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臨走前,他又一次喊住了我:「阿芙。」


「嗯?」


「我對你是真心的,從你救下我那一刻起,我就認定你了……」


我衝他揮揮手,沒有答話。


28


我背著包裹,沒有目的地地出發了。


衛戎說得對,我見過的世面太少,就連去哪裡都不知道。


可幸運的是,我還年輕。


還沒有喪失遠行的勇氣。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去了許多地方,還遇到了一隊胡商。


因為跟隊伍裡有個姑娘十分投機,我幹脆跟著他們的隊伍一起去了邊塞。


天波易謝,寸暑難留。


轉眼,又過去了四年。


我在這邊境小城慢慢扎根。


由於手上銀子多,這幾年裡,我開了酒樓,開了藥Ťų⁶房,又跟胡商做起了生意。


日子越過越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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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也能成為當地有名的女財主。


送上門的年輕男子一撥接著一撥。


他們使盡渾身解數,想要留在我身邊。


其中還不乏一些長相奇特的胡人。


我也樂得陪他們玩玩,隻是從不留誰過夜。


慢慢地,某些記憶已經久遠到仿佛上輩子的事情了。


這天,我從睡夢中睜眼,因宿醉未醒,太陽穴突突地疼。


我剛按了按,後面忽然伸出一雙手。


「這種事怎麼能讓夫人親自來?」


我嚇得立馬從床上彈起來,幾乎一頭磕在地上。


「你是誰啊?怎麼在我床上!」


「夫人不記得我了?」


男人扁扁嘴,怎麼看怎麼古怪。


「夫人昨日生辰宴喝多了,是我扶您回來的,您說我像您一位故人,非讓我給您暖被窩,怎麼提起裙子就不認人了呢?」


「你你你……」


我結結巴巴,大腦跟漿糊似的。


就在此時,外面的門忽然被敲響。


「咚咚——」


我跟以往每一次一樣,無比慶幸有了開溜的借口,幾乎迫不及待地拉開門。


但門敞開的剎那,我跟外面的人一起怔住了。


「夫人,這是裴公子,他剛花了一錠黃金,拍下了中午跟您用膳的機會!」


小廝朝我瘋狂眨眼,暗示我這是一個好宰的冤大頭,一定要好好撈一筆。


但我整個人都傻了。


裴鄭則的目光落在我衣衫不整的裙琚上,又落在裸著上半身,從後面追來的男子身上……


要命。


隻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出這兩人有幾分相似。


29


裴鄭則的眉毛挑了挑。


「這位是?」


「我是夫人的新寵,你還沒聽說嗎,夫人昨晚留我過夜了,我是第一個在她閨房過夜的男人。」


「快別說了。」


我一腳踹在男子身上:「趕緊走,趕緊走。」


這位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男子捂著屁股,淚眼汪汪地看著我,最後咬咬牙,不甘心地走了。


小廝也離開了,安靜的房門口,隻剩下我和裴鄭則兩個人。


「好巧啊。」


我有些心虛。


我畢竟是用裴鄭則的錢發家的。


享樂都沒那麼理直氣壯。


裴鄭則卻隻是沉默地看著我,許久後,輕聲道:


「阿芙心裡果然還是有我的,否則也沒必要找一個跟我如此相像的人。」


「?」


我呆了。


30


裴鄭則就這樣理直氣壯住了下來。


這裡離皇城太遠,我隻知道老皇帝病逝後,三皇子繼位,其他的風雲詭譎,都跟我風馬牛不相及了。


裴鄭則卻又把這些消息帶給了我。


我這才弄清楚,他跟衛戎的恩怨到底從何而來……


當初老皇帝求仙問道,不問政事,皇子們又都未成才,老皇帝權衡之下,封了裴鄭則為攝政王。


那幾年,裴鄭則用雷霆手段,肅清朝堂。


雖頗有成效,但也惹了諸多不滿。


也跟衛戎結下了梁子。


後來,老皇帝吃了太多丹藥,毒素堆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皇子們又開始蠢蠢欲動。


裴鄭則不想蹚進奪權的渾水,可他處在那個位置,想不站隊都不行。


更何況,太子衛戎過於平庸。


若他登上皇位,對百姓實在是一場災難。


所以,裴鄭則選擇了扶持三皇子上位。


恰逢此時,衛戎被老皇帝派出去治水。


五皇子瞅準時機,把他逼下山崖。


可他卻以為這是裴鄭則下的黑手,一心想著報復。


沒多久,他就設了一個圈套,把裴鄭則引了過去。


本意是斬草除根,隻是沒想到裴鄭則也掉下了山崖,還同樣被我所救。


……


「那日和你分別後,我就回到了皇城,如今塵埃落定,三皇子又勵精圖治,各種盤根錯節的勢力都被拔除了,這朝堂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裴鄭則目色柔和地注視著我。


