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簪子替我簪上,眼睛停留了很久。
我很高興,輕輕碰了碰簪子,轉了兩圈:「好看嗎?」
徐宴玉垂眸,「嗯,好看。」
苓兒很有眼色,抓緊驚嘆一聲:「如此溫柔的簪子與夫人這樣溫柔的人自然是相配的!」
她張著嘴胡說八道,我聽著甚是滿意。
咱們將軍府出來的都是一脈相承,連大言不慚也如此相似。
想著,我順勢掏出了身後那包東西,眼中亮閃閃。
「我也有東西要送夫君,夫君且等我!」
……
一炷香後。
我和苓兒盯著那一鍋黑乎乎的東西一同陷入了沉思。
我顫顫巍巍舀起來聞了聞。
藥香四溢。
嗯……應當沒抓錯藥啊。
但是補身體的藥,煮出來怎麼顏色如此駭人。
苓兒結結巴巴:「夫,夫人,這是……咱們,咱們要把姑爺那個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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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掉?
她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我笑不出來了。
外頭的那樹梨花開了,枝頭鳥雀鬧得很歡,院裡生機十足。
徐宴玉在書房忙碌。
透過小窗,便能瞧見那道清雋身影。
我的步履連帶著心情一並沉重,苓兒低著頭跟在我身後。
徐宴玉抬眸,眼裡攢著細微笑意。
好一個活脫脫的美人。
先前說了,他性子沉靜,笑意難得浮在面上,如今這一笑,把我勾得不知東南西北。
「夫人要送的是何物?」
我清醒了。
苓兒的頭低得更厲害了。
掙扎了兩下,我輕咳一聲,端上了那碗黑乎乎的東西,聲音極盡溫柔。
「徐郎,該喝藥了。」
徐宴玉:「……」
苓兒:「……」
我後知後覺:「……」
6
長安街藥鋪的老掌櫃瞅了我一眼,又瞅了眼徐宴玉,隨後,抖了抖櫃臺的藥包。
「徐夫人,你拿過來的這包藥抓的是壯陽補虛的方子,徐大人若是將養身子,怕是吃不得這味藥,老夫且為你二人重抓一包。」
我安靜如雞,明顯感覺到身旁的徐宴玉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若有所思。
我試圖解釋:「我同西長街那藥鋪的掌櫃就是這麼說的,我說的是將養身子,那他怎麼給我抓了這麼個玩意兒?」
掌櫃:「嗯嗯。」
他臉上赫然寫著:你且狡辯,我聽著。
我:「……」
我去你的。
我求助地拽了拽徐宴玉的袖子。
徐宴玉不動聲色地站在我身前,有條不紊抓完了藥,付了錢,領著我出了門。
長安街上人聲鼎沸,我左看右看,時不時低頭理理裙子,順帶冒兩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今天的太陽可真太陽——」
一個人尷尬的時候,總會假裝自己很忙。
「夫人……」徐宴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分外好聽,「西長街的藥房新來的掌櫃年輕,又見夫人這般年輕,自是會理解錯的。」
看到了嗎?一個靠譜的夫君,總會主動給你臺階下。
我松了口氣,偷偷瞧一眼徐宴玉。
他當真風淡風輕。
而後,徐宴玉垂眸,牽起我的手,眉眼溫和。
「夫人,回家。」
夜裡,徐宴玉在書房又忙了許久。
我翻來覆去,因白日裡丟死人的事愣是睡不著。
忽地,門開了。
我緊急閉眼,一動不動,假裝入睡。
片刻,有人走到我的床邊,月光透過小窗,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ƭũ₆落在我的枕邊。
直到我迷迷糊糊快睡著了,耳邊的發被輕柔地碰了碰,順到一邊。
什麼微涼的東西貼在我的額前。
帶著若有若無的痒,像羽毛掃過心頭。
「妗妗。」
那人輕嘆。
7
徐宴玉的晉升比我想象的還要快,甚至快到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連我爹都連夜加急扔兩封信來。
一封:【你敲我女婿腦殼了?拔苗助長萬萬不可!那可是賢才!兒啊,急不得!】
另一封:【賢婿雖身子骨不大好,但若是出了事,你爹我定然大義滅親!】
我:「……」
不是,我有那麼無法無天嗎?
