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胡說八道!」兆然一腳踢翻了床邊的腳踏,掙開了我的手站起身來,揪住這婢女的衣領甩手便給了她一巴掌。


這婢女被打了以後,不言不語,捂著臉便朝外跑了。


兆然的寢宮靠裡,從外面攻進來到她的寢宮也需要一點時間。


這會兒叛軍才掃近。外面的哭喊聲細密如蛛網一般罩來,還帶著吼聲,短兵相接的聲音摻雜著馬蹄聲,一圈一圈地繞著兆然的寢宮。平日裡兆然本就不喜下人近身伺候,所有的人都在院中候命,此時這種危急關頭倒成了她們逃跑的便捷之處。


外間花瓶破碎的聲音,和咒罵搶奪之音驟起。


有兵進了院子,幾聲斥罵以後,兆然的宮殿竟然安靜了下來,始終沒人進內殿。


兆然被我死死地摁在床上,怒斥著叫我松手。我的淚水砸在她的臉上,說不出話來,隻能衝她搖頭。


此時此刻,隻有待在我的身邊,兆然才是最安全的。


內間的珠簾被人掀起,有腳步聲漸近。我身下的兆然看著我的背後瞪大了雙眼,臉上透露出幾分喜色來。


我轉過頭去,來人一身戎裝,手中抱著一頂鳳翅盔,面如白玉。


「齊瑄,你是來救駕的是不是?」兆然不再掙扎,滿臉希望。


齊瑄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然後朝著我伸出手來:「翹翹,過來。」


我松開兆然,方才將兆然摁在床上時,同她扭在一處,鞋子掉了。我光著腳朝齊瑄走了幾步,然後站定,有些猶豫地轉頭看了一眼兆然:「兆然怎麼辦?」


齊瑄隨手將手中的鳳翅盔丟開,朝著我走來,將我抱起,隻丟下一句「陵翊會來的」便帶著我出了兆然的寢宮。


邕王叛亂一事,如同一場鬧劇一般。僅一夜之間就被平叛,白白地殺了皇帝,卻隻是為他人做嫁衣。


從邕王叛亂被平,再到邊關退兵,直至頤王登基。這段時間裡齊瑄忙得不可開交,連我的生辰都沒顧得上,隻送了我一份兒生辰禮陪了我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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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面前的棋局發呆,將手中的白棋一丟,幹脆伸手將棋面拂亂了:「邊關叛亂也是你們計劃的一部分嗎?那幾個小族怎麼願意聽你們的話呀?」


齊瑄見我無心再下棋,幹脆將我將我從凳子上抱起來朝裡屋走去,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額頭:「阿圖羅挑唆了幾句罷了。」


我被齊瑄扔在床上,看著他開始解衣帶,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什麼,有些緊張地往後退了退:「你、你做什麼?」


「夫人已經及笄了,你說我做什麼?」齊瑄伸手放下帳子,將我撈到身下,俯身吻了吻我的唇角,笑意滿得要溢出來:「圓房。」


窗邊落了兩隻鳥,「啾啾」地叫了兩聲,然後展翅飛走。屋內春色正濃,銀鈴聲陣陣。


姜丹站在屋門口,嬌軟的哭聲混著鈴音落進她的耳朵裡。姜丹端著一碗乳酪,臉色爆紅,轉頭出了院子,嘖了兩聲:「不愧是將軍,真是兇猛。」


(正文完)


 


 


【番外:玄卿】


京城的冬天不常下雪,今年卻下了場大的。鵝毛般的雪花飄落在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的臺階上,「沙沙」作響。


殿內燃著炭火到處都暖烘烘的,讓人昏昏欲睡。男人穿著大紅的織錦常服,墨發散亂,撐著下巴盯著案上的畫發呆。燭火搖曳,映著男人的側臉,比畫兒還美。


殿門突然被推開,寒風卷著雪花飄進殿內瞬間融化。李公公轉身關好門,滿臉喜色地跑到男人身邊:「陛下,宮外傳來消息了,生了,生了!」


玄卿聞言抬眸,摩挲著畫中的女子的臉龐的手收了回去不自覺地攥住了袖口,聲音爺沉了幾分:「如何?」


「回陛下,是個男孩,哎呦那小模樣。」李公公滿臉笑意,不住地搓手,聽送信的人說齊國公家那小男孩哭聲洪亮,小胳膊腿都有勁兒,瞧著就叫人喜歡。


「沒問你這個。」玄卿收了手,轉頭看向李公公,臉上的不耐煩已經浮到最上面,鳳眸裡全是不悅。


李公公「啊」了一聲,作勢給了自己兩巴掌,又堆上笑:「國公夫人也好著呢,母子平安!」


玄卿默念了一遍「母子平安」,過了良久才點了點頭,將案上的畫小心翼翼地卷起來,唇角翹起一抹笑來:「賞!」


李公公領了命,緊著去國共府送賞了。這些賞賜聖上早早就備好了,過一天就添點,過一天就添點,若是齊國公夫人再不生,國庫都要空了。


殿內又恢復了一片寂靜,玄卿手裡捧著那卷畫,低低地笑了兩聲,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唇角的笑留了一會兒後慢慢地抿直。年輕的帝王望著空中的某個點,低喃了一聲「阿翹。」


