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藥的郎中碰了碰她,小聲道:“人家是兄妹,別亂說!”
郎中一愣:“兄妹…?這差距也太大了吧,哥哥如斯…額”
畢竟當著別人的面,郎中還是咽下了“醜陋”兩個字,不再吭聲。
…
穆巖感覺自己沉入了一個昏昏沉沉的夢境,他的身邊一片黑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鋒利的言語如針一般,扎在他的身上,讓他退無可退。
最後,穆巖隻能蜷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的頭,深埋在膝間。
他甚至連反駁都不敢,面對厭惡嘲笑,他隻會本能地逃避。
穆巖的心是麻木的,他淡淡地想著:這次還要多久呢?快了吧,很快就會結束了吧?
可惜這一次,噩夢沒有盡頭,穆巖覺得自己的腿都蹲麻了。
在無邊的黑暗中,穆巖逐漸絕望,不復原來的淡然,這時,那些原本傷不到他的話語,也鑽進了他的耳中。
“好醜啊你看他!怎麼會有男子長得這副模樣?可真給男子丟人。”
“人家命好啊,妻主是個秀才,哦不,已經不是妻主了,誰叫他醜呢哈哈,長得五大三粗的,誰娶了他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妻主?秀才?
穆巖有些迷茫,但同時,他可以察覺,自己原本平靜的心上突然傳來刺痛。
這時,一道聲音突的想起。
“穆巖…”
Advertisement
女聲輕柔,冷淡中帶著一絲溫柔,穆巖的記憶迅速被拉回到那天清晨。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妹妹的房間,也是第一次與妹妹直視,她的聲音輕柔,即便穆巖素來寡言,卻也不禁紅了臉,倉皇逃離。
或許那次便撒下了種子吧。
十天的相處下,這顆心中的種子如同穆巖撒下的麥粒一般,拼命汲取著泥土、雨水,最終,在那個月夜,沐浴著月光,悄無聲息地發芽。
穆巖種了5年地,在田地裡撒下無數的種子,也無數次感受到豐收的喜悅,他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農夫了。
唯獨這一次,這心間無意間撒下的種子,讓穆巖不知所措。
他不知曉如何呵護,更不知曉如何勸阻。
最終,隻能讓這種子汲取愛意,自由生長。
穆巖想起來了一切,但他的心中卻越發難受,好在這愛意的種子反哺了他,穆巖汲取到了一些力量。
但想起昏迷前,想起自己被表姐碰過的下巴,想起這一切都會被心上人知曉,那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氣便再次消散。
穆巖自欺欺人地躲在自己的世界,回憶著和妹妹那短暫的相處,黑暗似乎也不顯得可怖了。
突然,黑暗裡傳來了一道聲音。
“穆巖。”
女聲平淡,一如初見,卻輕易打碎穆巖編織的幻境,更打碎了這黑暗。
幾乎來不及思考,穆巖便下意識睜開了眼。
下一秒,一張美得不可思議的臉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穆巖,你總算醒了。”
女子平靜地說道,那熟悉的聲音,和穆巖藏在心底的一模一樣,更曾無數次地在他的夢境中出現。
而這一次,終於不再是做夢。
第198章
穆巖呆呆地看著坐在床沿的女子,那一瞬間,他的心中湧上一股悸動,情緒如同浪潮一般,鋪天蓋地而來,他的眼眶不自覺發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蘇墨墨一怔,繼而無奈地笑道:“怎麼了,穆巖?是還難受嗎?”
聽出女子話中的關切,穆巖匆匆忙忙別過頭,不敢直視對方,磕磕絆絆道:“無、無事。”
即便垂下頭,穆巖卻還能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妹妹性子一貫平淡,目光也是清清淺淺的,但此刻,落到穆巖身上後,卻仿佛可以燎原一般,灼得他皮膚發燙,繼而又是一陣痒意。
穆巖知道,這一切都源於他那不可言說的心思。
是他生了妄念,自此,再平常的一切,皆變了意味。
男人身量頗高,包扎著藥布的胳膊肌肉賁張,將病床都襯得格外狹小。但此刻,他卻別過頭,縮手縮腳,目光下垂,不敢與人直視,顯出幾分局促懦弱。
蘇墨墨凝眉,叮囑道:“穆巖,倘若你有什麼不適,一定要說出來。”
穆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他意識到了不對,朝著自己的胳膊看去,臉色頓時一變。
他的胳膊,居然是赤裸著的!
穆巖頓時無措,他倉皇抬眸,卻見女子目光清淡,落在他的身上。
他那從未展露於人前的皮膚……全都袒露在了女子眼下。
一股熱意猛地湧上穆巖心頭,他趕緊抓過床沿的衣衫,手腳匆忙地想要將自己的胳膊遮掩住,無奈他動作太大,又牽扯到了傷口,很快,白色的藥布上,便緩緩地滲出紅色。
蘇墨墨皺眉看著穆巖的一連串動作,不是很理解他在做什麼,但見他傷口再次裂開,便朝外道:“郎中,可以再來包扎一下嗎?”
抓藥郎中連忙應道:“李郎中出門去了,我來包扎。”
腳步聲傳來,穆巖回神,朝著屋外看去。見一個女子就要進入屋內,他連忙抬起頭,對著蘇墨墨猛烈搖頭,粗獷俊美的臉上滿是無措,穆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充斥著滿滿的恐懼。
蘇墨墨很少在穆巖身上看見如此劇烈的情緒。
“不要…我不要……”
穆巖的情緒不太正常,蘇墨墨意識到了不對,她便轉身朝外走去。
見女子毫不留情地離開,穆巖怔愣片刻,看著那道背影,極度無措的心情緩緩平靜下來,卻是陷入更深的深淵。
妹妹為什麼離開?她是不是嫌棄他?
