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樂得清闲,日子過得跟度假一樣。
隻可惜這樣的好日子剛過了半個多月,一位闊別了一年多的故人就施施然地登了門。
我閉眼躺在方凜做的木椅上曬太陽,半夢半醒間察覺有人走到了我的身邊,遮住了日光。
「回來了?」我尚未清醒,以為是方凜,悶聲地詢問。
「和兒,我回來了。」
「?」
我一個激靈,驀地睜開了眼。
眼前的人一身青衫、風流蘊藉,通身文人風骨,正笑吟吟地看著我,院外還站著七八個隨他而來的護衛。
「老……」我緊急地徹底回了一個四字,咽了咽口水,「顧大人……好久不見。」
顧若謙笑意愈深:「和兒,我已經在京中站穩了腳跟,如今是來接你一同進京的。我母親答應我了,讓我納你為貴妾。」
我坐直身體,看著顧若謙,險些失笑。
「貴妾?顧大人,我早說過我們之間隻是僱佣關系,我隻喜歡種地。」
顧若謙上前一步,笑意收斂了一些:
「和兒,救命之恩,豈能用『僱佣』二字形容?我雖然沒能說服我母親,讓她應允我娶你為妻,但你放心,就算是妾室,你也會是我最珍愛之人。」
顧若謙不似說笑,甚至和我談起了他這一年來在南燕國都汲汲營營,拜入三皇子門下,朝堂惡鬥,奪權紛爭的經歷。
曾經文弱儒雅的御史顧大人,如今已經成了吏部侍郎,成了三皇子手中的一把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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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三皇子啊。
顧若謙簡要地說完了自己的經歷,隨後抓住了我的胳膊:「和兒,我心悅於你,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意。」
我瞥了一眼顧若謙抓我胳膊的那隻手:「可我不喜歡你,我還是比較喜歡在這兒種地。」
「種地?」顧若謙笑了一聲,「升鬥小民,一輩子都隻能在幾塊田地上耕耘,何其辛苦。」
「若無我們這些升鬥小民,何來顧大人和自己的主子所圖謀的天下?」
我偏了偏頭,拂開了顧若謙的手:
「也罷。看來顧大人是做定打算了,既如此,還請大人和我進屋一敘。」
我剛說完,顧若謙眸色忽然幽暗,耳垂泛出了一抹不正常的薄紅。
「……好,進屋一敘。」
5
房門大敞,日光傾瀉。
在顧若謙關門前,我叫停了他,從木匣裡取出了一塊繡著青竹的方帕。
帕子被我丟給了顧若謙,顧若謙一時怔住:「你果然還留著。」
這帕子是顧若謙當初離開時悄悄地塞進我荷包裡的,想來他是想要以帕定情。
「顧大人,這方帕還給你,你還是自己回去吧。」
顧若謙倏地捏緊了帕子,抬眸看向了我:「和兒,你和我回去,我自會給你平安富貴的生活。」
「若我不願呢?」
顧若謙神情一僵,緩緩道:「我既然來了,自然做好了帶你回去的萬全打算。」
我看了一眼院外的護衛,腦中響起了系統的尖叫聲:【我去,撿了個白眼狼!】
顧若謙緩步靠近,氣定神闲。
我反手在木匣中掏了掏,在顧若謙朝我伸出手前,先行取出了一塊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
顧若謙的神情在不解和詫異間反復地切換,目光死死地定在了玉佩上。
我痛心疾首,語重心長:
「顧大人,你也不想我們之間的事被祁元徽知道吧。」
「這是三皇子許婚的信物,怎麼會在你手裡!」
「他是老三。」我指了指顧若謙,「你是老四。」
什麼正妻貴妾,什麼平安富貴?
祁元徽當初留給我的信上,寫著的可是要和我共享江山。
顧若謙狠狠地閉了閉眼。
「原來……原來三殿下寧願違逆太後指婚也要保留正妃之位,居然是為了你。」
還有這種事?
