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不及?笑話。」
「不過是給自己貪墨找的借口罷了,手裡拿著一堆破銅爛鐵,無異於肉搏,如何抵擋西戎的精兵利器?」
我身體的確不好。
但這三年在江南養病是假。
暗中去查春陽城戰敗原因是真。
這件事,既是我主動請願。
也是父皇授意。
因為沒有人會防備一個行事張揚的病秧子。
當年春陽城一案盤根錯節,牽涉甚廣。
太子母族齊家,還有朝中數位大臣皆牽涉其中。
旁人便罷了。
可以留著慢慢收拾。
「齊家這些年,仗著太子做了多少混賬事?」
「外戚弄權,利欲燻心。太子又是個耳根子軟的,做事不分輕重、隨心所欲,難道父皇真的要將大元江山交到他手裡?」
10
道理父皇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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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還是猶豫了。
他雖不昏庸。
可性子優柔寡斷,總習慣權衡再權衡。
尤其齊家不僅是太子的母族,還是他的母族。
此案牽涉太廣,那些朝臣若處理得不當,都會引起朝廷動蕩,毀了根基。
更遑論廢了一國儲君。
因此,聽他說:「此事容我斟酌斟酌。」
我並不意外。
隻要了跟裴砚禮退親的恩典,便出了宮。
大事父皇雖然糊塗。
但小事上,他一點都不含糊。
我前腳離開,後腳退親的聖旨便送去了懷安侯府。
裴砚禮捏著聖旨找來時,我正在和四妹妹喝她親手釀的杏花酒。
遠遠地瞧見裴砚禮。
她嘴上說著:「你們聊,非禮勿視,我不聽。」
轉身就進了一牆之隔的側廳。
而裴砚禮毫不知情。
進門後,他冷聲道:「長公主,咱們談談。」
昨日挨了我一巴掌。
今日他的表情倒是平靜。
又恢復成了從前的清冷淡漠。
我心情尚且不錯。
也不計較他無禮,抬抬下巴。
「談什麼?」
他將聖旨扔過來,皺眉問:「你為何非得把事做那麼絕?知不知道今日你鬧這麼一出,外面都是怎麼傳的?」
我不甚在意,撥開聖旨。
「還能怎麼傳?傳我囂張跋扈,不知禮數唄。」
「總不會傳你既和我有婚約了,還和孟晚棠暗中生情吧?」
提到孟晚棠,他的情緒終於有了起伏。
「我知道你回京之前輕信了那些坊間傳聞,但我和孟姑娘之間清清白白,並無半分逾矩,你不必因此疑心吃醋。」
他頓了頓。
似乎在斟酌用詞,也放緩了語氣。
儼然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
「她是庶女,被嫡母扔進莊子磋磨了十多年,今日你一鬧,孟家又要將她送回莊子裡。」
「好歹她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你如此咄咄逼人,豈不是要將她逼至絕境?」
我逼她?
我有些想笑。
「今日我在宮門前可半分沒提她一句,她為何被她嫡母送去莊子上,那是她孟家的家事,與我何幹?」
「再說,孟家的事與你又何幹?」
「你口口聲聲與她沒有半分逾矩,怎麼她還沒來我跟前哭,你卻先來打抱不平?」
我說話向來不留情面。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惹惱了他。
他忽然拳頭緊握,表情染上薄怒。
「昨日你剛在接風宴上汙蔑我和她,今日就退親。」
「如今坊間傳聞正沸,你如此大張旗鼓,難道不是想坐實那些謠言,置我和她於風口浪尖嗎?」
他滿眼失望。
「陸時錦,早知你是這般德行,當年圍獵你被賊人擄走,我就不該救你!」
11
的確。
十年前京郊圍獵,我的馬發瘋衝出圍場,被馬匪擄走後,他救過我一命。
那年,馬匪以為我是哪個尋常的官宦小姐,欲用我勒索錢財。
畢竟為了府中女眷其他名聲,大戶人家都會花錢大事化小。
可他們沒料到,我是當朝長公主。
知曉我身份後,知道不可能息事寧人。
為了避免惹禍上身,他們便一把火點燃了茅草屋,想燒死我。
但我沒死。
隻被滾滾的濃煙燻壞了眼睛。
被嗆暈前,我隱約瞧見有人衝進來。
後來,他們都說是裴砚禮救了我。
因為救命之恩,加上懷安侯夫人有意撮合。
及笄後,父皇順理成章替我和他賜了婚。
可是……
「裴砚禮,當年真的是你救了我?」
「嘭」的一聲脆響。
手中的酒杯被我摔在他腳邊。
本想著相識多年,好歹給他留些顏面。
他既不要,就算了。
「我當時眼睛是被燻瞎了,但我耳朵可沒聾。」
「若不是看在當年你太祖與我太祖共同打江山的情誼,我早就拆穿你了。」
我語氣極輕。
起身上前,淺笑著在他面前站定。
「這件事你不提便罷了,就衝你衝冠一怒為紅顏來找我對質的勁,我還敬你是個男人,可你偏偏提了……」
「怎麼?以為我眼盲心瞎?還是以為我對你有兒女私情,才容忍你蹦跶至今?」
