發。
長腿一邁,就著窗戶望,看見了冷風裡的我。
「我給你送吃的。」
我大病初愈,臉被吹得蒼白。
「你有外賣啦,」我將保溫壺往後一藏,「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先回去了。」
他拉住我。
帶我上了樓。
他的房間黑灰簡潔,生活用品堆在桌上。
他敞開保溫壺,熱騰騰的餃子湯是他愛吃的。
「自己做的?」
速凍的。
「嗯,我現包的。」
路杳把外賣丟在一邊。
吃起了餃子。
他吃了一口,眸光微僵。
能好吃就怪了。
我下了小半瓶鹽,齁死。
「不好吃嗎?」
我的表情十分內疚。
「受傷後我味覺有些奇怪,我早上試了好久。」
說完,想再拿他的筷子嘗一嘗。
他沒讓我夠著,自顧自地全吃了,連帶著湯汁,吃得一幹二淨。
以前在家,他從沒吃過我做的飯。
後來,宋甜樂意給他做,我再也沒做過。
他吃完,順手洗了保溫壺。
我接過:「那我先走了。」
「嗯。」
他又叫住了我,「等會兒。」
我轉過頭。
「有錢嗎?」他問我。
我搖搖頭。
他抽出錢包,把現金和銀行卡塞給我。
「密碼是你出生年月日。」
外頭,路過幾個男生。
我拉住路杳:「老公。」
他顯然還沒適應這個稱呼,反手把房門死死關上。
不讓一絲聲音鑽出去。
他撐著門框,低頭看我。
「你今晚可以回家嗎?」
我猶豫著,輕扯他一小角衣袖。
「我自己一個人害怕。」
良久,他悶了一句。
「我跟你回去。」
路杳的煙抽得狠。
不要命似的。
我在浴室洗澡時,他在陽臺冷風站了半天。
打火機在他手上。
翻了滅,滅了翻。
直到我洗完澡出來,穿著他寬大的灰色 T 恤。
他扭過頭,喉結滾了滾。
暗罵了一聲。
把長外套砸我身上:「穿上。」
目光不期然地落在我腿上的傷痕處。
「喬林煙,」他問我,「疼不疼?」
「有你在,就不疼了。」
女人心狠時,什麼謊話說不出。
路杳沉默著。
眼神陰鸷戾氣。
在客廳守到我睡下,半夜出了門。
他去找那幫混子了。
鬧事的還蹲著。
他隻能找到沒鬧事的,像是要發泄些什麼。
「她不,不是你女朋友嗎?」
「那他媽是我妹!」
小時候,隔壁班的欺負我。
他也是這樣,一句話不說,第二天就揪著人揍。
後來,我被欺負了也不吭聲。
他惱火,問我為什麼不告訴他。
「你說啊。」
我拉著他的手,那上頭有道淺淺的疤痕。
好不了了。
這麼好看的手,這疤要跟著他一輩子的。
「我怕你出事。」
我被他兇得眼淚直流。
「哥哥,我不想失去你。」
他沒說話。
隻是看著我的眼淚,不再打架了。
後來,他為宋甜打過不少架。
多遠,多害怕。
我都會去撿他。
可他的目光一暗,推開我。
眼神像在說,為什麼來的是你。
宋甜會關心他。
用她的辦法,給他療傷。
與我無關。
現在,他又為我打架。
路杳是半夜翻窗回來的,他忘記帶鑰匙。
把我吵醒了。
我冷眼看著他,血淋淋的。
比任何時候都要慘烈。
「疼不疼呀?」
我面露擔憂,卻心中麻木。
替他塗藥的手,都沒收著力。
死命往血窟窿裡戳。
錯把風油精當作酒精。
傷口又裂開了。
「都是我不好,」我語氣矯情,「老公你怎麼也不提醒我呀。」
可他,一聲疼也沒喊。
悶著汗珠。
直勾勾盯著我心疼他的眼睛。
他太久沒見過我示弱。
滿是貪戀。
路杳啊。
對真心過敏。
對虛假上癮。
真可笑。
「老公。」
「嗯?」
疼痛混雜著道不明的癮,催得他眼神渙散。
「你是不是有別的女人?」
他瞳孔緊縮。
瞬間,被拉回現實。
「什麼?」
我輕描淡寫地說:「我在房間裡看到其他女人的衣服和化妝品。」
他僵在原地。
沒拿穩,半瓶風油精濺在床上。
門外,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我一起身,他倏地攥住我的手。
「她……她是我的妹妹。」
我轉過頭。
他像是找到了某種合理的說法。
「她是我妹妹,之前住在我們這裡,你忘了?」
「你松手。」
我輕聲說,「我不走,你去開門。」
外頭門敲得咣咣響,激得樓下電瓶車一輛接著一輛響警報。
路杳眉頭緊蹙,捎上菜刀開的門。
門口。
站著一臉風霜雨露的宋甜。
大包夾著小包的。
開門就含著眼淚往路杳身上砸。
「你知不知道客廳裝了監控的!你和她幹什麼我都看得見!我要火車再跑慢點,你倆是不是都完事了?」
路杳側著身,躲過。
「你裝什麼監控?」
「那些俱樂部的小妹眼睛全黏你身上了,我這不是防著……」她越說越氣,看著我穿著路杳的衣服雲淡風輕地站著,她恨不得上來撕了我,「你,喬林煙,你憑什麼進我家?」
路杳擋在我面前,不耐煩地擠出幾個字。
「這什麼時候成你家了?」
「哥哥?」
宋甜顫抖著聲音,眼淚汪汪。
路杳最受不了她這樣。
放下菜刀,粗暴地拽著她回屋,「我說了,她病著——」
門一關,聲音變得模模糊糊。
我站在外頭等著。
裡面啜泣聲漸小。
「不管,我住你房間,你讓她走。」
「我明天就讓她走。」
哄好了。
路杳出來了。
宋甜一回來,前些日子的曖昧不明一下子消散了。
他清醒得很。
指了指我的房間,說:「今晚你就睡那屋。」
「那你睡哪?」我問。
「我睡客廳。」
他眼睛淡淡一掃,「還有,你別穿我衣服,宋……我妹,看著不舒服。」
我換了件高中時穿過純棉白色睡裙。
是在路杳衣櫃深處找到的。
他還留著。
8
路杳扯著單薄的被子躺在客廳的老布沙發上。
早春的日出時分最冷。
路杳縮在被窩裡,忍不住咳了兩聲。
打架受了傷,後半夜低燒了起來。
轉過身,觸碰到了溫暖的體溫。
他忍不住。
往自己身上攏。
我的頭發蹭到他的下颌,他才驚覺不是做夢。
他繃緊臉,沉沉盯著我。
「老公,你不冷嗎?」
風一吹,他房間的門就一關一合。
似乎下一秒,就會驚擾裡頭的人。
「出去。」
他聲音極輕。
捏著我肩,要將我從被窩拔出去。
我輕「嘶」了一聲。
「弄到傷口了?」
他倏地松了手。
我的手貼著他流暢的薄肌。
「我隻是怕你冷,」我微微仰起頭,「就待一分鍾。」
狹窄的沙發,一丁點動靜就會吱吱響。
我一動。
他就緊緊攥住我。
「路杳。」
我很少這麼叫他。
「我一會兒天亮就走了。
「如果你妹妹不喜歡我,我離開就是了,你們不要為了我吵架。」
「你要走?」
他板著臉,眼眸顫動。
「嗯,」我語氣冷淡,「我去找別人,不住你這了。」
「你哪來的別人?」
手機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