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孫姑姑原本想在宮中孤苦終老,但郝凝寒的這一番話,卻令她早就一片荒蕪的心田再度發芽。


  宮外的煙火迷蒙似乎隻在她久遠的記憶裡,令她現在午夜夢回時還頗有些想念。


  宮裡的這一輩子,仿佛一場夢,醒來空空落落,什麼都沒留下。


  她看著郝凝寒真誠的眼神,使勁點點頭:“好,到時候咱們娘三作伴。”


  郝凝寒從袖中拿出幾個荷包,裡面裝得鼓鼓囊囊,一看就沒少放銀子:“姑姑,豆蔻,這些時候有姐姐賞賜,我手頭寬松,陛下也恩準可以自行帶出宮去,你們往後還要在宮中當差,便收了當體己,別虧待自己。”


  她是什麼身價,孫姑姑和豆蔻最清楚。


  “不行,出了宮小姐還得自己吃喝,我不能收。”孫姑姑不要,豆蔻也不肯收。


  郝凝寒淡淡笑了:“你們不收不收,就是把我當外人,姑姑放心,我這些年贊下些身價的,去了書院也有俸祿,隻高不低,你放心便是。”


  孫姑姑嘆了口氣,還是把荷包接下,跟豆蔻一起分了。


  “好,那姑姑就先給你攢著,你也放心豆蔻,宮裡有我,看誰敢欺負了她去。”


  人與人的緣分,總是很奇妙。


  郝凝寒同父母少了些親緣,可同孫姑姑卻又能生出些旁人不懂得母女深情來。


  將來便是郝凝寒一直一個人,接了孫姑姑出宮去,若是再加上豆蔻,娘幾個也算有了家。


  中午用完午膳,下午是月中最後一次平安脈。


  今日徐思燁依舊準時出現在無憂閣,他先同郝凝寒行禮,然後請脈看診,過程一絲不苟。


  郝凝寒沉默地讓她診脈,也是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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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就這麼相顧無言,直到徐思燁收回手,然後又簡單寫了一份方子,卻直接遞給了郝凝寒。


  “郝小姐,聽聞你明日即將出宮。”


  郝凝寒點點頭,她倒是很平靜:“是,蒙陛下恩準,我明日即可出宮,歸於白身。”


  徐思燁便把方子遞了遞:“往後也不知是否有機會再見,臣……我寫了一個專治手腳酸痛的方子,若是今年冬日你手腳酸痛,可用來調理。”


  郝凝寒微微一愣,沒想到他竟還有這份體貼,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念一下子湧入心頭,從徐思燁平淡的語氣裡,她甚至聽出幾分關懷。


  徐思燁看郝凝寒沒接,便也抬頭去看她。


  相比去年的這個時節,郝凝寒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她眉宇之間再無晨晨暮色,也無一身病氣。


  現在的她身體康健,面色紅潤,見人三分笑,無論誰看她都會贊她青春靚麗,溫婉大方。


  這種改變,令她整個人都散發光彩,讓人移不開眼。


  徐思燁自然也是如此的。


  所以他話越來越少,也不敢多去看她一眼,隻怕自己……


  想到這裡,徐思燁把方子放到茶幾上,對郝凝寒道:“郝小姐,此番祝你一帆風順,心想事成,前程似錦。”


  郝凝寒點點頭,然後就看他大踏步走出無憂閣。


  一陣微風吹拂而來,吹動了他飄搖的衣擺,墨藍的朝服隨風飄揚,顯得他越發挺拔出眾。


  徐家的太醫長得都好,讓人很容易一見傾心。


  郝凝寒下意識追到門口,出聲換他:“徐大人……”


  她聲音很輕,似葉兒在風中飄搖,若是不去注意,無人得見。


  但徐思燁卻頓住了腳步,他回頭望了過來,臉上有著淡淡的詢問之意。


  郝凝寒張了張嘴,她覺得喉嚨幹澀,可話到嘴邊,卻又什麼說不出口。


  然而她這一番踟蹰忐忑,卻令徐思燁眼中燦然生出些許璀璨的花火。


  徐思燁回過身來,他就立於夏日明媚陽光裡:“郝小姐,你將來有何打算?”