大約沒想到我竟知道當年真相,對他也並無半點男女之情。
裴砚禮的臉色漸白。
但我還沒停。
故作恍然想起。
「對了,你說你和孟晚棠清白?」
「可是,去年正月十六你們手牽手同遊白馬寺,去年七夕,你們還於桂花巷暗處擁吻。」
「這樣都算清白的話,怎樣算不清白呢?」
沒料到我知道這麼多。
裴砚禮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可他握緊拳頭,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隻能看著我笑意盈盈。
「裴砚禮,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話別著急亂說。」
「否則我真的會懷疑,你想把我笑死。」
12
論嘴皮子功夫,我從未輸過誰。
來的時候,裴砚禮氣勢洶洶。
走的時候,臉色卻青紅交接,一句話都說不出。
直到人都走遠了,四妹妹才從側廳出來。
手裡還剝著沒吃完的葵花籽。
她一臉好奇,但也不多問。
隻問最關鍵的。
「姐,你怎麼知道他和孟家那個庶女親嘴呀?」
我坐下喝酒,頭也不抬。
「猜的。」
她不信,且如臨大敵。
「猜那麼準?不可能!是不是除了我,還有別人給你寫信?」
「誰?」
「天哪,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妹妹了?我不是你唯一的妹寶了?」
她故作委屈。
膩歪地用頭在我肩上蹭來蹭去。
「不同意!這層關系我不同意!」
的確。
這三年除了她,還有人給我寫信。
三年,六封。
每一封信裡除了京中局勢,最多的就是裴砚禮和孟晚棠是如何親昵。
但迄今為止,我都不知道寫信之人的姓名。
這件事,不知道該如何同四妹妹說。
知道她故意耍寶緩和氣氛,並不是真的追問,我也沒有拆穿。
隻用一根手指戳開她的頭。
無情擊碎她的話:「別忘了,除了你,我還有四個妹妹,最小的一個今年一歲半……」
她好像碎了。
又好像把自己拼了起來。
可憐兮兮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又開始嗑起葵花籽。
「對了姐,昨天那幾個嚼你舌根的世家公子,今天上午好像在家裡莫名其妙被人揍了。」
「李家千金和王家千金也是,好端端的閨房裡鬧了蛇災,聽說已經哭一天了。」
「你說,到底誰這麼好心?會不會是哪個路見不平的俠士……」
聽她兀自猜測。
我的腦海裡有一抹身影一閃而逝。
快得抓不住。
我也沒在意,端起杏花酒輕輕抿。
「是不是俠士,誰知道呢?」
13
這一夜的京城,好像很熱鬧。
李家千金跪了一夜祠堂。
王家小姐抄了一夜女戒。
趙侍郎家的公子,挨了三十鞭家法。
太子也被禁足東宮,罰抄了一夜的《帝王策論》。
而孟晚棠被孟家主母連夜送出城。
但沒幾日,她又大張旗鼓地回來了。
因為太後出宮禮佛,途中馬兒受驚發瘋,狂奔至崖邊。
命懸一線之際,孟晚棠救了她一命。
太後瞧這個救命恩人順眼,親自帶她回京,還求了恩典封她做安陽縣主。
甚至五月十六那日還特意邀她進宮,參加自己的壽辰宴。
太後不喜熱鬧。
壽辰那日來人並不多。
除了父皇和宮中一眾妃嫔,便隻剩我們這些皇子公主,和懷安侯一家。
我到的時候,孟晚棠和裴砚禮已經在了。
就連下令被禁足一個月的太子也在。
幾人圍著太後有說有笑。
瞧見我來,都不約而同住了嘴。
尤其太後,瞥了我一眼,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不鹹不淡。
仿佛他們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而我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我也不在意。
讓侍女將禮奉上,便自顧自坐在四妹妹身邊。
語氣淡淡道:「是啊,想你了,可不得回來看看?」
這句話沒幾分真心,太後自然聽得出。
不過她也習慣了。
慣例冷哼一聲,見父皇與端妃攜手前來,這才笑開,吩咐開席。
絲竹陣陣,舞樂升平。
這場壽宴表面和樂,實際上眾人心思各異。
我不喜歡這種場合。
酒過半巡,正想尋個借口離開。
忽然瞧見孟晚棠端著酒盞,款款朝我走來。
「殿下。」
她站定,唇角的笑容恰到好處。
「之前接風宴上你我之間有些誤會。」
「今日借此機會,我敬你一杯,希望之前我有什麼讓你不快的地方,你能原諒我……」
餘光裡,裴砚禮端酒的手微微一頓。
太子也停下手中動作朝這邊望來。
我忍不住挑眉。
喲。
終於來了。
還以為他們今天要當一天啞巴呢……
14
孟晚棠的話,還是和上次一樣。
乍聽滴水不漏,毫無錯處。
但細品卻處處是坑。
既是誤會,又提原諒。
這杯酒我若喝了,豈不是告訴旁人,上次就是我小心眼,故意刁難?