他好像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都說苦盡甘來苦盡甘來,他這一生在旁人眼裡便是這樣了。


少時被趕出宮去,被人罵作「賤種」,被丟在邊地自生自滅。皇後派去的人時常來找他的麻煩,將他扔進蛇窟,在他的傷口上塗辣椒油,光天天日就闖進他的院子裡拿著匕首要將他這張與他母妃極像的臉皮剝掉。


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次又一次地從地上爬起來再被踹倒。心裡的叫囂聲越來越大,他要活下去,他要把這些人都重新踩回腳下。


後來他的舅舅澌瀾王幾經轉折找到了他,想將他接回澌瀾,被他拒絕後又派來了阿圖羅照顧他。


阿圖羅教他帝王之術用兵之道,教他武藝和兵器但是阿圖羅從來不幫他處理皇後派來的人。阿圖羅說這個世界上隻有他自己能幫到自己,隻有他自己會讓他自己好。所有的人,都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價值才來到他身邊的。


玄卿其實很明白,不用阿圖羅告訴他這些話,他都懂。就像舅舅給他提供的這一切便利都隻是因為他是母妃的兒子,他要洗刷冤屈他要給母妃報仇。


阿圖羅從不喝酒,可是從某一天開始每年的正月初八阿圖羅都要喝得爛醉。過了很久玄卿才知道,阿圖羅心愛的姑娘、澌瀾的聖女、巫至羽死了,和她的夫君死在一起。


他聽說過這位聖女,那是他的母妃在澌瀾時最好的朋友。最後為了洗刷他母妃的冤屈,慘遭皇後的毒手。


後來阿圖羅離開了一段時間,臨走的時候說要給他帶個妹妹回來。玄卿是真的期盼過這個妹妹的,可是後來阿圖羅後來隻帶著他被撓花的臉回來了,據聽說是被齊將軍的夫人撓的。


玄卿在邊地蟄伏了整整二十餘年才再次來到京城,齊將軍已經死了,他的兒子齊瑄成了齊將軍。


玄卿承認他之所以答應阿圖羅的計劃男扮女裝住在齊瑄府上是有私心的,他想看看當年那個差點兒成為他妹妹的小姑娘。


他的一生都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從沒有得到過半點兒光亮和甜蜜。八歲那年在神廟裡許下了這一生唯一許過的願望,他說神明大人啊,降臨在他身邊救救他吧,一直到二十三歲在將軍府看見了阿翹,他才知道原來他的祈禱真的被神聽見了。


梁雲翹是個很單純的人,天真到對他來說幾乎有些殘忍。


是怎麼樣的關愛和溫暖才能養出這樣善良的孩子?


玄卿不知道。


他懷著極其惡劣的心靠近阿翹,想要戳破她的天真和單純,把世界的卑劣面扒開給她看。可是真正到了這種時刻,他又飽受煎熬,小姑娘傻傻地以為他是個女孩子,告訴他她們是好朋友,柔弱的身軀擋在他的身前說會保護好他。


他甚至想,就這樣一直做她的卿卿,也很好。


面對他的百般挑釁,齊瑄始終平靜。齊瑄運籌帷幄的樣子,襯得他好像一個笑話。大概是玄卿表現得太過明顯,阿圖羅毫不猶豫地嘲諷了他,問他哪兒來的自信覺得他能比得過齊瑄。


是啊,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比得過那十五年。


後來計劃一切順利,邕王府收到了他回京的消息果然按捺不住地殺到了將軍府。在澌瀾的授意之下,邊關部族叛亂,正是用人之際,齊瑄抗旨不遵。邕王這些年過得提心吊膽,早有反心,在老侯爺的煽動下果然主動地提出領軍平亂,然後反了。


在他手刃仇敵的時候,齊瑄抱著阿翹出了宮門。


你看,分明都與這些人有些深仇大恨。這些人逼死了他的母妃,逼死了齊老將軍。可是偏偏齊瑄能夠在手刃仇敵的關頭將手中的長劍一丟轉身去尋阿翹。


玄卿從頭到尾都知道,他比不過齊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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