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分。」項鈞掐掉電話,隨意地應了一聲,拿起一罐啤酒打開,在夜晚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我的心跳隨之漏了一拍。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聲音不似晚風清爽,帶著點粘稠和沙啞:「不開心?」
我撇過頭不想理他,「關你屁事。」
他笑了一聲,揚起眉,「平時乖得和兔子一樣,喝醉了這麼兇。」
我不做聲,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沒有一盞燈為我而留。
身旁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玩偶,是隻白兔子。
「送你的禮物。」項鈞懶懶道。
我被嚇得都清醒了幾分,「今兒什麼日子?你居然送我禮物。」
他張口就來,「我的生日。」
「放屁,你生日是三月二十,今天都十月十五了。」
「記這麼清楚。」他笑道,將兔子塞進我懷裡,然後極其自然地將我臉旁的碎發攏到耳後。
我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沒躲開,最後眼神躲閃,「那我回個禮。」
我的回禮就是帶他看我的夢中情房,並且很慷慨地表示等我暴富了還能送他一套一樣的。
項鈞一如既往不拒絕,眼中倒映著霓虹燈光,「好啊。」
於是第二日我直接裝失憶,什麼房子,什麼兔子,別問,問就是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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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鈞也再沒提過,仿佛一切都隻是我酒後的一場夢。
如今他倒提起來了。
可是兔子已經被扔了。
真假與否,都當是場夢吧。
我如此打算,項鈞卻不是。他開始頻繁地與我「偶遇」。尤其在小區樓下,我每日散步幾乎都能碰到他。
但是他也不主動走近,隻是出現在那裡,若是遇上我的目光,就輕描淡寫地打聲招呼。
我實在不理解他在打什麼算盤,選擇按兵不動。
隻是我們的共同好友開始說,浪子要回頭了。項鈞開始拒絕每一個搭訕他的女人,借口一致:「我有喜歡的人了。」
他們轉述這句話時都會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仿佛在期待我的回應。
我置若罔聞。
我們就這樣僵持了一個多月,到初秋的一場大雨,他走近我了。
那時我匆匆回家,偏偏在雨聲中聽到了一聲微不可察的嗚咽。下意識四下查看,最終發現在附近草叢中,縮著一隻灰色的小貓,估摸隻有兩三個月大,看起來非常虛弱。
我蹲下來為它擋雨,順便察看它的情況。
如一年前那般,身旁遞過來一樣東西,這回是一條圍巾。
項鈞撐著傘,神色淡淡,「用這個把它抱起來吧。我開了車,可以送你去寵物醫院。」
我喜歡貓,這一點項鈞知道。
貓崽子很勉強地過來蹭了蹭我的手,湿漉漉的,仿佛直接蹭到了我的心上。
我沒再拒絕,和項鈞一起匆匆趕到了最近的一家醫院。
小貓得了貓瘟,但還好送來得比較及時,治了一個多禮拜後恢復了大半,如今已經可以在籠子裡上蹿下跳。它根本不是灰色的,洗過後一身白,嶄新漂亮。我給它取名奶糖。
這期間項鈞時常陪在我身邊,在我焦急不安的時候安撫我。他的距離感保持得太好,加之我挺感謝這段時間他的幫忙,就沒再像以前那樣抗拒他。
我偶爾會覺得,我們兩個做朋友也不錯。
接奶糖回家那日,他依舊來接送我。我和醫生交接完,出來時聽到他和幾個護士闲聊。她們說他對女朋友真好。
我聽到項鈞一貫含笑的聲音:「還不是,我正在追她。」
奶糖在航空箱裡「喵」了一聲。
他回過頭,愣了一下,勾起一抹笑,「我們走吧。」