穆巖心中生出一股濃烈的恐慌,她是不是知道他被表姐摸了下巴,知道他被外人看了身子……在她心中,自己很髒吧,所以她才不願意看自己一眼……
穆巖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即便躺在床上,他的身子卻仿佛在一直下墜,毫無依靠,深不見底。
是啊。
他已經這麼髒了,再被幾個人看見又如何呢?反正無論如何,他心中的人,永遠不會再施舍他一眼了。
就在穆巖思緒混沌之時,突然,一隻手掀開了他蒙在頭上的衣衫,隨後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穆巖,起來上藥。”
上藥?上什麼藥?
衣衫被挪開,光亮出現在穆巖眼前,他眨了眨眼,久處黑暗的眼睛不大適應光明,不自覺地便分泌出了淚水。
穆巖怔怔地看著身前的青衫女子,聽見她無奈地笑道:“穆巖,你是疼哭了嗎?”
穆巖下意識便想要反駁。他從小下地,揮著比人還高的鋤頭,一不留神便會碰到腳踝或者手腕,留下青青紫紫,但他卻從來沒有哭過。隻是正想開口之際,他又將這些話咽了下去。
穆巖想起了村裡的王二說過的話。女子最愛嬌弱的男子,像他這樣五大三粗的便是最不討喜的。
王二很受村裡人的歡迎,他很不受歡迎,王二說的話肯定是對的。
那現在,他哭一哭,便也是嬌弱了吧?
蘇墨墨見穆巖這八尺男兒滿臉淚痕,真當他疼狠了,拆藥布的時候便放緩了動作,小心翼翼地不觸碰到他的傷處,隻是這樣似有若無的觸碰,更讓穆巖渾身如同火燒一般。
那天月夜下,穆巖曾仔細打量過自己的身體,嚴嚴實實的衣衫下,那線條分明的肌肉是他身為男子最自卑的所在。
但此刻,這醜陋的身軀,卻被她溫柔地觸碰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
穆巖突然有一種溫柔到落淚的衝動,就算不刻意裝作嬌弱,淚意也無法止住。
蘇墨墨小心地上著藥,見穆巖明明是個大高個,卻安靜地哭著,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便也有些無奈。她已經盡量放輕動作了,沒想到穆巖這麼受不住疼,不過想起他遭遇的一切,蘇墨墨也能夠理解。
被人強行拉走成親,要是她的話,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了。也是穆巖性子軟,才不敢反抗。
重新包扎好後,蘇墨墨看著穆巖,聲音平靜:“穆巖,你先休息,我之後再來看你。”
隨後,她便轉身離開。穆巖猛地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著即將消失的那抹青衫,便想要出聲留住他。
但最終,穆巖也隻是無聲地在嘴裡含著那兩個字。
“妹妹……”
之前的一切太過溫柔美好,仿若幻境一般,觸之即碎。
而現在,穆巖回到了現實。
種種思緒在穆巖腦海裡閃過,最終,本就疲乏的身子承受不住這過於劇烈的情緒,穆巖沉沉睡了過去。
……
穆巖的傷勢暫時無礙,在郎中敬佩的眼神中,蘇墨墨拜託她暫時看護穆巖,隨後她便去用了晌飯,開始思考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按照她的想法,自然是將這穆家村的人送進大牢,可惜這裡是古代,沒有所謂的人身自由、婚姻自由一說,宗族的權力很大,賀正君和穆巖孤兒寡父,毫無抗衡之力。
甚至就算她出面,也不夠有說服力。
畢竟她是穆巖的義妹,而不是穆巖的母親,更不是穆巖的妻主。她對穆巖的婚事沒有處置權,穆家村的族長都比她名正言順。
蘇墨墨能夠依仗的,不過是自己的秀才身份罷了。小泉鎮不大,秀才很少,這裡沒有知縣,沒有朝廷官員,最高的便是裡正,身為一個才華出眾、前途光明的年輕秀才,蘇墨墨有足夠的話語權。
隻是這終究治標不治本,隻要待在王家村一日,穆家父子便會受到宗族的束縛,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他們離開這裡。
腦海裡閃過種種考量,最終蘇墨墨決定,等穆家父子情緒正常後,徵詢一番他們的意見,畢竟他們才是受害者,之後她再提出自己的意見,三人一同做出決定。
這樣可以鍛煉穆巖獨立思考的能力,也可以增添家庭參與感,讓穆家父子兩安心。
既然來了鎮上,蘇墨墨便購置了一些日常用品,不多,足夠十天花用便可。經過牙行時,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穆家父子身邊也應該買個男小廝照顧著,畢竟賀爹年紀大了,穆巖以後也要開始學字,沒有多少空餘的時間。
蘇墨墨便順路走進了牙行裡。
這年頭女子比男子嬌貴,窮人家都想要生一個女兒傳遞香火,生出兒子便賣掉換錢,因此,牙行裡並不缺少小男孩。
原主當年在牙行時,待遇還算不錯的,畢竟她是個女孩,哪怕長得醜,多的人買回家繼承香火,或是當個贅妻,牙婆自然不會讓她餓著肚子。
某種程度而言,哪怕被家人賣進牙行,但對這些孩子而言,反而有了口飯吃。
比如原主,要不是被牙婆撿到,她恐怕得餓死了。
走進牙行後,牙婆殷勤上前,見蘇墨墨穿著不凡,還是個讀書人,便熱情道:“這位大人,不知你想找丫頭還是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