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兩人相處,倒是比在門口時融洽幾分。


  “你看看,我們還是可以跟尋常姐弟一樣,不是嗎?”司芸坐回書案後面,絲毫沒有跟司牧一起烤火的打算。


  她身體好,不畏寒,所以殿內的炭盆很多時候就是個擺設,隻有冰天雪地的寒冬,她才需要在殿內四角點上炭盆。


  司牧眼睫落下,安安靜靜捧著茶盞,視線凝集在面前的這盆炭裡,看細火舔舐炭塊四角。


  “阿牧,你為何非要幹政呢?你若是不幹政,我們姐弟關系該是多好。”


  司芸看向書案前方的弟弟,他坐在矮凳上,身板單薄清瘦,看起來小小一個,讓人不忍心對著乖巧柔弱的他說半分重話。


  可就是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看起來純良無害的小公子,手裡握著掌控全大司的兵符。如今他那雙手,正在慢慢滲透朝堂,意圖將大司完全變成他的囊中之物。


  司芸想,但凡他乖一點,聽話一點,兩人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姐弟不是姐弟,反而更像是仇人。


  “我若是當初不幹政,阿姐會如何待我呢?”司牧歪頭看司芸,漂亮的鳳眼微微彎起,笑著問,“會為我尋一門好的親事嗎?”


  “那是自然,你若是沒這般任性妄為,”司芸道:“何至於嫁給譚家庶女。”


  她說,“我定為你尋到這世上最好的女人,將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司芸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她自己信了幾分。


  一分吧?或許隻有半分。


  “騙子,”司牧眼睛依舊是笑的,緩慢收回目光,輕聲嘟囔,“你撒謊。”


  “我要是不幹政,你便會把我困在皇宮中,”司牧想了想,“能理解,對付猛獸,哪怕沒了尖銳的牙齒,也不可能把他放出去。”


  “最好的做法,自然是要折斷他的四肢,讓他永遠囚在你視線下的牢籠中,如此方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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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炭盆,看裡面慢慢升起的火焰,“是嗎,皇姐,我說的對不對?”


  司芸垂眸笑,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阿牧,你怎麼能這麼想我?”


  不是司牧這麼想,而是前世她便是這麼做的。


  先用誠懇真誠的態度加上太君後的誘哄,讓他交出兵權。後又覺得他依舊是個威脅,便讓他慢慢虛弱,直至臥床不起。


  司牧前世沒能等來他嫡親的姐姐為他挑選世上最好的女人,讓他紅火風光大嫁,隻等來滔天火焰,將他連同大司一並吞噬。


  “因為你本來就是這種人,”司牧用細棍將炭翻了翻,讓火見著空氣往上蹿,“我曾想相信你,覺得親姐弟,怎至於如此。”


  可相信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跟自己身體日益病弱最後被大火淹沒相比,司牧更不能原諒大司亡在司芸手中。


  司牧至今都覺得,亡國他有一份責任。他身為大司皇族,沒能守護住自家的江山,沒能庇佑住大司百姓,這是他的錯。


  他對不起母皇,對不起天下,對不起他的子民。


  司芸聞言緩慢點頭,“是啊,親姐弟,怎至於如此。若是親姐弟,你怎會拿兵圍我。若是親姐弟,你怎會在秋闱時做手腳。若是親姐弟,你怎麼會妄圖動搖國本奪我江山?”


  司芸看著司牧,“阿牧,你野心太大了,母皇當初將兵權交付給你時,說的是守護好這片疆土,你看看你都在幹些什麼。”


  “翰林院改革,我沒意見,新政推行時,我甚至沒讓吳思圓給你使絆子。可你過於得寸進尺,將手伸向了天下考生。”


  “司牧,大司江山是大司女人拼死拼活打下來的,你一個男子,到底要做什麼?”


  司芸不是個沒脾氣的人,從兵圍養心殿起,她就壓著火氣,到現在算是慢慢爆發出來,像是司牧面前的那盆炭,火焰上竄,吞噬新炭。


  “古往今來,就沒有比我更窩囊的皇上,母皇當初直接將皇位給你多好,何至於假惺惺的將位子傳給我之後又讓你參政涉政,要你用兵權制衡我。”


  司芸站起來伸手指向外面,“你看看殿外那些人,她們是禁軍嗎?不是,她們是腳,一個個踩在我這個皇上的臉上!”