自然得就像「我們」確實是「我們」,沒有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坐在車上時,我盯著窗外的風景,把過往的種種回憶了一遍,有些煩躁。便在下車後,拿出手機不太自然地說:「這幾天多謝你幫忙了,那條圍巾,加上這幾天的車費,我一起轉給你吧?」
項鈞拿航空箱的手一頓,沒遞給我,隻低垂著頭看我,「幹什麼?又要和我算賬兩清了嗎?」
我把航空箱搶過來,別過眼看一旁的路燈,「錢的事歸錢。」
項鈞捻了捻手指,聲音聽不出情緒,「剛才你聽到了?」
奶糖明明小得很,我卻覺得這個航空箱好沉。
「或許是我表現得不夠明顯,」他湊近了我,聲音低沉悅耳,「我在追你,木落。」
我對上他多情的眼,那裡如今似乎隻倒映出我的模樣。
但是在此之前,那裡還有過很多別的姑娘的身影。
我吸了口氣,冷靜道:「那你被拒絕了。無論你是玩玩還是真心,我們都不可能的,項鈞。」
奶糖此時突然在箱子裡躁動起來,項鈞伸手幫忙穩住,身子也離我更近了些。
奶糖安靜了下來。
隻有我和他的呼吸聲在傍晚交錯。
「可不可能,也要試過才知道。」他在我耳邊丟下輕輕的一句話,轉身離去。
手機屏幕亮起,微信的聊天界面,項鈞的對話框被頂到了第二個,我轉給他的錢他沒有收。而最新的消息來自林飛宇,他說,他來 A 城了。
他進了他父親的公司,「剛好」被派到 A 城的子公司工作,甚至租的房子還「剛好」在我的對門。
「真的剛好?」我站在我家門口,也是他家門口,懷疑人生。
我沒有想過他會到這裡來,而且還是長居,而且還和我做了鄰居,這簡直比項鈞要認真追我對我的衝擊還要大。
林飛宇撓了撓頭,「其實也沒有那麼剛好……我之前給你寄禮物你給過我地址的嘛,所以我想著既然要來,不如離你近一點,畢竟我在 A 城就隻認識你一個人。」
他瘦了些,也黑了點,顯得狗狗眼越發大了,此刻眼角耷拉下去,可憐巴巴。
我無力扶額,「隨便你吧。對了,你說你現在不靠家裡接濟?那我可提醒你,這兒租房子住可不便宜。」
「沒事,我也是有些存款的。」見我沒再說什麼,他笑出一口大白牙,不太聰明的樣子,末了毛茸茸的腦袋又湊近了一些,低下頭看我,「不過離正式上班還有幾天,我提前過來是想先來找你。所以這幾天要麻煩你這個東道主帶我玩咯。」
「那你真是找對人了,」我煞有介事道,「A 城是出了名的文化荒漠和美食荒漠,也沒有特別好玩的地方。」
「沒關系,」林飛宇笑眯眯地,最後幾個字放輕了聲音,「和你在一起就已經很有趣。」
奶糖在此時,或許是憋得久了,又生氣地「喵」了一聲彰顯自己的存在。
林飛宇也確實才注意到我身邊的航空箱,好奇地蹲下來看它。
而我看著他認真的眉眼,突然想到我爬到這層樓時,林飛宇正站在樓梯拐角處的窗邊。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又是否看到了項鈞。
6
這個問題終究沒有機會問出口,因為蹲著聚精會神看奶糖的林飛宇突然抬頭看我,「落落,它好像撒尿了。」
空中確實有那麼一股難以名狀的尿騷味。
奶糖應激了,雖然之前在醫院適應得不錯,但可能是今天在航空箱待得太久,渾身一直在發抖。
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急得不知所措時,林飛宇用紙巾把奶糖抱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擦拭幹淨,抱在懷裡安撫它,然後衝我使眼色:「快開門呀。」
他家裡曾經養過緬因貓,從小養到大的那種,所以他很擅長照顧小貓。
但是奶糖看清楚抱它的人是誰後抖得更加劇烈了,時不時還發出一聲尖叫。
這下林飛宇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把它輕手輕腳地放到一塊紙板上,皺著眉看不停鬧騰的奶糖。
我卻發現奶糖的小腦袋拱來拱去,好像是在朝我這邊使勁。
於是我試著去碰它,它蹭了蹭我的手指。
發抖的程度瞬間小了很多。
於是我按照林飛宇的指導,手忙腳亂地給奶糖收拾。它全程都很安靜,甚至在我懷裡做出了踩奶的動作。
「它很愛你。」林飛宇笑道。
這四個字突然讓我回憶起了一些往事。
