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他,起身接。
「喂,嗯,你九點多過來吧。」
客廳安靜。
聽筒那頭,低啞的男聲泄出,侵佔著整個空間。
「好的,你帶齊東西。」
我正想說話,手機被奪了過去。
狠狠砸在牆角。
路杳的手掌搓著我的腰,將我摁在沙發上。
眼眸如漆,呼吸急促,壓迫性極強地盯著我。
呼吸交織著。
從脖子蔓延,難以掙脫。
我抽出手,「啪」一聲,扇在他臉上。
用盡全力。
扇得他嘴角滲出血。
「你忘了,」我語氣冷淡,「我們不能做這些事。」
他狠勁沒收斂住,頑劣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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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反問我,「我不是你老公嗎?」
我心裡冷笑。
「因為,」我俯下身,在他耳邊說,「我有個很愛很愛的哥哥,你不是他。我哥不要我,才找了你這麼個替代品。」
路杳有些蒙。
用了好幾秒消化這句話,怒氣勃然。
「喬林煙,你把我當什麼了?」
「我說錯了嗎?」
我問他,「你妹妹長得和我那麼像,我不也是替代品嗎?」
「你不是,」他語氣生冷,「她才是。」
「我是什麼?」
宋甜站在門邊,慘白著臉,「路杳,你說我是什麼?」
到底讓她眼睜睜看著了。
路杳悶啞著嗓音,拉她進了屋。
進去前,偏過頭不忘警告我。
「待著,別跟不三不四的人跑了。」
屋裡砸東西、女人哭腔帶著幹吼,生生把從前溫柔柔弱的宋甜,逼成另一個曾經的我。
我心滿意足。
換回自己來時的衣服,剪了那條純白的睡裙。
上頭沾著路杳為我打架流的血。
扔進垃圾桶,「砰」關上了門。
轉身離開。
9
「哪來的男人給你打電話?」
醫院換藥,我向葉江明展示了 AI 男人的魅力嗓音。
「什麼時候走?」
「五天後,機票買好了。」
葉江明問我:「玩夠了?」
我看了眼手機的未接來電。
二十幾個,全是路杳的。
「再玩個大的就收手。」
從醫院出來,我找了個頂奢酒店。
刷的路杳的卡。
報的是一個我給 AI 起的男生名字。
路杳很聰明。
順著流水,查到了酒店。
站在我酒店房間的窗口處,春寒乍起,他迎著風,猛抽了口煙。
煙味散了,他才抬手摁門鈴。
我在裡頭放著片。
很大聲。
外頭抬手的人僵住,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開門。
他也沒敲門。
手機振動,他打來的。
我暫停了播放。
接了電話。
沉默,隻有呼吸侵入疏離。
「穿好衣服,別著涼。」他說得慢條斯理,活脫有哥哥的樣子,「從他身上下來。」
「你有你的妹妹,我有我的哥哥。」
我笑吟吟,「這很公平。」
他哼笑:「我和宋甜分手了。」
「可我舍不得我哥。」
「喬林煙,玩夠了,」他嗓音幹澀浮浪,「我他媽才是你愛得要死的哥哥。」
門被路杳用酒店走廊的滅火器砸開的。
他手心舊傷裂開。
沁著血。
屋內,隻有我一個人。
以及赤裸裸播放著片子的電腦。
他看一眼就明白這是個騙局。
他輸了。
一敗塗地。
酒店的工作人員上來,路杳賠了錢道歉。
「您包扎一下吧。」
工作人員給他藥箱。
路杳又開了一間房,扯了扯領帶,坐在沙發上單手給自己綁繃帶。
我站在一邊看著。
「有男人是騙我的。
「失憶也是騙我的。」
他眼底深不可測,鎖在我臉上。
「是。」
「為什麼?」他問,「恨透了我?」
我走過去,拆開繃帶,重新幫他綁好。
生命線短淺。
愛情線交織著重重鎖鏈。
他的掌心,被我用白色的繃帶一卷又一卷纏繞。
「你說的,我愛慘了你。」
他的額頭抵著我的。
「互相毀滅吧,或者互相取暖,」他說,「煙煙,別離開我。」
真心換真心。
他上頭。
索要承諾。
我的心髒瘋狂跳動,謊話脫口而出。
「我不會離開你的,哥哥。」
「你發誓。」
「我發誓。」
10
路杳心情很好。
他開始買新房,準備裝修。