看著低眉順眼的孟晚棠。
我勾唇笑笑:「不好意思,我身子不好,不會喝酒。」
聞言,她微愣。
視線下垂落在我手中的酒杯上,表情忽然委屈。
「可是……殿下不是正在喝嗎?」
沒有回答她。
我將酒水往身後一潑,放下空酒盞。
「哦,現在不能喝了。」
這明目張膽的舉動,令她猛然瞪大眼睛。
她眸中兇狠一閃而逝。
但眨眼間,又變得楚楚可憐。
「果然,殿下還在怪我……」
她說哭就哭的本事挺厲害。
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瞬間就吸引眾人的注意。
太後皺眉,一臉心疼。
「棠兒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絲樂聲也驟停。
眨眼間,場上便落針可聞。
孟晚棠慌忙解釋:「太後,沒人欺負我,我隻是沙子進了眼睛……」
話雖然這麼說。
但她卻飛快瞥我一眼,表情慌亂,哽咽想藏又藏不住。
瞧上去委屈巴巴,好不可憐。
不出所料,太後怒了。
「陸時錦,今日是哀家的壽辰!棠兒是哀家請來的貴客,於哀家有救命之恩!」
「眾目睽睽之下你都敢欺負她,是不是太沒把哀家放在眼裡!」
一個搭好的戲臺,從來不缺唱戲的戲子。
太子幾乎立即接話。
「皇姐有什麼不敢的?」
「祖母您不知道,前些時日皇姐她不僅大罵重臣子女、掌摑懷安侯世子、大張旗鼓退婚,還慫恿父皇廢了我這個太子呢……」
「廢太子」言論一出,場上瞬間沸騰。
妃嫔們面面相覷。
太子的母親端妃也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皇上,此事當真?」
父皇還沒說話。
太後就抄起手邊的茶盞朝我扔來。
但她老了,有心無力。
茶盞還沒飛到我跟前,便墜落在地。
於是,她隻能一拍桌案,手指我的鼻子。
「混賬東西!」
「皇帝!你好好看看,這就是那個賤人的好女兒!」
「簡直和她娘一樣,粗鄙不堪、無法無天!」
15
我母後是父皇年少時一意孤行娶的發妻。
當年父皇還未登基,太後就嫌她醫女出身、身份寒微,時不時罵她行為粗鄙。
甚至不顧父皇意願,逼他納了太子的母親——她的侄女。
她一心想將自己的侄女扶正。
可惜就算我母後病逝,父皇也空懸後位,從未妥協。
於是,太後對我越發不滿,一直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
今日擺明了是場鴻門宴。
我也不在意。
「老太太,您一口一個『粗鄙、賤人』,這麼難聽的詞,別說我母後了,就是那些鄉野村婦也罵不出口呀。」
瞧她被噎得面色漲紅,似要反唇相譏。
我又輕嘆一聲,故意打斷她。
「唉……您光瞧誰哭便偏心誰,瞧誰先告狀便偏信誰,若真這麼糊塗,我也百口莫辯。」
「不如這樣,就當他們所言是真,您要替他們打抱不平,那您就罰我吧,針刑也好,拶刑也罷,若還不解氣,便將我五馬分屍、凌遲處死。」
「我一死,這位置騰出來,您心尖尖上的恩人也不用委屈當縣主了,直接封個公主替我盡孝在您跟前,豈不是兩全其美?」
話都讓我說完了。
太後哪裡還找得到話說?
她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指著我:「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