「所以,我來找你了……阿芙,希望沒有太晚。」


「不是,你等等。」


我開口,有意打破這種旖旎氛圍。


「你怎麼知道三皇子登基後不會卸磨殺驢,你現在過來,不是又把我置於險地嗎?」


「放心吧。」裴鄭則耐心解釋,「我花了四年時間打點一切,就是為了你不必有任何後顧之憂。」


「且不說三皇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為人我最是了解——就是退一萬步來說,我也不是沒留後手。」


裴鄭則從懷裡掏出那塊熟悉的玉佩,塞進我手心。


我早知這是兵符,此刻隻覺得燙手。


裴鄭則卻無甚所謂:


「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


31


我沒答應給裴鄭則名分。


他也不著急,隻是每日形影不離地跟著我。


每當有年輕貌美的男子想與我親近,他就似笑非笑地出現在一邊,手裡把玩著一把匕首。


坦白說,裴鄭則畢竟是曾在朝堂呼風喚雨的人,若是有意威懾誰,實在不可謂不嚇人。


慢慢地,向我投懷送抱的男子都少了起來。


不過我現在年紀大了,也被他們的前赴後繼想吃軟飯搞得累了,正好借此機會重新做人。


隻是偶爾,還是有人想方設法地爬床。


裴鄭則每天都警惕地聽著牆角。


一發現不對,立馬將那人丟出去。


簡直比我從前請的護院靠譜多了。


32


這晚,我照舊沐浴就寢,敲了敲牆。


自從裴鄭則出現後,再也沒有漏網之魚能進到我房中,我睡眠質量都好了許多。


我這樣想著,美滋滋地合眼躺下。


然而,半夜時,我忽然聽見有人在我邊上嘆氣。


所有瞌睡一掃而空,我幾乎連滾帶爬地坐起來。


「裴鄭則!快來啊!」


我死命砸牆。


然而隔壁半晌沒動靜。


一片漆黑裡,坐在我面前的人卻幽幽嘆了口氣:


「我在呢,阿芙。」


我下意識地哆嗦起來。


「你你你幹嗎,大半夜的不睡覺……」


「昨日是我生辰,我等到子時,你都未祝我生辰快樂,阿芙,我當你是天底下最珍視的人,可你卻忘了我的生辰。」


我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心裡頓時有些過意不去。


「那,那你有什麼願望,等天亮了,我幫你實現還不行嗎?」


「我的願望阿芙還不知道嗎?」裴鄭則慘笑。


他的語氣太可憐。


我越發過意不去。


正無措著,又聽裴鄭則道:


「我爹娘早逝,唯一的妹妹也早夭,從我記事起,就把腦袋拴在腰間度日,不敢掉以輕心半分。」


「後來遇見了心愛的姑娘,我心甘情願為她殚精竭慮,什麼王權富貴,我全都不想要,隻迫不及待來找她,可她卻連一個眼神都吝嗇分給我……」


「我活著可真沒意思。」


我心裡一顫,手也下意識地朝他伸過去。


「你別這麼說。」


裴鄭則卻像失落極了,仍然喃喃著「活著真沒意思,或許我該去死」。


我再也受不了,直接欺身上前,堵住了他的唇。


啄了一下,又一下。


「別這麼說……」


後來發生的一切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我隻知道次日剛睜眼,就撞進裴鄭則灼灼的目光裡。


「阿芙——」他眼神清亮地喊我,「你別有心理負擔,是我救命之恩,非要以身相許。」


我噎了噎,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痕跡,又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忽然覺得被設計了是怎麼回事?


