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音寺有棵神仙樹,據說隻要把心願寫到紅色的緞帶上再綁到這棵樹的樹枝上,願望就會實現。早先我去翠竹苑找元念卿玩的時候,在她那兒尋了好多紅色的緞帶,我的字寫得實在平平無奇,可元念卿的字寫得著實好看,便託了她寫了「希望花姐姐一路平安」的話。
當時元念卿還嘲笑我隻寫個「花姐姐」,神仙未必知道就是花辭鏡。如今看來,倒是希望兩個花姐姐都好。
姜丹去取緞帶了,我同齊瑄站在婆母面前,雙雙沉默,我甚至覺得有點兒驚恐。婆母的目光在我們兩個人的臉上巡梭了數遍,掩著唇笑得花枝亂顫。笑了好一會兒,婆母才止住,伸手便給齊瑄頭上來了一下:「離翹翹及笄沒幾日了,這點兒耐性瑄兒你還是有的吧?」
明明是指責的話,齊瑄卻也同婆母剛才那般笑了一起,唇角一揚,明明被打了腦袋還如同春風拂面,恭敬地行禮:「母親放心。」
我還沒有弄懂這對兒母子究竟怎麼一回事,姜丹便捧著緞帶來了。婆母收了緞帶,遣著我快些回屋休息,扶著我肩頭的手往前蹭了蹭,指尖掠過我的脖子,婆母收了手,又是一陣笑。
齊瑄拉過我的手準備帶我回屋,卻被婆母一帕子扔到了臉上。
「你做什麼呢?叫翹兒回去休息,關你什麼事?」婆母接過齊瑄雙手奉上的帕子,上上下下地將他掃了一遍,「站這兒,為娘今日好好地說說你。」
不懂婆母今日為何突然對齊瑄不滿,我有些不敢走。若是兩人幾句話說不對了,齊瑄被婆母家法處置了可怎麼辦?
我磨磨唧唧了半天還是被婆母給轟走了,走的時候齊瑄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別擔心。
姜丹看著我拖著步子一步三回首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夫人真的很掛心將軍呢。」
我下意識地點了頭,我自然是擔心齊瑄的。即使知道婆母定然不舍得傷自己的兒子卻還是會為此憂心。
「換成別人的話,夫人也會這般擔心嗎?」姜丹伸手提起我差點兒踩到的裙擺,衝著我一笑,「夫人一向善良,大概是會擔心每個人的吧?」
不是。
話卡在喉嚨裡,我衝著姜丹搖搖頭,瞧著她臉上的神情由慢慢地黯淡轉為充滿光亮,卻不知如何開口。
可是不是的,我會擔心每個認識的人,可齊瑄總是不同的。
姜丹張了張嘴還想再問什麼,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聲「哎呦」。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捂著腦袋的姜丹,一抬眼就看見了站在暖翹閣院前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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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同她那位梳著雙螺髻的婢女站在一處,一樣的高挑身姿、一樣的面無表情,說不出的和諧。當然,拋卻兩人一個穿著紅衣一個穿著碧衣,這兩個顏色站在一起屬實是有些不登對兒。
被美人掃了一眼的雙螺髻婢女收起了手裡還把玩著的幾個金塊兒,徑直衝著姜丹走來。明明是個少女模樣的人,走起路來卻大步流星得很,步子極快,一把捉住了姜丹的手腕,聲音不知為何啞得過分:「走,同我去玩。」
姜丹掙扎未果,同我說了「不要擔心」後就被這個小婢女給拉走了。
我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有些感嘆,果然是忠僕隨主,連身高都像。
美人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我的脖頸上,我有些不明所以,緊接著她就在我的身前站定,伸手觸上了我的脖子,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小:「阿翹,你這裡,怎麼紅了呢?」
是吻痕,是齊瑄留下的吻痕。
我紅著一張臉不敢抬頭看美人的表情,實在是有些窘迫。
但是這股窘迫並沒有持續多久,我發現不對勁兒的時候,是我跟著美人進了院子的時候。我院子裡平日那些伺候的下人今日都不知去了哪裡,換成了一些我從未見過的面孔站在角落裡。
不能說從未見過,因為其中一個正站在花圃邊的婢女似乎是翠竹苑的灑掃。
元念卿牽著我的手將我拉進屋內,在我的身後關上了門。她關門的動作叫我沒由來地想到了昨日的那場刺殺。
那雙我感嘆過無數次精妙絕倫、宛如天成的手扶在我的肩頭,摁著我坐在凳子上。我試著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翹,我告訴你個秘密好不好?」
這是我從未聽過的醇厚男聲,聲線低沉又充滿了磁性。清水濯玉般的笑聲在我的耳畔卻如同驚雷一般炸開。
我垂著眸子睫毛發顫,有幾分逃避心理地閉上眼。
怎麼會呢?怎麼會是男聲?
許是覺得我這種不想聽就閉上眼的方式過於自欺欺人也過於幼稚,這道男聲裡的笑意越來越濃,攀著我不緊不慢:「阿翹,齊瑄應該已經同你講過先皇與澌瀾公主元頤的故事了吧?」
那位公主叫元頤?
