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珩看得嘴角竟微微勾起,他從身上摸出一塊玉佩,用玉佩下的流蘇去逗孩子。
小孩嘛,有的玩就沒了吃飯的心思,一口奶吃一半吐一半,我不滿地抬腳踢姬珩的凳子:「收起來。」,低下頭恨鐵不成鋼道,「真是個小笨蛋,一點兒也不認生。」
他以為我在逗他,反而笑起來。
耳邊傳來姬珩的輕笑,一抬頭,正對上他未收斂的笑眼,見我突然看過來,他立即看向旁邊,裝模作樣地把手抵在唇邊,換上往常淡漠的神情。
「這孩子你日後有何打算?」
「沒有。」想也不想,我脫口而出。
姬珩意外地「嗯?」了一聲。
瞅了他一眼,我繼續喂孩子。
「能有什麼打算?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忍不住嘆氣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如今養活自己都是個問題,又怎麼養個孩子?走一步算一步,看看能不能找個好人家收養吧。」
姬珩沉默不語,不知想什麼。
門口突然傳來偷笑,輕輕拎著東西進來,眼睛在我們身上打轉,嘴裡調侃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家子呢。」
我立即冷下臉,義正詞嚴地批評:「話不能亂講!」,眼睛往旁邊一看,卻見姬珩一臉受用,眼裡笑盈盈。
又坐了一會兒,他便走了。
晚間又來了,還特意拾掇了一番。
他拉著我直奔醉仙居。
店小二引我們去往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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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模樣清秀的女子早已等候多時,見我們來了,連忙打起簾子迎接。
一進去,首先入眼的是正中間的大桌子,上面擺放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歌姬們藏身於屏風之後,彈奏著時興的曲子。
我轉頭看姬珩:「你這是升官還是發財了?」
他被我逗笑,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魚肉放我碗裡,一邊倒酒一邊開口:「今日是我生辰。」
「啊?」我吃驚地愣住,怪不得今晚他特意穿了新衣服,打扮得比平時更俊朗,原來是過生日啊。
「原也不值得慶賀。」姬珩小酌著,眼睛看著我,後面的話聲音陡然變小,「隻怕以後沒機會了。」
這話意有所指,我勾勾唇冷笑:「俗話說禍害遺千年,你怎麼會沒機會呢?隻怕我死了,你還活得好好的。」
「不會的。」篤定的話傳來,我一愣放下筷子看他,他摩挲著酒杯,抬眸靜靜地看我。
琴聲悠揚,對視的一瞬間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我看不懂那雙眼睛裡的情緒,心髒傳來酥酥麻麻的刺痛。
這微妙難言的氣氛令人不適。
錯開視線,我一口咬在雞腿上:「先聲明啊,我沒有壽禮。」
旁邊服侍的人不明白,隻當我們是鬧別扭的小夫妻,憋著笑道:「有夫人在又何必要什麼壽禮,夫人自個兒不就是份大禮嗎?」
我一口菜沒咽下,被這話嗆得咳嗽,急著分辨。
姬珩卻笑得燦爛,給我遞來一杯水,隨手拿出銀子賞人。
原本悠揚的曲子也應景地變成了喜悅的調子。
卻惹起我的煩躁。
他瞧出我的不悅,笑了笑讓人退下。
人一走完,我不滿地說:「你這樣多讓人誤會,傳出去我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有一個法子。」他抬頭笑盈盈地看過來,「嫁與我,便不必說清了。」
這話讓我剛喝下的水全噴了出來,我不可思議地看他,再三確認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說喜歡我也算了,竟然,要我嫁他!
「你的妻子不是隻認你的心上人嗎?你抽風了吧!」
「人生無常。」姬珩目光如炬,「望舒,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又何況感情。」
他熱切的目光鎖住我的眼睛,「誰又算得清。」
我回看他。
姬珩聰明一世,卻兩次折在了情上。
無奈搖搖頭,低頭悠哉地給自己盛了碗湯:「你啊真喜歡給自己找罪受。」,我放下碗看他,「那麼多喜歡你的你不喜歡,非要來喜歡一個沒可能的人。」。
他發出一聲無奈的輕笑,自斟自飲起來。
一杯接著一杯,更像借酒澆愁。
想起他喝醉的那晚,我忍不住想阻攔,話未出口轉而又想,喝醉了才好,他醉了我正好跑路。
姬珩見我看他,突然來了興致,倒了一杯遞到我眼前:「在下生辰,可賞臉飲一杯?」
我皺著眉頭盯著酒杯,往上看向姬珩。他不善飲,才喝了幾杯,白玉似的臉微微透著紅,似醉非醉,眼中蕩漾著春色。
「我不會。」
他不勉強,把酒杯重新送回唇邊,一臉心事重重。
吃完飯,我們往夜市逛。
不知為什麼,今晚十分熱鬧,好像是在慶賀什麼節日,到處張燈結彩,萬家燈火通明。
街上各類小攤兒多不勝數,各個小攤兒前都堆滿了人。
這樣的場景已經很久沒見過了,行走在活生生的人群裡時,我有些恍惚,腦子裡浮現出被血洗後的永都城,想到即將發生的事,堅決的心起了猶豫。