  “我,堂堂大司的皇上,被自己親弟弟拿兵捆在了養心殿。多滑稽,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司芸氣極反笑,雙手握緊椅子扶手慢慢坐回去,“何必這麼麻煩,你直接殺了我公然篡位多好,何至於一點點的挖我身下這把椅子,讓我如今日這般難堪。”


  “皇姐竟是這麼想我的?”司牧像是總算明白了,緩慢點頭,“你也隻會這麼想我了。”


  以司芸的心胸跟眼界,的確隻能這麼想他。


  “那你要我如何想你?”司芸譏諷一笑,“你至今沒動手,不過是想等個機會吧,等你有了孩子,等你生了女兒,再弄死我和桉桉,到時候整個大司的江山,便是你司牧的了。”


  “你不敢公然篡位,是因為你是個男子,你若當了皇上,天下女人都不服。”


  司芸靠在椅背上,“男權皇上,呵,母皇倒是真縱著你,竟讓你生出這等妄圖吞日般的野心。”


  “我動翰林院,是能者上弱者退,為的是增強辦事效率。我動秋闱,為的是新稅,稅制不改,富的是富商窮的是朝廷跟百姓。”


  司牧皺眉看向司芸,“我哪一條,為的是我自己?”


  “隻因為我是男子身份,所以我做的每一件事,落在你們眼裡都帶有成分跟偏見。我動翰林,便是拉攏權臣。我動秋闱,便是把控新臣。”


  司牧垂眸笑,“是啊,都怪我是個男子。可阿姐,我若是個女人,這皇位,會輪得到你嗎?”


  司牧看向司芸,臉上笑意風一般淡去,黝黑的鳳眸靜靜地看著她,“我若是女人,你配坐在這裡跟我說話嗎?”


  司芸有一條沒說錯,他若是當了皇上,天下女人不服。


  “可我從未想過篡位當皇上,也沒興趣如你所說建立所謂的男子政權,她們服氣與否,更不該因我的性別而決定。”


  “阿姐,你我同為大司皇族,你看到的跟做的,都隻是在維護司姓一族的女人地位,而我想要的是,是庇護我大司的子民。”


  司牧坐在矮凳上,瘦瘦小小的一個,可在這光亮微弱的寢殿內,身後的影子被面前火勢旺盛的炭盆無限拉長放大。


  他聲音輕緩,吐字卻極為清晰:


  “我身為大司皇族,受萬民供養,擔的自然是守護天下的責任。”


  “所以我要我大司海晏河清萬象升平,我要我的家,不會被敵軍鐵騎踐踏。我要我大司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被敵軍的火焰吞並。”


  “我要我大司,堅不可摧。有朝一日,在面對挑釁時,能順勢出兵擴大疆土。”


  司牧手裡原本微熱的茶盞如今已經冰涼,他垂眸將茶澆在面前的炭盆中。


  “滋啦”一聲聲響,往上蹿騰的火焰瞬間被茶水壓下去,“這便是你我的不同之處。”


  司芸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你?就你?就你一個男子?哈哈哈哈哈哈。”


  她抬手擦了擦眼尾笑出來的眼淚,“司牧,你未免把自己的野心說得過於冠冕堂皇了些。”


  “從大司建立以來,為大司徵戰的是大司女人,守護這片疆土的也是我大司女人,你們男子有統一的宿命,那便是嫁人生女。”


  “他們不配走到女人前面,你也是。”


  司牧微微擰眉。


  他說的是家國責任,司芸執著的地方卻永遠是女男性別。


  司芸看著那盤被水澆滅後冒著煙氣的炭盆,聲音淡漠,“但凡母皇沒將兵符交給你,沒有你在旁參政涉政,我何至於將目光放在你身上。”


  “兵權給你,你又能如何?”司牧緩慢站起來,彎腰掸了掸自己褶皺的衣擺,“我曾給過你,你珍惜了嗎?”


  到今天,司牧才明白司芸治國失敗的原因。


  她眼前所能見到的東西過於狹隘,沒有足夠的心胸,擔不起這天下的責任。


  若是大司國泰民安國庫富裕,她可能是個守國的中庸皇上。可一旦大司陷入風雨中,她便是個失敗的掌舵者。


  所以前世在她察覺到大司邊疆不穩之後,首先選擇的不是捍衛疆土,而是將最有可能對她產生威脅的弟弟除掉。


  如此,她身邊無憂。


  “我今日其實是來尋個答案,謝皇姐替我解惑。我現在心安了很多。”


  司牧朝司芸走過去,“我沒跟你說謊,我參政以來,從未利用權力為自己謀過一分私,唯獨今天例外。”


  “兵圍你養心殿,的確是我‘濫用私權’。我想殺你,不是為了篡位,而僅僅是因為你傷阿柚。”


  司芸坐在椅子裡看向司牧,目露挑釁,“哦,那你想要如何?殺了我?”


