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歸想,到了真正再度面對蕭錦琛,面對他的不信任與懷疑,舒清嫵還是會忍不住想起,曾經的那些委屈和不甘。
上一世,在漫長的十年裡,她曾經想要的東西太多,以至於到了大限將至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那種滋味,實在讓人難以忘懷。
她甚至不願意承認,她甚至曾經在蕭錦琛身上投注過連她自己都不想要有的期盼。
當她漸漸從單薄的親緣中清醒過來,眼前看到的隻有蕭錦琛。
那個時候的他對她甚至是獨寵的,他力排眾議,以一己之力把她推上後位,便是立後之後,兩人也沒有冷漠而生疏。
舒清嫵畢竟隻是個普通人。
她很難保持清醒,很難禁錮自己的心,她努力過,堅守過,最後功虧一簣。
現在想來,她不能怪自己,隻能去怪沒有堅持到最後的蕭錦琛。
舒清嫵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烏雲密布,這個冬日的陰天午後,似乎又要有冬雪飄落。
也不過一個晃神的工夫,飄搖的冬雪重又降臨人間。
宮城團回凜嚴光,白天碎碎墮瓊芳。
隆慶二年的第一場冬雪,就在這這樣的一個平凡的日子裡靜落飄揚。
落雪無聲,舊情難消。
可隨著重生回來的日子變長,她的心情逐漸淡然,以至於到現在,她似乎也不怎麼怕面對蕭錦琛了。
昨夜同床共枕,她也沒什麼負擔,一覺到天亮。
天地間的任何事情,任何傷痛和難過,任何不滿與憤懑,似乎都能靠時間慢慢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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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嫵相信,有朝一日,她可以真正釋懷。
而現在,似乎這個明亮的未來就在眼前。
舒清嫵認真看著了一會兒雪景,就被周嫻寧叫回了神。
“娘娘,尚宮局又來人,要給娘娘量尺,新的大禮服需要提前備出來。”
舒清嫵著才想起來,這幾天還真有得忙。
被封為主位之後,需要有一個受封大典,其實也沒多隆重,也就需要選一個黃道吉日,宗人府並禮部的贊者來景玉宮進行加封儀式,介時舒清嫵需要身穿麗嫔的大禮服,跪拜皇恩,接受冊封。
在這一日,她要受麗嫔位
的金冊,已示上告宗廟,正式被蕭氏承認。如隆慶五年時舒清嫵還在麗嫔位,那麼她就可以上奏玉牒,在蕭氏宗譜中擁有姓名。
所以,人人都想做主位,人人都想上玉牒。
當然,舒清嫵稀罕的不是這個,她稀罕的是後殿寬敞的寢殿,冬暖夏涼的正房。
不過既然是祖制,該忙還是要忙的。
舒清嫵隻好起身,讓周嫻寧略幫她整了整衣裳,就去了雅室見織繡所的人。
此時等在雅室的還有剛調來景玉宮的織造大宮女叫魏巧枝,同周嫻寧差不多的年紀,卻已經是織繡所的老手。
她的繡工非常好,也很會配顏色,剛來一天就給舒清嫵做了一個新荷包,舒清嫵怎麼看怎麼喜歡。
這會兒她在這裡,就是為了盯織造所來的人。
舒清嫵剛一坐下,魏巧枝就上前來:“娘娘,織繡所來的是楚姑姑,專司大禮服,她手藝很好,娘娘盡可放心。”
那楚姑姑就笑了,說:“給娘娘見禮,娘娘萬福金安,巧枝這孩子是咱們看著長起來的,手藝人品都沒的說,她能來伺候娘娘是她的福氣,來之前她師傅還叫臣同她說呢,務必要伺候好娘娘,可不能給咱們織繡所丟人。”
兩個人這麼一吹捧,舒清嫵就有數了。
織繡所這是為上次禮服的事找補,態度恭敬又熱絡,顯然要把景玉宮當成碼頭來拜。
舒清嫵也不會去計較這些小事,人家要拜,她就隨意擺擺手,有了織繡所的用心,以後自不用再如何操心衣服鞋襪的事。
這麼熱絡幾句,魏巧枝就領著兩個大宮人給舒清嫵量尺。
待舒清嫵的尺寸都記錄好,那楚姑姑就問:“娘娘,之前的素錦和繁花緞都已經開始裁了,這兩樣布料特殊,倒是不用如何加繡紋,咱們王姑姑巧手,說要給娘娘做一件串珠繡的,不知娘娘可否喜歡。”
在送去織造所的衣裳裡,隻有那一件嫩黃的素錦是特地說了要求的,其他盡管織繡所來操辦。串珠繡舒清嫵其實也會,但這手藝又累又費眼,倒是不成想織造所巴巴就要給她做。
舒清嫵看了一眼笑得一臉開心的魏巧枝,便點點頭:“好,有勞姑姑了,若是做的好,少不得賞賜。”
楚姑姑立即行禮,頗為認真道:“娘娘隻管放心,娘娘的大禮服準保是新作的,不會拿旁的賴貨搪塞娘娘,頭冠也早就做好,營造司那邊是素蝶姑姑親自去挑的,選了個最好的翟冠,不僅精致還很輕巧,明日給娘娘送來,看娘娘喜不喜
歡。”
昨日當上主位,今日整個天就變了。
舒清嫵現在若要在宮裡橫著走,沒有人敢說個不字,就連蕭錦琛怕都不會去攔她。
這樣的生活,才叫生活。
舒清嫵心情舒暢,淡淡點點頭,還是那句辛苦了,就把楚姑姑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待織造所的人走了,魏巧枝就道:“娘娘放心,王姑姑就是奴婢的師傅,奴婢從小跟著她,她手藝是最好的。”
魏巧枝個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痩,她樣貌普通,瞧不出多好看來,也沒難看到哪裡去。
就這麼個平平凡凡的姑娘,卻是尚宮局王姑姑的關門弟子。
舒清嫵今日一直不在景玉宮,現在才有空同她說句話:“你可是想尚宮局?送你來是素蝶姑姑的意思,還是你師傅的意思?”
