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因著實在很丟面子,張採荷還封了碧雲宮,不叫人去宮中探望,隻關起門來養病。


  這麼一來,譚淑慧要做好姐妹,就隻能陪著她閉宮不出,接連幾日都不得侍寢。


  不過,這似乎也是譚淑慧自己所想。


  蕭錦琛估摸著這會兒正煩碧雲宮,根本不想踏足進去半步,他似乎也就去過一次碧雲宮,想讓他再去恐怕比登天還難。


  舒清嫵倒也對當日之事頗為好奇,聞言眼睛一亮,頗為認真地看著蕭錦琛。


  這一回,蕭錦琛沒再讓賀啟蒼說,而是自己親自開口。


  “上元事發當日,慎刑司就徹查了御花園,原無發現,次日時,御花園中監稟報有宮人失蹤未去當差,再次於四周臨近並永巷、後排房探查,最終發現一名宮女溺死在北後巷的水井中。”


  蕭錦琛聲音淡淡的,卻聽得舒清嫵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後探查該名宮女,經由王婕妤宮人辨認,她便是當日去長春宮求見的尚宮局宮女,並且在上元當日被安排在御花園輪值。”


  王選侍已經安葬,追封為婕妤,故而皆稱王婕妤。


  蕭錦琛抿了口茶,扭頭看向舒清嫵:“所以,你以為是誰要栽贓於你?”


  舒清嫵頓了頓,她看著一臉認真的蕭錦琛,竟是不知要不要實話實說。


  在她心底裡,早就把這件事反復推演過,最懷疑的人自然是譚淑慧。


  整個宮裡,心眼最小的並不是張採荷,而是被稱為大度和藹的惠嫔娘娘。


  事情發生之初,舒清嫵一直想不透譚淑慧為何要害張採荷,她需要長久利用對方,並且還要通過她跟太後打好關系,如此急切地想


  要陷害張採荷,怎麼看都不像是譚淑慧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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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後來發生的一切,卻逐步打碎了她的固執和偏見,那些細微的線索如同黑夜裡的繁星一般,一下子點亮了她眼前的路。


  當張採荷突然說自己可能有身孕的時候,舒清嫵就明白過來,譚淑慧並不是想要張採荷的命,她隻是不確定張採荷到底有沒有身孕,她一定不想張採荷生下皇長子。


  便是張採荷再傻,譚淑慧也不敢拿皇長子來賭。


  想明白這一切,整個事情就清晰無比浮現在舒清嫵眼前,當日張採荷會去荷花池祈福,肯定是受了譚淑慧的勸說,她算準舒清嫵不愛同旁人一起遊園,可能在她出宮門的那一刻起就準備好了顏色差不多的大氅,就等著事發的那一刻。


  不管能不能栽贓成功舒清嫵,最起碼張採荷她是肯定能推進泥池裡去,她沒懷孕,會鬧個大笑話,她懷孕了,這孩子興許也保不住。


  譚淑慧這點小心思,舒清嫵一向能拿捏到位。


  所以這件事十有八九是譚淑慧所為,不過舒清嫵沒有想到,王婕妤的事似乎跟譚淑慧有些關系。


  蕭錦琛問完這話,就安靜地看著舒清嫵,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舒清嫵淺淺嘆了口氣,她看著放在膝上的手,最後卻隻反問蕭錦琛:“陛下以為,臣妾能知道是誰?或者說臣妾心裡有了猜測,就能同陛下胡言亂語的?”


  “為何不可?”蕭錦琛問,“不過是闲話家常罷了,麗嫔隨便一說,朕隨便一聽,不會當真。”


  舒清嫵卻輕聲笑笑。


  她的聲音很輕,和著窗外呼嘯的風聲,卻莫名悅耳動聽。


  “陛下又在诓騙臣妾,臣妾同宮裡的嫔妃們都是一樣的,說白了,每個人都是敵人,”舒清嫵緩緩抬起頭,她定睛看著蕭錦琛,說出來的話卻異常堅定,“陛下,無論臣妾猜忌誰,都不能同陛下講,那裡面會包含了臣妾的偏見、不喜和不足為外人道的嫉妒和敵視,陛下整日在前朝面對文武百官,應當比臣妾還要明白這個道理。”


  是,蕭錦琛每天面對最多的就是朝臣的各種心思,他又怎麼會不知,他現在問舒清嫵,確實隻是隨口一言,沒成想舒清嫵竟是當了真。


  話裡話外,還挺埋怨他。


  蕭錦琛低頭摸了摸鼻子,莫名覺得耳根子有點痒。


  “麗嫔所言甚是,”蕭錦琛隻好說,“是朕太過隨性,此話揭過不提。”


  皇帝陛下難得退步,但是麗嫔娘娘卻不肯就此放過:“既然如


  此,陛下可否說說那個宮女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對王婕妤的死,還是有些耿耿於懷。


  一個好端端的人,明明前世一直安安穩穩的,突然這麼死了,實在令人心中難安。


  一定有什麼事情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也一定有些事她前世今生都不知,難得蕭錦琛願意敞開心扉,她便可順水推舟,能多問一句便多問一句。


  蕭錦琛沉默片刻,最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繼續耐心道:“那個宮女


  姓何,進宮八年,一直在尚宮局當差,因著沒什麼關系,所以至今也隻是大宮女,早年時跟還是宮女的王婕妤同住一屋,後來王婕妤被選中成為侍寢宮女,搬去望春院,不過兩人似乎還有來往。”


  舒清嫵聽得很認真,表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凝重。


  “麗嫔,”蕭錦琛問,“你對此事,怎麼如此上心?”