我極力地遏制著自己的顫抖,卻還是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去看元念卿,有一個猜測從我的內心破土而出,越來越茁壯。
「阿翹,你要記住,我叫玄卿。」
玄是珧國國姓,就拿兆然公主來講,兆然隻是封號,她的名字其實叫玄祈然。我聽說元是澌瀾王族的姓氏,本該由花辭鏡和親的那位王子叫作元綺昭,算算輩分,澌瀾公主元頤起碼是他的姑母。
美人不知何時已經轉到了我的身前,臉湊得很近,鼻梁幾乎要擦過我的臉頰,按著我肩膀的手順著我的雙臂滑落停在我的腰間。這張美豔得出奇的臉,該是將那位澌瀾公主的絕色全繼承來了吧。
我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發現自己不僅說不出話來甚至一動不能動。或許我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太差,又或許對方的觀察能力過於強悍,落在我腰間的手漸漸地向後收攏,將我整個人環住。美人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笑意盎然:「我點了阿翹的穴道,所以暫時動不了哦。」
其實我覺得我自己並沒有很慌張,我的腦子裡掠過許多我與美人相處的畫面。幾乎每日齊瑄上朝以後我都會去翠竹苑找她,我看著她寫字,與她一齊下棋,真心地建議她不要再把腿放在桌子上,甚至有一日齊瑄沒回來用午膳時,我們還一同午睡了。直到現在她的腰間還掛著我送的香囊。
我不知道我的內心是什麼樣的感受:崩潰?羞憤?還是難以置信?
我從小,就在將軍府長大,極少出門又實在不擅長言談,所以這導致了我沒有朋友。花家的姐妹一向將我當作小孩子,兆然公主更是與我不會交心。
後來元念卿的出現填補了這個空缺,我想,我也有了一位閨中密友。
想到這兒不知為何突然鼻頭一酸,有眼淚從眼眶裡溢出來。我終於與眼前的人對上雙眼,他臉上的驚慌失措全都落進我的眼底。
一口氣頓在胸腔裡難上難下,原來都是假的。
玄卿的指腹劃過我的臉龐將淚珠擷走,嘆了一口氣後,他終於移開了目光。我被這人卷進懷裡凌空抱起,然後放在了床上。看得出他想吻我,可是他的吻最後卻沒有落在他一直盯著的唇瓣上。
我重新閉上眼,不知道自己應該想點什麼,可是又實在是不想看他。
玄卿吻了我的額頭,我能感覺到他扼在我的頸間的手在慢慢地收緊,可是過了良久,窒息也沒有到來,有一滴淚砸在我的臉上。我睜開眼,隻看到了他離去的背影。
從這天以後,我再沒見過玄卿。
我不提,齊瑄便也不提。那日齊瑄解開了我的穴道,對著他懷裡手腳發顫的我說了聲「對不起」。於是我才知道,原來齊瑄一直都知道元念卿是誰。
後來我聽下人說上次襲擊將軍府的刺客查到了,原來是邕王府派的人。明明誰也沒傷到,外面卻傳那日的刺客傷了將軍夫人。
我身為將軍夫人本人,秉承著不懂就問的原則去敲了齊瑄書房的門。
不敲不知道,一敲嚇一跳,齊瑄的書房裡除了他的副將和陵翊,甚至還坐著阿圖羅。
見我拎著點心隻探了個頭卻不進來,齊瑄莞爾一笑,從書案後面走了出來,接過我手中的食盒,攬著我將我帶到書案後坐下。全然不顧書房內眾人灼熱的目光,扶著座椅的扶手俯下身來湊近我,渾身都散發著愉悅的氣息:「翹翹來給我送點心嗎?」
同齊瑄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他在書房的時候我從未打攪過他。我原以為一個人若是有要事在身的時候是不願意讓旁人打擾的,所以方才我推開門見齊瑄在議事便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進來。齊瑄這般開心我倒是始料未及。
「是啊。」被這麼多人看著,我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阿圖羅毫不遮掩地盯著我與齊瑄,甚至在與我對視後還點了頭。我將頭低下,習慣性地伸手抓住了齊瑄的衣袖,往他的方向縮了縮。
那食盒放在書案上,我與齊瑄還都未動,坐在一旁的陵翊倒是動作極為自然地站到了書案旁,伸手掀開了蓋子,端了一碟芙蓉糕出來,捏了一枚點心塞進口中,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點帶著頭戴的寶冠上的紅纓也跟著晃動:「小嫂子可真貼心。方才我在那裡喝了半天的茶,正想著想吃一塊芙蓉糕呢,小嫂子就送來了。」
見陵翊又要伸手去拿,齊瑄伸手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小侯爺那如同女兒家一般保養得嬌嫩的手被這樣一拍,手背登時就紅了一大片。見我正瞪著眼睛瞧他的手,便將手往身後一背,悻悻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嘟囔了一句「小氣。」
「既是夫人送給將軍的,小侯爺這不是自討苦吃嗎?」阿圖羅的目光又繞著我與齊瑄轉了兩圈,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笑得很是爽朗。
我將食盒裡另一碟雲片糕端出來,雙手捧著送到齊瑄面前,衝著他彎了彎眸子:「要吃嗎?」
齊瑄接過雲片糕,朝著那兩個副將擺擺手,然後伸手攬過我的腰用力一提,頃刻間便成了齊瑄坐在座椅上而我坐在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