她若是一直留在尚宮局,待到三十上下,也能混個管事姑姑做,到時候再培養幾個弟子,在宮裡的日子隻有好沒有差。
織繡所自成一片小天地,除了每年四季發季例的時候要忙一些,尋常隻看手藝好不好。
人靠衣裝馬靠鞍,手藝好的自然日子就會更好過,忙是忙,卻也有忙的價值。
魏巧枝十二歲入宮,一直在尚宮局,苦練十年技藝,到了今天,她已經能獨當一面,突然調來景玉宮,怕是心裡有點不太適應。
不過魏巧枝瞧著也不是個會撒謊的人。
她看舒清嫵態度溫和,也不過是在闲話家常,便小聲道:“娘娘,說實話,奴婢其實還挺想師傅的,就離開一天倒是有三秋之感。”
這話說完,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舒清嫵,見她似乎沒有生氣,這才繼續道:“讓奴婢來景玉宮,師傅並幾個姑姑都很贊同,也對奴婢說景玉宮是好地方,奴婢來隻有好,沒有差,這個奴婢是知道的。”
簡單兩句話,舒清嫵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性子了。
尚宮局也是好心思,送來景玉宮的都是雲桃跟巧枝這樣的純粹人,一個一門心思讀醫書一個一門心思做繡活,兩耳不聞窗外事,倒是自成一片方圓。
說來也巧,舒清嫵還就喜歡這樣的人。
她對魏巧枝說:“你跟著你師傅十幾年,若說不想,那本宮才要掂量一番,這都是人之常情,你沒有錯。”
魏巧枝眨眨眼睛,看著溫柔慈祥的麗嫔娘娘,下意識道:“師傅跟奴婢說娘娘是個極好的人,原奴婢還有些怕的,現在看來,師傅到底沒有騙奴婢。”
舒清嫵忍不住笑了,她拍了拍魏巧枝的頭,對她道:“你就安心留在景玉宮,你手藝好,以後本宮還要靠你撐場面。同織繡所那邊的差事,你自己負責也好,讓手下的小宮人做也罷,若是想你師傅了,盡可回去看望,本宮不會阻攔。”
魏巧枝略紅了眼眶,卻沒有掉眼淚,她使勁點點頭:“奴婢明白,娘娘放心,以後您一定是全長信宮最漂亮的娘娘。”
舒清嫵一個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就連周圍的幾個大宮女也笑了,雲霧還插了句嘴。
“咱們娘娘本來就是最美的,誰也比不了。”
說完,魏巧枝又點頭:“對對,雲霧說得對。”
等這邊鬧完,也差不多到了晚膳時分,這一日蕭錦琛沒來,舒清嫵用完晚膳舒舒服服跑了個澡,安安穩穩睡下。
夢裡,是一片一片花開。
蕭錦琛其實是個很節制的人,因著去了一趟景玉宮,他之後連續幾日都未踏入後宮,她不來,舒清嫵的日子依舊美滋滋。
她的禮服做好了,封嫔大典也順利完成,直到二十五那一日,她一大早就坐了步輦,搶在第一個到了慈寧宮。
當看到譚淑慧那張僵硬得笑不出來的臉,舒清嫵心裡別提多暢快了。
“惠嫔姐姐,許久不見。”
譚淑慧實在是憋不出笑臉,卻還是要勾著唇角對她說:“麗嫔妹妹,還未曾恭喜你,大喜啊。”
舒清嫵抿嘴一笑:“同喜,同喜。”
譚淑慧嘴角一抽,好不容易堆住的笑差點沒繃住,直接一瀉千裡。
此刻她有多難受,舒清嫵就有多高興。
她發現,當敵人不痛快,還真就是自己最痛快的時候。
這是不帶雜質的,純粹的快樂。
真爽啊。
第83章
因為舒清嫵來得早,後面來的人就得陸續跟她見禮。
譚淑慧之後來的是寧嫔凌雅柔,她一來就看到她們倆各自坐在主位上,卻誰都沒跟誰說話,立即就笑了。
三人見過禮,凌雅柔就拉著舒清嫵坐在她身邊。
“這幾日你事忙,還沒來得及說說話,再次恭喜你了。”
前兩日舒清嫵受封典禮,舒清嫵也就請了幾個相熟的,因著同凌雅柔也算是說得來話,她便也就請了凌雅柔,凌雅柔自然也是給面子去了的。
不過當日事情多又忙,確實沒什麼時候說話,確實沒寒暄幾句。
舒清嫵就笑了,道:“過幾日等我搬完家,請姐姐過去吃酒。”
凌雅柔道:“我最愛聽這話,宴席哪裡能少了酒,不喝就是假席面。”
宮裡這麼多宮妃,也就凌雅柔敢這麼說話,舒清嫵聽了笑得更是歡喜,恨不得這就請她去宮裡吃酒。
她們兩個在這邊喜笑顏開的,另一邊譚淑慧卻是沉默吃茶,凌雅柔跟舒清嫵說了會兒話,才注意到形單影隻的惠嫔娘娘。
“咦,惠嫔怎麼就你一人,端嫔的病還沒好?”凌雅柔問。
譚淑慧垂眸道:“一直沒有好透,已經提前同太後娘娘告過假了,今日請安端嫔姐姐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