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說一句我的臉色就猙獰一分,也更疑惑:「他沒有理由害我。」
「又有什麼理由幫你?」
這話把我堵住。
這兩人心眼子加起來比我一百個都多,誰真誰假我看不出來。
又想到,既然姬珩什麼都知道,那他還給我逃跑的機會?「你都知道,為什麼不阻攔?」
他苦笑:「或許如你所說,良心發現吧。」說著,抬頭去看頭頂的月亮,「月色極美,我雖存了獨佔的私心,卻見不得她暗淡。柳行秋不是個好人,但這次,他確實沒別的心思。」
什麼!
我心裡懊悔,試探著問:「我現在跑還來得及吧?」
如聽了笑話,姬珩忍俊不禁,伸手敲了敲我的額頭:「你覺著呢?」笑了笑,恢復認真的表情繼續說,「機會隻有一次,你既錯過,這輩子也逃不掉了。」
話到最後,摸上我的臉,語氣陡然變重:「從前,想著你能陪在左右便好,可人總是貪得無厭,得到一點就想要更多。望舒,月亮是我的,即使西沉,也得同我一起沉溺。便是墮入煉獄,你也要同我一起。」
我把臉一撇,給了他一個白眼。
「我還沒活夠,你想死別拉上我!動不動就要一起死,呆不呆?活著難道不好嗎?」
喘口氣,繼續說:「想事情能不能往好的方向想啊,為什麼非得是我和你一起墮落,而不能是你和我一起變好呢。」
姬珩的臉上沒有情緒的轉變,心裡反復地回味那句,不能是你和我一起變好呢。
他一生都深陷泥沼裡,還不知什麼是甜時就知道了苦的滋味,欲海沉浮的二十餘載裡,一顆心早跟著骯髒了,既然世人以痛待他,那他便要世人同他一起毀滅。
可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卻幹淨得讓他不敢直視,在她身上他看見了從不曾見過的純良,當所有人都巴不得自己繼續墮落時,她卻說為什麼不能是自己和她一起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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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變好?什麼又是好?
「姬珩,你口口聲聲說不舍得月亮暗淡,那你為什麼要把月亮鎖進你被痛苦折磨的世界裡,為什麼不能去看看月亮照亮的世界?」
我望著姬珩略顯深沉的眼眸,慢慢地抓住他的袖子,把語氣放軟,微微一笑道:「你若想要更多,想我心甘情願地留下,就和我一起變好,好嗎?」,
姬珩盯著我,似乎在分辨我有多少真心,忽而勾起一抹了然的笑:「這算是……美人計?」
「那你上鉤嗎?」
他挑起我的下巴,拇指在我唇上來回摩挲,陰翳的眼神漸漸地染上幾分情動,微微低下頭,卻在要碰上時突然停住。
「為你,試試也無妨。」
我僵硬著身子,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
經此一事,再沒了賞玩的心思,我們一同回去。
一進院子,我老遠就看見庭院的海棠樹下站著個人。
聽見動靜他轉過來,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隱在夜色裡,清冷、孤傲的眸子徑直看向我。
失信於人,我愧疚地垂下頭,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做好被罵一頓的準備。
慢吞吞地走到柳行秋面前,我低下頭看鞋尖,兩隻手攪著衣擺。
「柳公子,對不起,害你白忙活了。」
沒有預料的批評,柳行秋意外地體諒:「想必姑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隻是錯過這次,怕是再難有機會了。」
我驚詫抬頭,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勉強地笑道:「我,我不走了。」
這回換柳行秋驚訝,他不解地打量我,心裡暗暗斟酌,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姑娘是受其蠱惑……付了真心?」,眸子裡劃過失望,「姑娘難道不知姬珩為人?」
