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這個,太君後就有點不高興,“我那也是關心你,就讓他跟我說說你的日常起居,你怎麼、怎麼就把他毒啞了呢?”
司牧將桃子皮削的老長,薄薄一層垂在手邊,但就是沒斷,“父君若是真的關心我,大可以像今日這般將我叫過來,何至於派個下人在我身邊看著?”
他抬臉看向太君後,眼睛彎了下,以最輕松尋常的語氣說,“我跟皇姐關系好時,這宮侍許是隻在意我的起居日常。父君,若是我跟皇姐有朝一日撕破臉皮,這宮侍在我身邊,當真還隻關心我的這些瑣事?”
太君後聽完臉色一白,手指攥緊袖口,“你竟然這般想我?你是我兒子,我會害你?”
司牧又低頭削桃子,“您明知我想嫁的人是譚橙,可您為了皇姐,不還是對您最愛的兒子下了催情藥?”
平平靜靜的語氣,沒有半分抱怨跟不滿,但聽在太君後耳裡卻像是開過刃的刀子一樣,往他心口扎。
太君後不知是心虛愧疚還是急著解釋,站起來說,“程平妤是自家人,你嫁給她有何不好?現在你皇姐給你賜婚,不是讓你嫁進譚家了嗎,你還有什麼不滿,可至於將柳家打壓到那種地步。”
“牧兒,為什麼非要參政,為什麼要做這麼辛苦的事情,”太君後往前走了兩步,聲音帶著哽咽,“你就不能跟你皇姐像尋常姐弟一樣嗎,做什麼爭這份權?”
司牧垂眸,手一頓,匕首下那層薄薄的桃子皮終究是斷了。
“您讓我放權,那您說後宮權力給誰好?是給耳根子軟的您,還是給沒頭腦的吳氏?”司牧接著斷口繼續削,“您是不是私下覺得皇姐子嗣稀少,是我背後做了手腳?”
太君後眸光閃爍,連連搖頭,多少還是有些心虛,“爹怎麼會這麼想你。”
“父君,若是我想下手,桉桉便不會長這麼大。”司牧握著匕首,抬頭看太君後,“至於前朝,權力交給皇姐一次就夠了,沒有第二次。”
前世的教訓太過慘痛,司牧沒有足夠強大的心神再承受一次。
“母皇嘔心瀝血治理的江山,我要幫她守住,甚至擴大。”
聽司牧搬出先皇,太君後忍不住說,“但你皇姐才是女人,才是大司江山的正統,你將來總是要還政的。”
“江山重在社稷,重在朝堂,重在百姓,從來都不是重在女男之別,”司牧漂亮黝黑的眸子平靜地看著太君後,“您跟母皇比,眼界著實不夠寬闊。但凡您懂母皇的半分用心,便做不出昨天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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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君後被親兒子說在臉上,面色灰敗著往後退了兩步,“你還是記恨我,我都是為……”
司牧緩慢搖頭,“我個人的貞潔跟大司的存亡相比,無足輕重。我不記恨您,隻是覺得有些……難過。”
“牧兒。”太君後心裡也不是滋味,他其實都是為了這個家,從沒想過要將自己這個兒子如何。他可能隻是方法錯了,但真的沒有壞心。
司牧卻是直接打斷他的話。
“父君,皇陵那邊的行宮我已經派人前去打掃了,您既然身體不適,不如去那邊休養一些時日。”
司牧將桃子放下,掏出巾帕擦拭匕首上的桃汁,聲音輕輕,“母皇應該也想您了。”
太君後微微一頓,隨後才反應過來司牧說的是什麼。他臉色一沉,剛才滿心的難受愧疚被衝散,紅著眼眶,“我不去。”
司牧這是要將他從宮裡趕出去,太君後豈能接受。
“父君若是不想親眼看著我舉兵逼宮,還是出去住的好。”司牧匕首擦的锃亮,光澤隨著他手指轉動,輕輕晃在他白瓷般冷白的臉上。
“您不在,我與皇姐許能太平相處一陣,您若在,我隻要想到您偏心皇姐便忍不住想舉兵攻城。”司牧將匕首往旁邊小幾上一擲,動靜嚇了太君後一跳,“您說可怎麼辦呢?”