大學的時候,我時常去喂寢室樓下的一窩小貓。它們原本很怕人,但被我喂得多了,就漸漸不再怕我。
我第一次摸到小橘貓的毛時,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成就感。
直至後來有次我去喂它們,看到它們圍著一個女生打轉,叫得很嗲。
女生也有點驚訝,說她是第一次見到它們。
後來我們破案了,是因為女生手裡的海鮮飯外賣太香,才使得這幾隻貓折腰。
那一刻我說不上來什麼感受。
明知這是動物的本能,我還是感覺到了背叛。
室友當時安慰我:「它們本來就是流浪貓,又沒有主人的,誰有吃的就跟著誰。」
我表示理解,但我的快遞裡再也沒有出現過貓糧。
後來遇到再親人的貓,我都不會表現得很熱情,因為我總是會想到它們對別人也很親,我不是特別的那一個。
即便那天下大雨,倘若不是奶糖蹭了我的手,我大概也不會救它。
我顧及太多,多到說不清因為什麼。
或許我的愛太扭曲,對貓都要求我對它來說是特例,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如今我好像等到了,那隻不親人,隻親我的貓咪。
那幾日林飛宇的遊玩計劃終究沒有實現,他終日和我在一起,幾乎是手把手教我怎麼照顧貓咪。
奶糖對他隻是不兇不撓,但也不熱情;對我,它非常親昵,最愛我撓它的脖子然後躺著發出呼嚕聲。
林飛宇這時總會坐在一旁,小眼神帶了點怨念,不知道到底是因為誰。
最後某日奶糖衝他哈氣,他氣得揚了揚貓砂鏟,「我在給你鏟屎,你還哈我!」說著還把新鮮熱乎的屎遞到它面前,「你自己聞聞,臭不臭?」
我聽到動靜走到陽臺,「幹嘛呢?」
「培養感情,」林飛宇宛若一個怨婦,小眼神非常委屈,「失敗了。」
奶糖衝著我的位置跑過來,又對他哈了一口氣。
我笑得直不起腰來。
林飛宇把貓屎處理好,在一旁碎碎念:「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
這是他這幾日第一次提到略顯曖昧的話題,我裝作沒聽見,埋頭撸貓。
他卻不依不饒地湊了過來,「落落,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
我餘光打量了一下他,耳垂泛紅,明顯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
我裝作心不在焉地應道:「嗯嗯,上班加油。」
他默了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奶糖的後腿,不出意外地被踹了一腳。
「哼,」他氣鼓鼓道,「早晚讓你接受我。」
上班後,林飛宇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
他開始早出晚歸,我隻有極偶爾在客廳熬夜碼字時才能聽到外面的開門聲。他也不再跑到我家裡蹭飯,我時常盯著又做多了的菜,對自己感到無語。
明明不到一禮拜,居然就習慣給人做菜了。
這可不妙。
周末他終於休息,我本做好了被他打擾的準備,卻一整天都沒有聽到有人敲門。
反倒是項鈞,問我周末有沒有空一起吃頓飯。
我一邊撸貓一邊敷衍他:「沒有。」
奶糖的呼嚕聲簡直帝王引擎。
但我還是聽到了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哪怕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才一禮拜,他就又瘦了些,也變得更沉穩了,直到他開口:「落落。」
疲憊到沙啞的聲音,帶著點撒嬌。
我在心裡嘆氣,還是個幼稚大男孩。
趁著他狼吞虎咽吃泡面時,我坐一旁託著下巴看他,「你家裡這什麼公司啊,996 嗎這是?」
「沒有,」他傻愣愣地笑了下,「隻是我是新手,要學的東西很多,加上我也想進步得快一點,就自主加班了。」
我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那有加班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