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她還嫌東嫌西, 果真是小官家世出身,沒見過好東西。
“雲錦,”蘇虞翹起腳,重新看衣擺上的雲紋, 音調拔高,“織金?”
她道:“我說呢, 怎麼穿上之後感覺我都貴重了許多, 這等好東西我就不還了, 全當你給我的補償。”
態度跟剛才截然相反, “這黃黃的真好看,是真的金絲吧?”
吳嘉悅想伸手掐死蘇虞,“補償?誰讓你走在最前面,不然那肉能砸著你嗎?”
她本來想看譚柚出醜的,結果自己反成了笑話。
蘇虞掸了掸身上衣服,抬起下巴跟吳嘉悅道:“你這得虧是砸著我,你這要是砸著阿柚,一件衣服可打發不了。”
吳嘉悅不想說話。
“澡讓你洗了,衣服也給你了,”吳嘉悅伸手朝門外一指,滿臉不耐,“滾吧。”
她都不知道這三個人是來幹什麼的,純純壞她好事。
蘇虞抬腳往外走,想隨手掏出折扇,奈何剛才扇子太髒被她給扔了,現在手往腰後一探摸了個空,“那可不成,阿柚讓我們來跟著讀書的,明年杏榜上定有我們三人的名字。”
杏榜題名?
就她們?
還不如指望王八飛天,鯉魚長腿呢。
吳嘉悅笑起來,這是她今天聽過最好笑的笑話,“就憑你們?”
做白日夢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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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就憑我們,”蘇虞伸手指向院子裡的譚柚,眉眼得意,“是憑她。”
蘇虞想的是,如今譚柚都是驸馬了,將來等她跟長皇子感情穩定,在長皇子耳邊吹吹風,她們幾個可不就水漲船高偷偷塞進杏榜裡了嗎。
吳嘉悅沒忍住嗤笑,“就憑她?”
一個蠢貨,鄉下來的紈绔,莫說比別的,光是比玩,譚柚她在京城紈绔圈裡都不夠看的。
她都不知道蘇白蘇三人死心塌地跟著譚柚做什麼,哦,圖譚柚背後的譚家吧。
譚柚再沒用也是譚家庶女,現在還是驸馬了呢,跟譚柚搞好關系,將來總能撿個小小的闲職做。
這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吳嘉悅不屑地撇嘴,吊兒郎當抬腳下臺階,剛才的那點小心虛早就被洗澡水衝走。
她雖砸了譚柚,但是也賠給譚柚一條血統純正品種名貴的狗,算起來還是譚柚賺了。
吳嘉悅往旁邊太師椅上隨意一坐,腿翹起來,抖著腳尖看向譚柚,“我跟你同輩,用得著你教我?長皇子就是想讓我吳家難看這才隨口點你當夫子,你還真當回事了。”
譚柚看她流裡流氣就忍不住皺眉,尤其是吳嘉悅坐沒坐相,“立身以立學為先,修的是品性,學的是做人。師與生更跟年齡無關,跟君和臣也無關。”
她想教這些人,並非是因為誰的命令,隻是單純想讓她們在享有頂尖的資源跟優勢同時,能為朝堂做點貢獻。
年輕一輩中若都是吳嘉悅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大司會亡真是毫不意外。
吳嘉悅眯著眼睨譚柚,忽然笑了,滿臉嘲諷,“來來來,我看你能教出個什麼玩意。”
譚柚聞言眉頭擰的更深,語氣一本正經,“你不能這麼說自己。”
吳嘉悅,“……?!”
她道:“再差的學生,都有學好的那麼一天,你不能自暴自棄罵自己是個玩意。”
吳嘉悅,“……”
譚柚這是在拐著彎的罵她吧,是吧?
吳嘉悅就想看看譚柚能跟她裝到什麼時候,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譚柚是個什麼德行她能不知道?就看她能裝出什麼花樣來。
譚柚抬手招來一個下人,將狗繩遞給她,“我們換個地方學習。”
太陽出來了,庭院裡沒有遮擋,屬實熱。
幾人轉戰書房,在書房正中間用兩張桌子拼湊成一張大桌子,蘇虞白妔坐在一起,對面是吳嘉悅跟蘇婉。
譚柚坐在主位上,面對四人。
來之前她分別對幾人的具體情況做過調查,心裡差不多都有數。
蘇白蘇三人中,就蘇婉好一些,其餘兩人對學習沒有半分興趣,平日在學堂裡都是打盹睡覺的那一堆。
吳嘉悅天賦雖一般但也不算太蠢笨,奈何吳大人喜歡打壓教育,對吳嘉悅向來以貶低為主,導致吳嘉悅在她母親面前毫無自信,總是抬不起頭。
跟學進去多少知識相比,吳嘉悅比蘇白蘇三人更需要的是肯定和鼓勵。
就如當初的譚柚一般,玩世不恭跟叛逆忤逆,很多時候是對自己自卑的掩飾跟偽裝,其實骨子裡還沒那麼壞。
蘇虞見譚柚真給自己布置了任務,忍不住探身問她,“我們不是來給吳嘉悅做做樣子的嗎,你怎麼來真的了?”
白妔也皺巴起臉,將書頁翻來覆去的看,“這麼多字,我得啥時候能看完,更別說背了。”
譚柚聞言抬眸看向兩人,聲音不疾不徐,耐心十足,“學習斷然不可心浮氣躁,更不會一蹴而就,但學一點便多一點,總有積少成多的一日。”
她們雖然年紀相仿,可譚柚過於氣定神闲沉穩淡然,就跟譚老太傅一般,雖未說什麼嚴厲訓斥的話,可那種為人師長的氣勢就已經壓她們一頭。
蘇虞跟白妔這才反應過來她們好像上當了,譚柚是有備而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她們,真要帶著她們一起學習。
吳嘉悅看兩人那厭學樣,譏諷道:“就你們還想考進士,想去吧。”
“看不起誰呢?”蘇虞挽起袖筒,不服氣的說,“來都來了,我今天還就學給你看!”