我有些咋舌。
顧若謙是個聰明人,他的刀,隻會對著勢弱之人。
和自己的主子搶人的事,他不敢做。
我倚在門邊,目送顧若謙帶人離去。
【宿主,我錯了。】系統難得地服起了軟,「早知道我就不撺掇你救人了,惹了一堆麻煩。」
「不是你的錯,畢竟是活生生一條命,而且你還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所以就算你沒撺掇,我也會幫忙的。」
用系統曾經的話來說,之前撿的三個人身上都有著世界賦予的氣運,我不救,也會有別人救。
而且救回來還能幫我耕地,我也不算虧。
斜照的日光將顧若謙一行人的影子無限拉長,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在了視線中,我才松了一口氣。
我晃悠了一下手中的玉佩,腦中回想起了祁元徽的模樣。
溫其如玉,如切如磋。
當初他恢復記憶,深夜悄然地離開,隻留下了這塊玉佩和一封信。
沒想到隔了這麼久,我還借了他的勢,解決了顧若謙這個麻煩。
真是……越來越好奇方凜到底是什麼身份了。
6
方凜回來時斜陽正映山,他的腳步有些匆忙,一來就扎進廚房,找到了正在烙餅的我。
「陳姑娘,我回來的時候聽人說今天有人帶著一隊護衛上門,是來找你的嗎?」
「是之前救的一個人,想讓我和他回去給他做妾,我把他趕走了。」
方凜一怔,語氣罕見地染上了怒意:「豈有此理,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豈能委身與他做妾?簡直是恩將仇報。」
「不說他了。」我鏟了一下餅,抬頭看向了方凜,「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方凜回過味來,從擔子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隻野兔,遞到了我面前。
「抓了隻兔子,想送給你。」
棕白的兔子,睜著溜圓的眼睛和我大眼瞪小眼。
方凜把兔子放進了我的懷裡,我掂了掂柔軟得像一團棉花的兔子,嘴角情不自禁地翹了起來。
「方凜,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方凜沒說話,隻愣愣地看著我,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方凜,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陳……」方凜幹咳了一聲,「歲……歲和,我來做飯,你去休息吧。」
一段話被方凜說得磕磕巴巴,休息了一天的我被幹了一天活的他請出了廚房。
炊煙升起,帶出了飯菜香。
我看了一眼方凜在廚房忙忙碌碌的身影,輕戳了一下懷裡的兔子,低聲道:
「老七,這樣的日子,好像也還不錯。」
兔子扭動了一下身體,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
自從上次被方凜嚇走以後,邱湘湘老實了許久。
入秋後天氣漸涼,接連下了好幾場雨,我著了涼,腦子成日昏沉,以至於邱湘湘上門時,我連和她互懟的心情都沒有。
邱湘湘提了個竹筐,進院後做賊似的環視了一圈:「方大哥不在吧?」
「不在。稀了奇了,你這麼怕他做什麼?」
「他護犢子,我可打不過他。」
邱湘湘扔下竹筐,站直了身體:「我獵的野鴨,給你拿了一隻過來,聽說你最近天天咳,我看你還是補補吧,別把腰給咳斷了。」
邱湘湘說話時看都不看我,仿佛要把我家的木門盯出兩個洞來。
看著她別扭的模樣,我忍俊不禁,無奈道:「說吧,是不是有事兒要求我?」
「我想去找五哥。」邱湘湘嗫嚅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家在哪兒?」
「找他?」我拔高了音量,極不確定地反問。
邱湘湘揚了揚下巴,臉頰微紅:「對,我要找他!」
7
邱湘湘是被村裡的人撿回來的,從小吃百家飯長大,受了不少罪,才養成了嘴上不饒人的性子。
她無牽無掛,要去找人,收拾一個包袱的工夫就能走。
邱湘湘抱著我的胳膊晃來晃去,求了一遍又一遍。
「他是北渝定章侯的長子,侯府世子穆昀。穆家可不太平,你確定你要去找他?」
邱湘湘愣了一下,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訥訥地詢問:「侯府?朝廷大官啊?」
我點了點頭,邱湘湘瞬間沉默了下去。
我替她理了理鬢角的頭發,不一會兒,她穩住了心神,堅定道:
「要去,我想見他,不管是世子還是五哥,我都想見他,如果不去見一面,我一輩子都會放不下的。」