是誰暗戳戳同我說「夫家無人,夫君身弱」。
我爹倒戈速度驚人。
這使我越發好奇了。
徐宴玉究竟在做什麼,聖上對他的器重非同一般。
連我爹都這般寫信。
其中定然有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想了想,決定去親自看看。
夜色涼如水,外頭的蟬鳴歇了好一陣。
徐宴玉於案前忙公文。
燭光搖曳間,透過小窗看去,那張臉忽明忽暗。
我悄悄摸進去,輕咳一聲。
徐宴玉抬眸,溫聲道:「夫人來了。」
我若無其事地湊過去,裝模作樣關心了幾句,實則將案幾上的公文大致掃了一遍。
這些寫的是……
下一秒,我猝不及防,身子被拉得一晃。
潛意識告訴我很危險,我蹙眉,下意識地想來一個過肩摔——又生生止住了。
我的夫君,他定然禁不住這一下。
徐宴玉那雙漂亮的眼,垂眸瞧我,意外惑人。
我眨了眨眼,沒動。
片刻,我的小夫君慢慢將頭擱在我的肩上,微微闔眸,眼睫掃過我的面頰。
餘光裡,他的神色我看不清,聲音卻悄然落在我的耳畔。
「夫人,好累。」
連帶著氣氛一並繾綣溫柔。
我心旌搖曳,忽然間覺得嗓子有些幹:「什麼?」
徐宴玉輕輕嘆氣,摸索著,尋到了我的手。
他的手有點涼。
我鬼迷心竅地跟著他的手,到達了他的心髒位置。
如鼓的心跳。
溫熱氣息裡帶著一絲檀木香。
有曖昧摻雜在空氣裡,不受控地發酵,抽絲剝繭,一點一點。
我想移開視線,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和他已經十指相扣。
……
次日我醒來,看著身旁已經空了的床鋪,好一會兒才堪堪反應過來。
腦子有點亂,我低頭沉吟。
第一個想法:腰好酸。
第二個想法:徐宴玉他根本就不用補!
公文一個沒看著。
反而被色誘了。
有點丟人。
痛定思痛後,我冷靜喊來苓兒。
「去,把那堆藥全打包給我丟出去。」
我去他的病秧子。
他若是累——那世上再無疲累之人了。
8
自那日之後,徐宴玉同我之間悄然多了點說不清的意味。
譬如,他見到我就眼神遊移。
還臉紅……他臉紅個錘子啊!
徐宴玉近兩日不用上朝,一個人待在書房——然後安安靜靜地出沒在我身邊,隨處可見。
瞧見我,便輕輕來一句。
「夫人,好巧。」
巧過頭了。
我不大相信,狐疑地看著他。
很不幸,我高估自己了,我確實是個相當膚淺的人,這一看又是美色誤人。
如此好看的人往那兒一站,到底是沒忍住,我小步跑去將他左瞧右瞧。
這小臉蛋。
當真是越看越喜歡。
「夫人今日要出門嗎?」
我點點頭。
徐宴玉抿唇,任由我上下其手,神情微微落寞。
「夫人早些回來便好。」
我心軟得緊,忙不迭拍拍他的手,安慰兩句。
「我很快回來,不過就是個聚會罷了,你且在府裡好好待著。」
徐宴玉唇邊浮上清淺笑意。
「嗯,都聽夫人的。」
我一向是很關注小夫君的身心健康,身體健康……想到那天,我有點臉熱。
好吧,身體健康現在似乎沒什麼大問題。
而後,我恢復嚴肅,但徐宴玉的心理健康尤其要重視。
有關徐家,我曾悄悄打探過。
徐宴玉幼時過得並不好,身子弱,也並非家中嫡子,不受重視,磕磕絆絆地活著。
後來徐家一夕之間遭了難,近乎滅門,隻幸運地活下一個後院的庶子。
那個庶子,正是徐宴玉。