蘇虞開始看《大學》,“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
譚柚聽她看的是這句,補充道:“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譚柚將意思又解釋了一遍,她說這些的時候,手掌就搭在書上,根本沒翻開,幾乎是脫口而出,像是沉澱在肚子裡的知識早已滾瓜爛熟,到了用的時候張開就能來。
蘇虞呆愣愣看著譚柚,眼裡慢慢露出光亮。
原來阿柚是真的都會!並非是拿著長皇子的口諭裝裝樣子!
蘇虞心裡本來懸空忐忑的東西一下子踏實下來。
除了蘇白蘇,幾人中最為震驚的應該數吳嘉悅。
吳嘉悅本來格外看不起譚柚,大家都是混跡勾欄瓦肆的,你憑什麼教我?就憑那跟譚老太傅學來的唬人氣場?
但現在她直直地看著譚柚,陡然發現那個跟自己一樣的紈绔好像換了一個人。
這種改變並非是外表穿著的變化,而是由內而外的氣質,像是沉澱許久的東西由內心往外散發,並非虛有其表強裝出來的。
吳嘉悅見譚柚給蘇虞講課,這才清晰認知到譚柚跟自己終究不同。
人家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光明正大的通過朝考入職翰林院,是有真憑實學的譚翰林。
如果不是譚柚自己不爭氣,自甘墮落,她在京中始終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哪至於讓人想到她的第一印象不是譚府庶女身份就是爛泥紈绔。
譚柚雖說比不上譚橙,但是她這個年紀考上進士,就已經遠遠甩開京中眾多世女,其中就包括她吳嘉悅。
有扎實知識儲備為支撐的氣場,才是真正的老師氣場,自信且博學,端莊且沉穩,並不是一個照虎畫貓的假架子。
吳嘉悅陡然感覺到壓力。
原來她看不起的人,比她優秀了太多。
尤其是譚柚平靜的眼眸掃過來時,吳嘉悅下意識低頭翻開書,頭皮繃緊假裝在看。沒錯沒錯,這種開小差走神被夫子抓包的感覺,太熟悉了。
吳嘉悅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能考中進士進入翰林院,母親會不會高看她兩眼,會不會也誇贊她兩句呢?
她是不是可以跟母親證明,她也沒那麼沒用?
蘇虞還在讀,“人莫知其子之惡,人莫知人莫知人莫知,其子之惡其子之……”
幾個瞬息之後,蘇虞合上書仰頭背誦,“額。”
她茫然皺眉,“什麼之惡來著?”
吳嘉悅,“……”
吳嘉悅嫌棄她,“你這腦子基本就告別進士了。”
蘇虞微笑著朝對面做了個請的姿勢,“那您來您來。”
吳嘉悅雙手抱懷,“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意思是……”
她脫口背完,才發現書房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下來,幾人齊齊看向她。
蘇虞緩慢抬手鼓掌,“可以啊吳嘉悅,你還是有點腦子在頭上的,我以為你脖子上的是個擺件呢。”
吳嘉悅微微一怔,眼神發飄,無意識放下抱著的雙臂,低頭翻書,“那麼簡單,聽幾遍不就會了。”
“基礎是根基,唯有根基扎實,才能做出漂亮的文章。”譚柚點頭,“很不錯,記得很快。”
吳嘉悅梗著脖子嗤道:“還用你說。”
但沐浴在幾人的掌聲跟誇贊中,吳嘉悅不知道那是什麼感受,但的確比穿了雲錦織金走在街上還飄飄然,一時間都有些手足無措。
她好像,也沒那麼差。
吳嘉悅都會背書了,蘇白蘇三人瞬間感覺壓力來到自己這邊。
她們豈能不如姓吳的?
一時間,書房裡的氣氛火熱起來。
譚柚從基礎帶她們復習,先是熟背,隨後才能是利用這些道理跟知識去做文章,闡述自己更深層次的見解。
譚柚擁有原來譚柚的知識儲備,加上她本人博學,以前沒事就會翻爺爺書架上的古書,最近也一直在備課以及會跟老太太請教一些她理解起來稍微模糊的語句,所以教起她們格外得心應手。
這種重回課堂教書的感覺,也讓譚柚心裡踏實,像是遊魚回到水裡,來到了獨屬於她的天地。
她的這份沉穩大氣,的確不是裝出來的花架子,而是一本書一本書扎扎實實沉澱出來的。
中午譚柚等人留在吳府吃飯,吳嘉悅也沒說什麼,等天色擦黑她們才回去。
蘇虞從沒覺得生活這麼充實過。
譚柚側眸問她,語氣溫和,“‘人莫知其子之惡’的意思是?”
蘇虞叉腰,“人總看不到自己孩子身上的惡習,意思是人都有自私和偏見,總認為自家的就是最好的。”
蘇婉舉一反三,表示,“就像阿柚對長皇子一樣。”
兩姐妹擊掌,“說得對。”
譚柚笑,她倒是不覺得自己是這種偏袒徇私的人,她隻是能透過表面看到每個人的優點。
若真是錯了,那便是錯了。她也不會去為別人的錯誤找借口。
旁邊白妔插話進來,欠欠地問蘇虞,“那下半句呢?”
蘇虞思考,蘇虞沉默,蘇虞惱羞成怒,抬腳踢白妔,“我就隻記住上半句怎麼了?阿柚都說學一點是一點,不能急於求成,基礎要扎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