  他說完,不知道為何覺得自己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想到上一次舒清嫵似乎頗為生氣,他想了想,竟是趕緊補上了一句。


  “朕沒有別的意思,單純想要問一問。”


  說完,倆人都愣了。


  舒清嫵是頭一次聽蕭錦琛解釋,蕭錦琛是頭一次發現自己還要解釋,不由有些愣神,竟是沒人搭腔。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約而同低下頭,一起喝了口茶。


  唉,有點尷尬怎麼辦。


  不過溫柔的麗嫔娘娘怎麼可能讓皇帝陛下尷尬呢?她想了想,立即道:“陛下,您看臣妾入宮也有兩年,這兩年裡同陛下見面的次數並不算多,但跟王婕妤卻還是能見一見的。我們雖沒能成為朋友,卻也算是熟人,她不愛說話,性子文靜,對於臣妾來說是很好相處的。”


  聽著舒清嫵平淡的聲音,蕭錦琛一下子就忘了之前那股尷尬,認真聽她繼續說。


  “前幾天才一起說過話,吃過飯,喝過酒的人,轉眼就香消玉殒,還過身的如此悽慘,換成任何人都要關心一二,這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四個字,其實是舒清嫵在暗地裡嘲諷蕭錦琛。


  他就不是個人,又哪裡有人的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四個字看似尋常,對於蕭錦琛來說,確實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體會的。


  果然她這話說完,蕭錦琛再度沉默了。


  這一次,他沉默的時間有些長,安靜坐在那許久都沒有說話。


  舒清嫵用餘光看他,發現他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竟有些錯愕和委屈。


  他確實不懂這些人情世故,也不懂七情六欲,但被人如此直白地問出來,心裡又怎麼能好受。


  畢竟,從來沒人如此說過他。


  他不懂這些,卻又不是傻子,舒清嫵是什麼意思,他聽得一清二楚。


  可他卻一點都不生氣。


  因為舒清嫵沒有說假話,她沒有敷衍他,搪塞他,編一個漂亮的謊言糊弄他。


  這對蕭錦琛來說,又是另一種難能可貴。


  他抬起頭,目光沉


  沉,卻又仿佛有一絲瘋狂和衝動。


  “麗嫔,王婕妤這件事,稍後會有慎刑司的宮人去景玉宮跟你稟報,若有進展,也讓宮人稟報與你,這樣你就可以明白王婕妤為何而死。”


  蕭錦琛突然這麼大方,弄得舒清嫵都有點不適應。她甚至都不知道蕭錦琛這是怎麼了,怎麼看都像是被人下了蠱,就連慎刑司的宮人也肯差遣給她,真是太過出乎意料。


  舒清嫵這個人吧,其實有點固執。


  她總覺


  得大家相安無事便很好,卻不曾想蕭錦琛也有如此溫和的一面,倒是讓她一下子就別扭起來了。


  不過這股子別扭勁兒卻是轉瞬即逝,既然蕭錦琛給了面子,舒清嫵也不能不領情,便道:“多謝陛下,臣妾明白了。”


  舒清嫵說完,便就又低下頭去,心裡頭還在想,蕭錦琛到底怎麼回事。


  而此刻的皇帝陛下,卻又陷入了另一種思緒裡。


  蕭錦琛看她低著頭不願意看自己,突然福至心靈,明白過來她這是不好意思,所以才沒有看向自己。


  大概是他太過溫和?也可能是他太痛快了一些,似乎是讓舒清嫵有些不知所措。


  他頭一次體會到女人這點細膩的小心思,不知道為什麼竟還挺開心的。


  若是看朝臣,看那些大臣們勾心鬥角,他還能很敏銳察覺到對與錯,這麼多年已經練就出了看男人本領。但若是看女人,他真的完全不行。


  最多也就是看看對方到底說沒說謊,再多的情緒他幾乎都看不出來。


  原來他從來不在意這事,不過是個後宮妃子,他那麼關注對方做什麼?但現在這麼一個微小的進步,卻令他愉悅叢生。


  真是太意外了。


  蕭錦琛看著舒清嫵抿嘴皺眉,心裡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她是不一樣的。


  可到底哪裡不一樣?蕭錦琛說不上來,一直繃著自己,管著自己,還是太累了。


  他發現自己實在做不到像父皇那般清心寡欲,說到底,因為有了一個能牽動他情緒的人,他才漸漸發現自己不隻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那不過是他的身份,他的象徵,卻不是他本人。


  那些繁復的夢境,都在告訴他,或許他可以尋求另外一種生活。


  從神壇跌落,從冰封解凍,從冬日到春天,從黑夜到黎明。


  蕭錦琛垂眸看向舒清嫵,見她正安安穩穩坐在那低頭喝茶,側顏溫柔繾綣,泛著瑩潤的光輝。


  美麗而聖潔。


第82章


  這一日回到景玉宮,舒清嫵心情還是相當不錯的。


  其實跟蕭錦琛相處久了,如今時間越發長起來,她或多或少能發現自己原來從來沒發現,也從來不曾用心關注的細節。


  因為越來越了解他,越來越會用心去感受他的思緒,才能逐漸放下。


  人其實是最復雜的動物。


  重生之後的這些歲月裡,她一直都在告訴自己她已經釋懷,她不會再對蕭錦琛如何期待,也不想再拼命努力那個曾經唾手可得的後位,現在的她,隻要健康度過這一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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