徐家僅剩的獨苗,隻一副單薄身軀,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十分低調。
徐家滅門慘案的兇手不知所終,若是知道徐宴玉還活著,恐怕會去而復返。
徐宴玉頂著巨大的壓力,心性依舊如此平和純良。
所以不怪我爹說,此人前途無量。
我感嘆。
我這小夫君,委實是令人心疼。
苓兒同我一起上了馬車。
她猶豫道:「夫人,咱們真的要去那兒嗎?」
我懶洋洋蹺著腿,「去,為什麼不去?」
原先縮在背後嚼口舌的官家夫人們發覺如今的徐宴玉漸漸不大能得罪得起了,嫉妒之餘面面相覷。
夫人們常聚,為首的不得不捏著鼻子差人請我——這般能膈應人的好事,我向來很感興趣。
到達長安酒樓後,進了包間,脂粉香撲面而來。
「喲,我道是誰,來得這麼晚,咱們徐夫人可是大忙人,想必是瞧不上我們這群人的。」
一進門,尖酸刻薄的聲音直衝天靈蓋。
抬眼看,是我的老熟人,許家的許憐意。
許憐意幼時最愛跟著那些個上京貴公子們當小尾巴,彼時貴公子們看我不爽,許憐意有模有樣,一並學著針對我——然後全被我踹飛出去。
許憐意如今也嫁了人,剛混進上京官家夫人的圈子,迫不及待地衝我耀武揚威。
我不緊不慢,微微一笑。
「許憐意,我不介意幫你回憶一下,你當年是怎麼被我抽成陀螺來回轉的。」
方才還得意嗆我的許憐意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臉色煞白,一下子噤了聲。
我這話來得突兀,也實在不客氣。
連帶著嘀嘀咕咕偷偷瞧我的幾個人一同嚇了一跳。
「這……」
「徐夫人莫要開玩笑了……」
我大大咧咧坐下,望了一圈形形色色的臉,挑眉含笑,「我何時開過玩笑?」
她們大約這才恍然意識到。
沈妗還是那個沈妗,沈大將軍的獨女。
慣愛把人抽成陀螺的那個——整個上京赫赫有名。
她們忘性還挺大。
沈妗不是嫁了人就變了,隻是我樂得在徐宴玉面前裝兩下。
一陣靜默。
為首的夫人彎唇。
「徐大人娶了這麼有意思的沈小姐,想必家中一定有趣極了。」
我抬眼。
周靜娆。
徐宴玉政敵的夫人。
她的帖子送到徐府,其中緣由實在耐人尋味。
想膈應我?
我撩起眼皮,不鹹不淡道:「是有趣啊,夫君生得太過好看,這人吧,就打心底覺得有趣。」
而後,我嘆了聲氣,語氣溫和,「噢,差點忘了,你體會不到。」
周靜娆臉色難看得厲害,指甲掐進肉裡。
我戳到她痛處了。
她原先同自己的青梅竹馬已有婚約,而後看中了如今夫家的勢力和夫君的能力,幹脆利落地拋棄竹馬嫁給他人。
不幸的是,那位長得到底是砢碜了些。
就算這樣,周靜娆還得日日對著那張砢碜臉做小伏低。
正因如此,她才隔三差五地要搞什麼夫人社交的小聚。
畢竟在家壓不過夫君,在外還能靠著夫君的官位壓旁人一頭。
更要緊的是,她那位唇紅齒白的竹馬也找到可心人了,據說周靜娆得知消息的時候,掌心攥出血了。
我彎彎眼,嘆了聲。
「瞧瞧,怎麼還生氣了呢?別生氣啊,指甲都掐紅了,手就要疼啦。」
周靜娆試圖冷靜:「徐夫人還是莫要說些有的Ŧŭₘ沒的,如今朝堂之上……」
「我夫君好看。」
周靜娆強撐著說道:「這些根本就不重要。」
「我夫君好看。」
「不重要……」
「夫君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