看著他的神色,我搖頭。
「為什麼我留下來就一定是喜歡他?難道除了情愛就不可以是別的嗎?你以為我待在這裡,過得很開心是嗎?」
長長地吐出一口悶在心裡的氣,我繼續說:「我親眼見過他用劍殺人的,我每晚都會夢見永都城,一閉眼都是他們的屍體,有李真,還有桃琴,他們滿身都是血,讓我救救他們。」,往事歷歷在目,我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打轉,可我不想它掉下來,努力地憋回去。
「柳公子,如果我走了,姬珩發起瘋來是要整個城的人命做代價。你能攔住他嗎?你會攔嗎?」我輕笑,「他是主帥,你又怎麼會為了敵國百姓的命去得罪他。」
柳行秋無話,靜靜地看我。
「或許在你看來是螳臂當車,可我也退縮,那這裡的人就真的沒活路了。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
聽了我的一番話,柳行秋神色微變,看我的眼神有說不出的奇怪,良久,他輕笑出聲:「是在下輕看姑娘了。姑娘不必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又何足掛齒。」
我笑道:「你都說不要客氣,那還總稱呼我姑娘,以後叫我名字吧,你是沅敏哥哥,也處處幫我,不嫌棄的話,我尊你一聲大哥。」
他微一愣,笑著答應:「好。」
聊完之後,柳行秋便回去了。
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我也回了屋。
裡面隻點著兩三盞燈,蒲柳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趴在桌子上,聽見開門聲嚇得一激靈,揉著眼睛爬起來,看見是我,咧嘴一笑,立即跑了過來雙手圈住我的腰。
「姐姐你可回來了,我以為你還在生白天的氣,不要我了。」傻丫頭害怕得眼淚汪汪,「姐姐,我聽你的話。」
安撫完蒲柳夜已經很深,她睡著了,可我睡意全無,坐在桌子旁看著豆大的燭火出神。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是,那得有多大的勇氣和毅力啊。
對於未來,我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5
這一晚睡得極為不安穩,一直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天還未亮時,一道驚雷把我嚇醒,終於徹底地沒了睡意!
屋裡漆黑一片,屋外電閃雷鳴。
外頭小床上傳來蒲柳的鼾聲。
抱著膝蓋坐在床頭,目光無神地盯著前方,發了半宿的呆,直聽到雷聲漸止,雨聲漸小時,天也亮了,一絲微光透過紗窗滲進來。
索性不睡了,穿戴整齊,我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院子裡滿地泥濘。
借著微亮的天,漫無目的地往外闲逛。
因為心裡想著事,沒留意方向,等回過神來眼前是一條羊腸小路,盡頭是一座高牆環繞的院子,院子外站著幾個帶刀守衛。
這裡離前院很遠,處在很偏僻的地方,可門口卻有那麼多守衛,也不知道裡面住了誰。
正要轉身回去時,院門突然開了,姬珩從裡面Ţù⁾出來。
我不由得停住腳。
他也看見了我,一愣,轉而笑著朝我走來。
「起這麼早?」
我的目光繞過他瞥了眼他身後的院子:「你搬到這兒來住了?」
姬珩面色不大自然,身上的衣服還是昨晚那套,見我一個勁兒地看那所院子,他突然一個側身擋住我的視線,微低著頭不滿道:「我這張臉,還不及院子好看?」
我收回目光,在他那張漂亮臉上一晃,翻了個白眼,率先邁開腳往回走,身後傳來姬珩跟上來的聲音。
天漸漸地亮了,但還是陰沉沉的。
我們走出那條小路,轉到一個花園裡。
他走在我身側,跟著我的步伐頻率,並不說話,隻是偶爾偷偷地看我一眼又立即轉回去,嘴角不禁悄悄上揚。
看起來心情很好。
不知是他看過來的第幾次了,我停下腳步皺著臉看他:「我又沒你好看,看你自己去!」
他低下頭握拳抵著唇輕笑,低沉著聲音緩緩道:「我心悅之。」
情話張口就來。