走在身側的姬珩突然把我一拉,避開迎面而來的馬車,見我心不在焉,抬手在我腦袋上一敲:「想什麼?這樣出神。」
我猛然回神,收起紛亂的思緒,看著他笑:「在想你總算做了件好事。看在你良心突然發現的分上,你想要什麼,我送你。」
姬珩目光一亮,臉上浮現笑意,幽深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他低下頭靠近我,語氣放沉:「若我,要你呢?」
鼻尖傳來若有似無的燻香,夾雜著一點酒氣。
我伸手把他推開:「才喝多少就醉了,說點實際的。」
他順勢牽起我的手,抓住不放:「那你做碗長壽面吧。」
於是我們來到一個面攤兒前,我兌現承諾給他下了碗面。
把熱氣騰騰的面端上桌,姬珩卻不急著吃,他低垂著目光靜靜地看著升騰起來的熱氣,良久,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隨即又放下筷子,眼神空落落地盯著面,連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我做的很難吃嗎?」
他回神看我,目光透出悲傷,微微笑了笑,並不回答,低頭把面吃光。
直到老板收走空碗,姬珩才把目光收回來,轉而看我:「若我心再狠些。」,他冷不防地說一句又停住,緊緊地看著我,像是在糾結什麼。
天邊突然炸開一朵煙花。
時間要到了。
我心裡一陣緊張,眼睛往四周看。
「姬珩,我們去看那個吧。」我指著落在前方的猜燈謎,「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姬珩看著我眼睛不說話,像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被他看得不安,他卻突然笑了,吐出一個「好」。
猜燈謎的地方人滿為患。
彩頭是一根精致的點翠簪子,因而吸引了不少為博佳人一笑的才子們。
我和姬珩被堵在外圈。
見我眼巴巴地看著簪子,姬珩笑道:「想要?」
我忙點頭:「嗯,我想要。」
他笑得寵溺,摸了摸我的頭:「在這兒等我。」說完便擠了進去。
看著他消瘦的背影一點點地消失在人群裡,我的笑容逐漸消失,一點點地往後退,轉身看向放煙花的方向。
那裡,柳行秋在等。
我快速地往那走,走到橋上時忍不住停下腳,轉身看橋下熱鬧的人群。
幾個小孩追逐著從我身邊飛奔過,天真爛漫的笑聲一圈一圈地在我心間蕩漾。
走?還是留?
我心裡糾結不定。
走了,可以繼續我平淡的生活,可是惹怒姬珩代價,是要這裡所有人用命來承擔的。
白天聽到柳行秋說可以送我離開的喜悅被憂慮衝散,誰都有自私的時候,一開始我激動得確實什麼也沒想就答應了,可是看到這場景,想到跟著我的蒲柳,若是我走了,他們都會沒命。
突然炸開一朵紅色煙火。
這是柳行秋在催我。
看著眼前熱鬧、平靜的人間,我眼淚翻湧,心髒疼得難受,永都城的慘劇有一個就夠了!
無形的重擔壓得人喘不過氣!
是我救的姬珩,這些人命裡我脫不了幹系。
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既然禍事由我而起,理應讓我來結束。
……
猜燈謎的地方已經散場,老板正一臉苦相地收攤兒,說是有個公子花了一文錢全給他答出來了,害老板今晚虧得血本無歸。
沒看到姬珩,我有點心急,怕他發現我逃跑生氣發瘋,正要去找,一轉身,在小河邊上看見了他。
4
那是燈照不到的地方,隻傾灑了些月光。
姬珩正低頭看著手裡的東西。
聽見我的聲音,他身子陡然一震,卻遲遲沒有轉過來,許久才僵硬地轉過來看我,眼裡都是驚訝。
我向他一點點地走近:「聽說你讓老板賠得破產了,真不厚道。」
姬珩的目光從震驚變成不解,他靜靜地看著我,良久找回聲音:「為何回來?你心裡應該是恨極了我的。」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我面上一慌,擔心起柳行秋,想了想怎麼樣柳行秋都和他平起平坐,姬珩應該不能下手,便放下心,收起笑容凝視他:「姬珩,我同意你的交易。」
他一愣。
「我不走了,一直陪著你,條件是,你不許再濫殺無辜。」我加重語氣,「不然就是拼了我這條命,我也絕不讓你好過!」
他默默地聽著,眼睛一點點地亮起來,突然傾身抱住我,聲音裡透出喜悅:「好。」。
我伸手推開他,往後退了兩步:「還有,別動手動腳,我沒把自己賣給你!」
可他置若罔聞,再次靠近把手裡的簪子插到我的頭發裡,低頭看我,眼裡的喜悅似乎要溢出來:「幸而沒扔。」
我伸手去拔,他立即按住我的手,笑容和煦:「我知你留下並不是因我,也知你心裡憋著氣。」
未等他說完,我臉色突變,飛快地問:「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
姬珩微微湊近,流光溢彩的眼望進我的眼裡,他什麼都知道,隻是看破不說破罷了:「望舒,柳行秋和柳沅敏不一樣,你以為,他又是什麼好人嗎?」
稍一停頓,思及什麼,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知你因從前之事懷恨在心,篤定我是個滿口謊話的惡人,不信我亦正常。可你和柳行秋又認識多久?你又知他為人如何?就這樣信他?」
姬珩臉上劃過譏諷:「柳行秋不過是個偽善的小人罷了,你小心著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