司芸雖然是皇上,是正統,是天女,可大司所有的兵權軍力都在司牧手裡握著,這便是先皇給他的底牌。
男子參政,從來都不能服眾,為了讓大家都聽話,先皇臨終前當著譚太傅跟幾位老臣的面,把兵符交給了司牧。
近到皇宮禁軍,遠到邊疆戰士,都由司牧調動。換句話說,司牧要不是怕百姓慌亂民心動蕩,完全可以早上起兵,晌午前就能把司芸拿下,都不耽誤他吃中午飯。
司芸當然可以魚死網破去嘗試用皇權號令軍隊,可這個前提是皇權獨一無二。如今司牧跟司芸都掌權,那將士跟禁軍隻聽兵符號令。
司牧拿起削完皮的桃子,起身走到太君後面前,將桃子遞給他,聲音放軟,“父君,出去住吧。”
前朝事情已經夠多,他不想再因後宮諸事分神。太君後離開,柳氏被關,後宮翻不出半點水花。
太君後聽完卻是氣的不輕,胸膛劇烈起伏,紅著眼睛瞪向司牧,滿腔的話想說又不能說,生怕刺激了他。
太君後看也不看遞到面前的桃子,眼淚掉下來,像是失望極了,“好,我走!”
他越過司牧直接往後殿去,準備收拾東西今天就離開。
太君後一走,前殿隻剩下司牧,安靜地站在殿內,垂眸看著手裡削好的桃子。
你看,他還是偏向他女兒,依舊從心底不相信他。
親情間的爭鬥,從來都是這般沒有輸贏。司牧將太君後送至宮外,按理說是他贏了,能松了口氣,可心底卻悶悶堵堵的,半分都不暢快。
“胭脂,你看我削的多漂亮,”司牧輕聲說,“母皇還在時,她跟父君最愛看我削桃子了。”
這是司牧為數不多能拿來哄人的技巧,但太君後看都沒看便走了。
胭脂往前走幾步站在司牧身後,柔聲說,“殿下,那您自己嘗嘗呢?”
“沒胃口。”司牧看著桃子,小臉沮喪,“我現在肯定嘗不出味道,分不清它是甜的還是苦的。”
司牧正要將桃子擱下,就見譚太傅帶著譚柚過來了。
司芸早朝結束後便約了民間水墨畫大師,正在養心殿商討作畫技巧,見譚太傅跟譚柚過來謝恩,勉強敷衍應付了事,隨意幾句話就打發她們來後宮。
譚柚見完皇上後始終擰緊眉頭,一臉不贊同。
譚太傅歪頭看她臉色,笑著問,“好孩子,後悔這門婚事了?”
譚柚搖頭,“我隻是覺得為君者,應當以社稷為重。”
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這才是對的。
早朝結束,皇上並沒有去御書房處理政事,也沒接見有事的大臣,反而拿起了毛筆挽著袖子要作畫。
譚太傅沉吟片刻,同譚柚說,“祖母不幹擾你的看法,你且再看看再聽聽。”
說話間到了太君後這兒,祖孫兩人沒就這個話題再談下去。
譚太傅跟譚柚本來想站在殿外等下人通稟,誰知一抬頭就瞧見司牧過來了。
譚太傅笑呵呵看他,“殿下。”
她故作糊塗,探頭左右看,“噯?太君後呢?”
司牧眉眼彎彎,兩隻手背在身後,抬腳往譚柚身邊走,並肩站在她身旁,“父君正在收拾東西說要出宮散心,太傅不如進去勸勸?”
司牧年齡是不大,十六歲的少年,剛才手藏在身後從臺階上連蹦帶跳走下來的時候,俏皮的像是嬌養在後院裡的小公子,滿臉的鬼馬機靈不諳世事。
可他身穿明黃朝服,一開口,便是試探。
老太太可不上這個當,她甩著袖子哼了一聲,“那我可得去跟太君後好好說說,看他能不能把我一同捎帶上。”
譚太傅說完就上了臺階。太君後可不會主動出宮,估計是被逼無奈,譚太傅面上輕松心裡沉重,總覺得司牧穩了後宮後,往前朝的手會越伸越長。
本來說好一起來謝恩的,現在譚太傅進去了,隻剩譚柚跟司牧站在外面。
譚柚微微頓了下,側身看司牧,“殿下身體可好些?”