卻Ṫŭ̀ⁱ讓我忍不住後退,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他,但人臉不紅氣不喘,說得情真意切:「什麼眼神,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本是嘲諷的話,姬珩聽了卻更開心。
眉眼彎彎,附和點頭:「情人二字,深得我意。」
他這麼厚臉皮的樣子我是第一次見,沒話可說,嫌棄都「呸」了一聲,轉頭繼續走。
還未走遠,天突然下起雨。
先是一滴一滴,幾秒後就像按了快進鍵,「哗啦」一聲變成傾盆大雨。
我正拔腿要跑時,頭上突然一暗,一抬頭,姬珩站在身側舉著手用衣袖遮擋住我,另一隻手按在我肩頭。
「愣什麼?」,他推著我往前跑進一個亭子裡。
一路跑來,身上還是淋湿了許多。
我們躲在亭子下抬頭看著大雨,不約而同地一低頭,看見彼此的狼狽模樣,姬珩笑出聲。
可他明顯比我狼狽,一頭長發黏在臉上,還在往下淌水,我用袖子擦臉,呆呆地看著他擰衣服上的水。
見我看他,他停下動作笑道:「按理我方才替你擋雨,你也該替我擦擦才是。」
想想也對,但是我並沒有隨身帶手帕的習慣,於是把手一揚:「喏,這塊還是幹的,不嫌棄用吧。」,我抓著另一塊袖子舉到他眼前。
姬珩拿著我的衣袖微微低下身子作勢要擦,抬眼見我看他,「撲哧」一笑,把我的手按下,從自己懷裡取出幹的手帕,低下頭仔細地把我臉上的水擦幹。
一副認真小心的模樣。
他的動作放得十分輕柔,墨黑的眸子像是潋滟的水光,湊近來緩緩道:「你不心疼自己受涼,我倒心疼。」
聲音裡像是藏了蠱。
或者說,他本身就是蠱。
我忙把臉錯開,回了句「我身體好著呢」,便走到石凳上坐下。
亭子不遠處有一座橋。
身旁的姬珩目光被橋吸引,像是勾起了往事,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那日在王府也是這樣大的雨,可還記得?」
我看向泛起漣漪的水面,並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碩親王府的事,每每談起都讓人後怕。
姬珩等不到我的回應,側頭看過來。垂眸一思索,明白我不開心什麼,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正是因為經歷過,才能感同身受,他安撫似的牽起我的手:「那樣的事不會再有了。」眼中滿是憐惜。
我也不抽回,看著他淡淡一笑:「說起來,我真的挺感激的。」轉而眉頭一皺,眼中泛起水光,卻又故作堅強,「我想那天如果不是你,我應該也活不下去了。」
見我難受,勾起對從前的事,他的手抬起又遲疑地停在空中,最後又收了回去,柔聲道:「都沒事了。」
我抹了抹眼淚看他,微微一笑。
「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我穿的很正常,在人多的地方做著本職工作也沒有主動惹他們,隻是拒絕了不合理的行為保護自己而已,可他們卻惱羞成怒報復我。男人的力氣本來就大,又何況有這麼多人,我根本沒有力氣去掙脫,隻能被圍毆。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不能拒絕嗎?憑什麼呢?我也有說不的權利啊。唉,當時好絕望啊,ţṻ³那些拳頭好痛好痛,真的感覺要被打死了。」
我笑著道:「還好你出現了。」
「這樣的事不會再有了。」
我點頭:「嗯,我……我相信你,姬珩,我們兩個都那麼倒霉,能活著都很不容易,今後,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吧。」
姬珩身子一僵,盯著我的眼睛,許久,輕聲地呢喃一個「嗯」。
我轉頭看著亭外的雨,心裡堆滿沉重。
亭外雨聲漸小。
自此後,我們關系漸漸地有所緩和,好像找回了當初在廟裡時相處的輕松氛圍。
姬珩時ṱú₍常來看我,他知道我愛錢,就把各種稀世珍寶流水似的往我院子裡搬,也知道我愛自由,便不再把我困在小院裡,闲了常帶我出門散心。
我們成雙入隊地出入,幾乎形影不離,就連玉娘也時常打趣地喊我將軍夫人。
可我隻是笑著,卻從不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