給我買很多很多昂貴的裙子。
「太太,喜歡這張床嗎?」
導購問我。
路杳穿得衣冠楚楚,姿態散漫地望著我。
他痴迷於看我購買各種家具的樣子。
花錢不眨眼。
我朝他招手。
「你過來試試。」
他躺在我身邊,第一次同床共枕。
太陌生又太熟悉的時刻。
容易讓人從內心深處悄然生出不加防備的歡愉感。
「一張床可以用很久。」
我為他的歡愉點火。
「用到地老天荒,你變成老爺爺,我變成老奶奶。」
他沒來由地笑。
眉眼溫柔。
路杳去付款,我轉過頭耷拉下臉,嘲諷一笑。
宋甜是在床搬到新家的那天出事的。
鬧自殺。
路杳趕過去的時候,她哭得梨花帶雨。
「這是我欠她的。」
路杳在電話對我說,「就這一次。」
我不爭不搶,同意了。
「你早點回來。」
要掛了電話,他叫住我的名字。
「煙煙。」
「嗯?」
「等我回來,我們就去領證。」
他給了承諾。
我欣然接受,「好。」
路杳守了她一晚上。
那晚,宋甜偷摸拿著他的電話打給我。
「喬林煙,你搶不過我的,該是我的還是我的。」
她笑得得意。
「和我玩,你賤不賤啊?」
第二天,路杳回到新家。
我的東西都在。
他買的裙子,他買的化妝品,他給我買的一切。
唯獨,人不見了。
我就這樣,在結婚前夕。
人間消失。
11
很久之後,路杳才恍然。
真正的騙局是我說愛他這件事。
這是個願者上鉤的遊戲。
他找到了葉江明。
「她在哪?」
葉江明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幫喬林煙嗎?」
路杳沒說話。
葉江明接著說:「我欠她一個人情。」
規培輪轉科室那會兒,葉江明有急事回學校,我幫他值了會兒夜班。
碰上患者情緒激動,勸解時,不小心手上被門框劃了一大口子。
葉江明趕到時,我正在急診排隊。
「怎麼還沒人幫你包扎!你這可是醫生的手!
「我們全專業就你成績最好。」
急診被人插了隊。
有位女患者喊肚子疼。
「代號 29 聽過嗎?
「人家是知名電競選手的女朋友,面子大得很。
「醫生檢查了就是吃撐了消化不良,非說我們診斷有誤。」
葉江明和他們大吵了一架。
「這邊人手流著血呢,憑什麼插隊?」
我眼眸一頓。
越過人群,看見趕來的路杳。
我們已經四年沒見了。
他戴著黑色口罩,掩蓋不住鋒芒桀骜的眉眼。
他一來,宋甜就轉到了 VIP。
葉江明幫我包扎,邊弄邊罵:
「有錢了不起啊,狗東西。」
當時我忍著痛,笑出了聲。
眼眸清淡地說了一句:「你信嗎,那是我哥哥。」
講完故事。
路杳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還是葉江明爽快,給了他我的地址,對他說了句:「去懺悔吧。」
那是比賽將近的日子,他退役前的最關鍵的一賽。
最高的榮耀。
他沒去。
買了凌晨的飛機,在異國的街頭落地。
地址很難找,是個偏僻的小鎮。
他一路上,擔心我不安全。
又害怕我不肯見他。
想了一路的措辭。
火車倒出租車。
最後發現地址是一座教堂。
正舉行著婚禮。
陌生的人,突兀的他。
人群裹挾擁擠。
他意識到地址,是葉江明亂給的。
但那句「懺悔吧」卻是真的。
他給了他一座教堂。
路杳的手機被打爆。
他臨時退賽,拖了團隊後腿,粉絲們期待了很久,全落空了。
熱搜上,有關他的詞條從耍大牌到沒有團隊精神。
罵名如潮。
拉他下神壇。
網友順藤摸瓜,曝光出宋甜在醫院插隊佔位一事。
利用嫂子的身份擠兌醫療資源。
連帶著被人肉了出來。
但這些,路杳都不在乎。
他失魂落魄遊蕩在街頭。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最後沒錢了,是經紀人把他撈回來的。
他被禁賽。
經紀人找了許多門路。
「宋甜,這件事你的責任不小。」
回國後,路杳發燒住院。
宋甜被經紀人說得心裡難受,想幫他找出路。
她聽了經紀人的話,去陪酒。
一次又一次。
路杳醒後得知了,憤怒冷笑。
他說:「我不用女人去給我賺前程。」
路杳帶著傷,去酒局撈她出來。
宋甜死沉著臉,質問他:
「你在想她是嗎?