邱湘湘這個性子,不撞南牆不回頭,就算撞了南牆,也是要橫衝直撞,把南牆撞垮。
若不答應她,我都怕她直接在我院裡上吊。
好在穆昀恢復記憶前對邱湘湘還不錯,也曾把她當小妹看待。
邱湘湘鐵了心地要去,我隻好翻出了紙筆,照她所說,在紙上寫下了「定章侯府」和「穆昀」。
邱湘湘舉著紙條,顛來倒去地看了幾遍。
「我不識字,你可別诓我。」
「我哪有闲工夫诓你?」我找到了穆昀的玉扳指,交給了邱湘湘,「這是穆昀留下的,你替我還給他吧,有這個扳指在,侯府的人應該也不敢為難你。」
邱湘湘一手握著扳指,一手舉著紙條,扎扎實實地抱了我一下。
「陳歲和,謝謝你。」
我把她從身上扯了下去。
「雖然現在是太平盛世,但你一個姑娘家,還是萬事小心,萬一碰壁了……」
我看了一眼被她拿倒的紙條:「碰壁了就回來,我教你識字。」
邱湘湘鼻頭微紅,眼裡也泛起了一層水光,她做事風風火火,也沒有多說什麼,很快地就離開了。
晚間方凜回來時,桌上的紙筆尚未收好,方凜一邊問我在寫什麼,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包蜜餞。
「我去鎮上給你買的,吃了蜜餞可不能再嫌藥苦,找借口不喝藥了。」
想起那苦到讓人舌根發麻的藥汁,我忍不住皺起了五官。
方凜坐到桌邊,忽然道:「歲和,你能教我寫字嗎?」
他雖然識字,但是寫出來的字卻讓人不敢恭維。
在方凜期冀的目光中,我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他的名字。
「方凜,我的名字。」
我想了想,又在旁邊寫下了我自己的名字。
「陳歲和。」方凜繼續順勢讀道。
「不錯嘛。」我拍了拍方凜的肩膀,打趣道,「孺子可教。」
方凜的視線落在筆端,下颌線緊繃,死活不肯看我。
「是你的字漂亮。而且,你的名字,我從小就認識。」方凜低聲地回答。
我執筆的手一頓,在紙上暈開了大片墨跡。
8
我翻出了壓箱底的那隻翡翠镯子,方凜也掏出了他的小銀鎖。
兩樣東西放在桌上,富貴得讓我覺得和這個農家小院格格不入。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倆有娃娃親,這兩樣東西,是我們兩家交換的信物?」
方凜點了點頭:「我爹死後,我娘帶著我改嫁去了其他地方,那時候你剛滿月。」
在這個講究父母之命的年代,有一門娃娃親,自然是要負責的。
方凜的娘半年前病逝,離世前把小銀鎖交給了他,重新提及了這門親事,方凜便回到了這座闊別多年的村落。
山路難行,方凜路遇毒蛇,為了避禍從山坡上滾了下來,摔進了草窩中,碰見了主職種地、副業撿人的我。
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訕訕地摸了一下鼻頭:
「原來你沒失憶啊,也怪我,還沒問清楚就對著你一通胡說。」
撿人撿出了路徑依賴,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方凜。
「我……我並非有意地欺瞞你,隻是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方凜也有些尷尬。
「那你以前是做什麼?」
「早年從軍,當過百夫長,後來回鄉,在一家武館做師傅。」
怪不得有一身好武藝。
之前我還和系統嘀嘀咕咕,猜方凜會是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將軍,其實人家隻是來尋人的罷了。
面對這出人意料的結局,我竟悄然地松了一口氣。
方凜見我沒搭話,連忙補充道:「歲和,你放心,我不會用娃娃親這件事來逼你,你若不願,我替你收完莊稼就離開。」
我看著桌上的蜜餞,心頭微動:「方凜,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一開始,是因為有兩家的故交在,我想來找你問清楚。
「後來是覺得你有一顆善心,治病救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歲和,你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喜歡的姑娘,你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一樣。」
我和方凜,都隻是這世上的普通人而已,沒有滔天的權勢,也沒有高貴的身份,浮萍無依,恰巧相逢。
我垂下眼簾,在系統心跳過速的自動提示音中,告訴方凜,我的藥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