  郝凝寒沒想到他突然問及此事,卻還是實話實說:“我想先去書院跟著學生努力學習,待自己手裡攢些俸祿,也能學得一些本領,再去看遍大齊的風景。”


  徐思燁自然知道她要去玉明書院,可沒想到她還想去遊歷天下。


  這種胸懷,並非常人所能擁有。


  聽了她的話,徐思燁略顯冷清的面容上,難得勾起一絲微笑。


  “我也覺得能去大齊各地遊歷一番,很能增長見識和抱負,”徐思燁道,“尤其你要做先生,能多一些見地也是很好的。”


  郝凝寒倒是沒想到,徐思燁竟然會如此替她著想,她頓了頓道:“正是如此,我這輩子沒見過什麼世面,就想去好好看看,看看旁人的人生百態,領略一下山川風光,大抵也找尋一下不同的自己。”


  她從生來就縮在一方天地間,什麼都沒見過,選秀入宮,不過是從一方天地走入另一方天地,並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對於天外的天,她早就心生向往。


  徐思燁看著她眼中的期待,不由輕聲笑了笑:“如此甚好。”


  郝凝寒認真看著他。


  “徐大人,經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也祝你前程錦繡,鵬程萬裡。”


  郝凝寒笑著說。


  大抵是因為兩人身份已改,也大抵是因為明日就要看不見她,徐思燁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真誠地落到郝凝寒的臉上。


  徐思燁見過很多人,認識很多人,也醫治過更多人,在他眼中,人人都是相似的。


  除了父母姐姐,除了親人好友,旁人都沒什麼區別。


  唯獨郝凝寒,唯獨她。


  在他眼中,她是發著光的存在。


  徐思燁臉上笑容更勝,他拱手道:“郝小姐,他日有緣再見。”


  郝凝寒站在門中,看著他瀟灑離去,心裡卻想:怕事此生都不會相見了吧?


  次日清晨,郝凝寒坐上馬車,離開了玉泉山莊。


  舒清嫵抱著大殿下去送她,頗為不舍:“以後有空就進宮來看我,在盛京時最少兩月來一次,待你去遊歷,也得一年來一次,記得了嗎?”


  面對即將離開舒清嫵,郝凝寒難得紅了眼眶。


  她低頭使勁擦了擦眼睛,哽咽地道:“姐姐,我會很想你,隻要有機會,我一定會進宮看望,姐姐放心。”


  剩下的話,她都沒有說出口。


  舒清嫵把她從深淵裡拯救出來,她嘴裡叫著姐姐,可在心底裡,舒清嫵仿佛她心中的神靈。


  她從來沒跟外人說過,她自己有多依賴舒清嫵,有多惦念著她。


  這份感激和惦念,她都好好壓在心底,想著自己一定要努力混出個人樣來,不讓姐姐跟著她丟臉。


  舒清嫵捏了捏郝凝寒的臉,對她道:“去吧,去看看外面的天。”


  馬車咕嚕嚕轉動起來,郝凝寒坐在馬車上對舒清嫵揮手,蔚藍的天在她眼前徐徐鋪開,另一個世界即將在她眼前展現。


  玉明書院的生活倒是比宮裡熱鬧。


  在張採荷和趙曼兒的引領下,郝凝寒漸漸熟悉起了書院的生活。


  說書院熱鬧,是因為書院中最多的就是年輕女學生,她們身上總有用不完的力氣,每日朝氣蓬勃,從不氣餒。但相比於學生們,先生們則要沉穩許多,這邊的先生都是和陽重金聘請來的,有的確實是聞名遐邇的女大儒,有的則是不願去大書院的好脾性,先生們平日裡都很和善,無人去明爭暗鬥。


  隻偶爾夜裡月明時,大家伙兒坐下來一起喝喝酒談談天,日子別提多愜意。


  在陸續學習簡單的腿腳功夫跟醫理之後,郝凝寒跟朋友們辭別,準備踏上她的新徵程。


  她離開書院的這一日,是個大晴天。


  蔚藍的天空之上是朵朵白雲,鳥兒從樹林中飛出,歡快地鳴叫著秋日的溫柔。


  郝凝寒身穿青灰的勁裝,她背著簡單的小包袱,直接打開了書院的門。


  然而門外等待她的不是前程萬裡,卻是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陌生人。


  徐思燁堂堂立於書院門外,他也穿著一身淺藍的勁裝,頭上簡單戴著青雲帽,身上背著跟郝凝寒一模一樣的包袱。


  郝凝寒完全沒有想到會在此地看到他,此時大大睜著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徐思燁對她燦然一笑:“郝小姐,可否允在下同行?”


  郝凝寒結結巴巴:“什麼,你……?”


  徐思燁道:“我也想要去領略一番祖國山河,不知郝小姐可否嫌棄在下?”


  他說完,就那麼看著郝凝寒,不再多言。


  郝凝寒的心幾乎要跳出胸口之外。


  她猛地低下頭,臉上幾乎要發燒,可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


  “不嫌棄。”


  怎麼可能會嫌棄呢?


  徐思燁看著她羞澀的臉,微微一笑。


  “那就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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