「從她離開那天起,你就和瘋了一樣。
「她根本就不愛你。」
宋甜發笑,喪心病狂地笑。
「她恨不得你去死,她就想眼睜睜看你和我毀掉。」
可她說到最後,路杳隻是抽著煙,眼神飄忽,沒落在實處。
「我懷孕了。」
宋甜跪在地上哀求他。
用她最擅長也是唯一擅長的招數。
哭。
但這次,她是真心實意的。
「哥哥,我們好好生活,我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家。」
路杳眼神松動。
宋甜以為他還是在意的,心下一喜。
卻開心不過三秒。
路杳波瀾不興地說了句。
「去打掉。」
「你說什麼?」
「別害孩子。」路杳散漫一笑, 極為冷情, 「我和你, 成不了一個家。宋甜, 你清醒點,自私的人哪來的家?」
宋甜開著車回去, 失魂落魄。
遇到狗仔跟拍。
她情緒激動, 躲避不及撞上樹。
被送去醫院。
路杳一天也沒去看過。
路杳的錢用來賠償商務損失。
他悶在曾經的老房子裡不出來。
一天過一天。
荒廢掉了職業選手最後的那幾年。
他忘記了。
忘記一開始,逃學打遊戲是為了什麼。
想起的那年冬天,醫院裡。
他媽媽死死拉著他的手。
非要他發誓。
「你一定會護住妹妹, 對她好。」
「我發誓。」
他怎麼忘了呢。
說謊的人, 要吞一千根針。
他沒遵守誓言,就換不來喬林煙的誓言。
12
大洋彼岸的某個除夕夜。
我收到了一大筆錢和一封信。
律師說,是中國的賬戶寄來的。
路杳到底很聰明的。
他找到了我。
三年前。
他通過我們父母公墓十年交一次管理費的銀行卡號,順藤摸瓜,找到了我。
他漂洋過海。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
在夏日傍晚,來到我的醫院外。
看著我懷裡抱著孩子, 在公園散步。
他以為那是我的小孩。
以為我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坐在公園的板凳上, 看了很久。
他和我都明白,家是彼此最想要的東西。
他不願破壞。
隔天,坐了飛機回國。
死在了那個破房子裡。
是被他房間那扇能看到半角大海的生鏽鐵窗,破碎的玻璃尖刺傷的。
起初, 隻是破傷風。
及時治療就能好。
但他沒有。
受傷的地方,是我回家的那晚, 給他上過藥的地方。
他一次又一次。
好了,又扎傷。
直到傷口潰爛發炎。
試圖通過這樣, 讓我心疼他。
像年少時很多很多次的傍晚那樣, 摸著黑一臉著急地來找他。
當時我說:「哥哥, 我不想失去你。」
醫生說, 他是精神錯亂。
「比如太愛你了, 但現實不允許。
「他內心把你當作愛人,現在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我一一看完信中的內容。
裡頭夾著一張黑白照。
路杳年輕英俊的臉, 囂張張揚,不諳世事。
以為自己什麼都能留住。
那是他十七歲時,我給他拍的。
當時他把所有錢給我,送我去上重點高中。
他說:「你接著讀書, 能讀多高讀多高。」
他沒拍過一張照。
我借著同學的相機, 給他拍了一張。
沒想到, 最後成了他的遺照。
我平靜地將信連著照片一起燒了。
隔天,把那一大筆錢匿名捐給了中國大使館。
那天,我搶救了一對火場送來的年輕夫婦。
手術後, 他們的孩子聚在外頭。
妹妹搭著哥哥的頭睡覺。
我突然想起路杳。
連做了三臺手術, 我找了個休息室睡覺。
夢裡,那年冬天。
他握著我的手,溫暖。
無關情欲,無關未來。
此時此刻, 他是我的家人。
「說話。又玩什麼招數?」
「離如」想過互相糾纏,想過互相毀滅。
到最後,太累了,隻想離開他。
我的生命遠有比這更廣闊的美麗。
夢裡, 我最後一次聽見路杳的聲音。
他牽著我的手回家。
抬頭,他看見滿天的流星雨。
如煙似夢。
離他,十萬八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