司牧臉色還是白,沒太多血色,眉眼間也有些倦怠。譚柚捻了捻袖筒,忽然覺得時常帶著糖也不是壞事。
“還是要養著,一日三碗藥,半口都不能少。”司牧嘆氣的同時肩膀往下垂,像是苦惱無奈極了。
譚柚笑,“良藥苦口利於病。”
許是司牧扁著下唇的表情過於可憐,她又補了半句,“好了便不用吃了。”
“譚翰林說的是,我都記下了。”司牧探頭朝殿裡看,見太傅屬實已經走遠,司牧當著譚柚的面,變戲法一樣,突然將手從背後拿出來,變出一顆削好的桃子遞到她面前,“吶。”
司牧眉眼彎彎,“作為昨天的報酬。”
他問譚柚,“吃嗎?我剛削好的。”
譚柚一愣,垂眸看著司牧手裡的桃子,跟他掌心裹著的紗布。
他是真的白,拇指跟中指努力張開,捏著桃子兩端,盡量不讓自己還裹著紗布的手心碰到果肉,可跟桃子比起來,司牧的手比桃子顏色還要粉白好看。
譚柚接過脆桃,“謝殿下。”
譚柚知道這桃子不是司牧特意削給她的,她抬眸看向殿內,隨後收回目光,低頭咬了一口手裡的脆桃。
但是他手還傷著,裹著紗布都要親手削的桃子,若是沒人吃,心裡該多難受。
司牧攥著巾帕,期待地看著譚柚,輕聲問,“甜不甜?”
不甜,隻有水分甜味不足。
譚柚面不改色,昧著良心,“甜。”
司牧瞬間開心起來,“那我再給你削一個?”
譚柚,“……”
倒也不用。
她沉默的過於直白,司牧反而笑的更開心了。
譚柚側眸看他,眼睫緩慢垂下,心說雖然不甜,但也不算難吃。
第15章
“桃是定情信物嗎?”
譚老太太從殿內出來,往下入眼看到的便是司牧站在譚柚身邊,雙手勾在背後,眼眸清亮笑的明媚,像是誰家的少年郎。
上午辰時的陽光已經明亮,金色光芒透過稀薄雲層落在殿外兩人身上,像是為這對玉女金童勾了一層金邊。
身著青色官服的譚柚腰背挺直眸色平靜,猶如一根挺秀蔥翠的青竹,遒勁挺拔卻有韌勁。她身邊的司牧穿著明黃朝服,漂亮的鳳眼彎曲,笑容淡化眼尾翹起的鋒利感。
司牧黑而潤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譚柚,絲毫沒有男子家的嬌羞,反而大膽直白的很。
譚老太太往下看,不知譚柚垂眸說了什麼,司牧突然笑了起來。兩人站在一起,一沉默安靜,一活潑機靈,說不出的般配合適。
司牧看譚柚不語,就知道她手裡這桃沒那麼好吃。
司牧本以為譚柚會迎合自己,像其他人一般,虛與委蛇的附和,誰知道她就隻配合那麼一次,再多就不肯了。
她願意勉強,但勉強的又不多。
“傷口還沒好,削皮時總是疼。”司牧難得開心,將兩隻手都舉起來,給譚柚看他掌心包扎的紗布,五根手指並攏虛虛攥了攥,“等下次好了再給你削個甜的?”
譚柚悄悄舒了口氣,視線落在他掌心處,捏著脆桃應了聲,“好。”
“祖母。”譚柚側眸抬頭就看見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看著她倆。
司牧腳尖轉動,身子朝向正殿門口,好奇地問,“太傅,父君怎麼說?”
司牧依舊是笑的,隻是剛才滿眼笑意如潮水般撤去,隻留下嘴角淡淡笑痕,明媚開朗的少年公子仿佛隻是陽光下的蜃景假象,眨眼就不見了。
老太太雙手背在身後,滿臉失落不滿,“太君後居然說老婦年邁,跟著他出遊隻會是個累贅,根本不願帶老婦!”
老太太站在兩個孩子面前,兩手插袖,滿是疑惑,“我這年紀哪裡算老了?我可連重孫女都沒抱上呢。”
太君後哪裡是不願意帶譚老太傅,他甚至恨不得自己都不出宮,隻是沒辦法。
老太太在殿裡也寬慰太君後,“您這兩個孩子並非尋常人家的姐弟,她們有自己的想法,您不該摻和進來。”
原本隻是朝堂政事上的龍鳳之爭,若是太君後攪合進來還會多個家長裡短的父親偏心,隻會更麻煩。
換句話說,那就是孩子自有孩子福,太君後穩坐他的太君後之位安心享福就行,別的不用多管多問。
明明譚老太傅這段話的意思跟司牧說的差不多,但太君後聽譚老太傅說完就覺得舒心很多,雖說還是不情願出宮,但也沒剛才那麼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