33


沐浴完後,我正對鏡梳妝,裴鄭則拿來了一沓信。


「這是什麼?」我問他。


「衛戎寫給你的。」


裴鄭則告訴我,衛戎被貶為庶民流放前,非把這些信塞給他。


裴鄭則不肯收,衛戎就冷嘲熱諷,罵他剝奪了我做選擇的機會。


「說不準姜芙看了我的信,就選擇我了!你就是害怕,你這個懦夫!」


裴鄭則簡直要氣笑了:「她昏了頭才選你一個戴罪之人。」


「那你怕什麼,有種就給她看。」


於是,裴鄭則答應了他。


隻是,至於他在什麼場合拿出來,衛戎就管不著了吧?


反正他兌現了承諾,不算食言。


34


我沒想到時隔這麼久,還能聽見衛戎的名字。


寫信?


這種事得多無聊荒唐的人才做得出來。


我這樣想著,看熱鬧般攤開了信紙。


說實話,我現在對衛戎一點感情都沒有。


看這些文字,也全像在看別人的故事。


……


「子時一刻,我又醒了,最近夢到你的次數越來越多,姜芙,你說得對,人總是在得不到一個東西的時候輾轉反側,不過沒關系,等我登上皇位,哪怕是強迫,我都要讓你回來……」


「裴鄭則騙了我,那天他根本沒有調來鬼軍,他用空城計騙了我!姜芙啊姜芙,他居然為了你生出這樣的膽量!不過這又如何,我才是你第一個男人,他敢覬覦你,我遲早殺了他……」


「最近的局勢對我很不利,每日都是刀光劍影,唉,我真的好懷念當初跟你在小院裡的生活,什麼都不用想,每天睜眼,就能看見你笑吟吟的臉,那真是永不再來的好時光……」


「姜芙,我好像要輸了, 裴鄭則他害我實多啊……不, 不!我要為你再戰一戰!」


「我的腿斷了,好疼,真的好疼……」


「我好難受,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我輸了, 我輸了!時光為什麼不能倒流?」


「我好痛苦!我每天都好痛苦!我什麼都不想爭了, 我隻想回到你身邊……」


「娘子,我好後悔, 我好後悔啊, 我明明曾經擁有過一切,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失去了孩子, 失去了你, 如今也要失去一切了……」


他的字越來越亂。


紙張也越來越鮮血淋漓。


我卻沒什麼觸動。


挺好的。


衛戎居然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我從沒懷過他的孩子。


那就讓他一直帶著這種愧疚直到死去吧。


35


我把信重新塞進信封裡,湊近燭火。


頃刻間, 火舌跳躍,將一切舔舐得徹底。


小廝正好敲門進來,扇了扇鼻子。


「夫人你在燒什麼啊,這麼嗆?」


「一點礙眼的東西罷了。」


小廝也不再多問, 麻利地掃幹淨地上的灰,重新退了出去。


我從房裡走出來時, 就見裴鄭則等在外面,神色有些許忐忑。


「信裡沒寫什麼不好的東西吧?」他猶豫地問我。


我看著他這副緊張的樣子, 又想到他裝可憐騙我同情,一時也沒忍住騙他:


「寫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看得我都有些動容了。」


裴鄭則肉眼可見地一愣。


「不, 阿芙, 你忘了嗎,這廝滿嘴謊話……」


「好了。」我擺擺手, 不再逗他。


「不過是滿紙荒唐言,沒一句可看。」


裴鄭則這才長松一口氣。


他帶著我往外面走:


「我早就說了,阿芙你怎麼可能再看走眼,他還不信,真是可笑至極。」


「哦對了, 阿芙,我剛跟酒樓的掌勺學了一道桂花釀乳酪,今天就給你露一手……」


裴鄭則正說著話, 樹梢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尾音恨不得轉上三個彎。


「夫人,我可算見著你了~」


我驚愕地抬頭。


是上次從我房裡出去的男子。


他抹著並不存在的淚花, 哽咽道:


「夫人您要替我做主啊, 你身邊這人根本不是好人,他天天欺壓我,不準我靠近您的院落,我想您想得都快病倒了。」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裴鄭則已經冷笑著飛身躍起。


「病倒了還能爬樹呢?不如我幫你真的病倒吧!」


他拎起那人的衣襟,徑直朝外面的草叢扔去。


一牆之隔,刻意壓低的嘲諷聲隱約傳來……


「敢撬我牆腳,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啊?」


「隻可惜如今正主上位, 再沒你這個替身什麼事了。」


「既然體弱,就趕緊回家,好好修、養、吧!」


「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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