  “怎麼可能呢,”司牧站在書案前面,書案高度剛好抵到他胯骨處,他朝前傾身,說悄悄話一般,小聲跟司芸說,“你可知道阿柚傷在了哪裡?”


  他聲音太輕了,司芸沒聽清,下意識皺眉往前湊了些。


  兩人距離拉近,司牧忽然拔下頭上的白玉簪子,手指轉扇子一般,將簪子靈巧的在掌心中換了位置,隨後猛地揮手用鋒利的簪子尖劃向司芸側頸。


  司芸大驚,眼睛睜大,心髒險些停跳。她迅速往後撤,後背緊緊抵在椅背上,同時伸手捂住被劃破的脖頸。


  “你瘋了!”司芸呼吸輕顫,聲線緊繃。她垂眸看了下捂過脖頸的掌心,裡面一片鮮紅血跡。


  同時脖頸處火辣辣的痛感在提醒她,剛才有多麼危險。


  若不是她反應快,現在指不定就被司牧手上的簪子插進脖子裡了!


  司芸眼睛警惕戒備地看著司牧,她萬萬沒想到,司牧會親自動手。


  她這個柔弱的弟弟,會為了一個女人親自跟他動手。


  司牧看著白玉簪子尖尖沾染的血跡,抬眸笑盈盈看向司芸,“現在皇姐總該知道,阿柚傷在哪裡了吧。慶幸的是,她傷的沒你深。”


  司牧握著簪子跟她比劃,“雖是淺淺的一條,但就這麼劃在我心上,比你現在疼多了。”


  “司芸,你怎麼能動她呢?”司牧很是納悶,“你怎麼敢動她呢。”


  “瘋子!”司芸氣極,手拍著桌面站起來,呵斥道:“你究竟姓司還是姓譚!”


  司牧不退反進,他忽然靠近,司芸被嚇得往後一仰,又跌坐回椅子上。


  司牧雙手撐著她面前的書案,玉簪拍在上面,聲音脆響,身後長發順著單薄的肩頭滑落身前,眼睛直直看著司芸,輕聲道:“隻是警告而已,你怕什麼?”


  司牧頭上隻束了根簪子,這會兒玉簪拿下來,滿頭烏黑順滑的長發披散下來。


  司芸感覺他像個厲鬼,在這光線昏黃的殿內極為嚇人。


  “若有下次,前腳譚柚出事,”司牧微微起身,俯視司芸,聲音清涼淡漠,透著股寒意,“後腳我便親手取你性命。”


  “就為了個女人?”司芸盯著書案桌面上斷成兩截的玉簪。


  都不是為皇位,僅僅因為一個女人。


  “就為了個女人,”司牧輕撫自己被簪子硌疼的掌心,理由充足,“因為她是譚柚,是我妻主,不是其她女人。”


  “司牧,你個瘋子,”司芸視線從簪子上移開,落在司牧那張白淨乖巧的臉上,表情扭曲,“到底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如此面目可憎狼子野心!”


  司牧眨巴眼睛,直勾勾看著司芸,笑,“你猜啊。”


  他輕輕軟軟的笑,像是一把羞辱的鋒利尖刀,割在司芸身上,竟比剛才被簪子劃過還疼,因為疼的是尊嚴跟臉面。


  司芸暴怒,站起來伸手直指司牧,“司牧,但凡我活著一天,你的目的就休想得逞!”


  至今為止,她依舊覺得司牧要篡位,要以他自己的男子之身,建立男子政權。


  司牧目露憐憫地看著司芸,附和地點頭,如她所願,配合道:“對,你猜對了。其實我就是要登基當皇上,我就是要將大司變成我這個男子的天下,你又如何?”


  司牧抬腳往外走,司芸氣到砸了一地的茶盞。


  “你休想!”


  司牧走到門口還回頭氣她,“嘿,我樂意,你管不著。”


  司芸氣到恨不得衝出去掐死他,最後被赭石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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