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及忙對門口道:“無礙……勞煩師兄。”
話完,他又回頭看蹲在地上歪著腦袋望他的雲母,心知這狐狸的事隻能回來再說。白及一頓,問:“……你可要留在這裡?”
雲母點了點頭,她千裡迢迢過來找師父,自然是不準備離開的。不過隻待在房間裡倒也無聊,她準備先睡一覺,下午睡醒了再到院子和山裡去轉轉。
想到這裡,雲母又覺得困起來,她跑了一晚上,剛剛才睡了一小會兒,對著師父搖了太久尾巴都沒力氣說話了,意識都有些迷迷糊糊起來。於是雲母張嘴打了個哈欠,弓著身抖了抖毛,就地趴下蜷成一團準備睡了。
見她果然聽得懂自己的話,白及一愣。他雖在山中修行,但修仙者歸修仙者,靈獸歸靈獸,兩者各有自己修行之道,一貫井水不犯河水,他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通人性的狐狸。
其實白及還想問她可否人言,可這狐狸自顧自就睡覺了,門外師兄又催促地敲了敲門。他無奈地看了眼白狐,便匆忙離去,隻是離開之前,分外輕手輕腳地替她掩好了門。
……
因為那隻白狐,這一日白及聽課時,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師父催促了他兩次,他才反應過來。走神被抓住,白及難免有愧疚之感,尤其他是由掌門師父親自單獨上課的,愈發不該分神。他一怔,忙低頭道歉道:“抱歉,師父,我……”
“無妨。”
掌門師父看著面前神情沉靜但面容依然隱隱透著稚嫩的弟子,嘆了口氣,忍不住還是道:“你可還是在為下午的講習會擔心?哎,若是我當初……”
見師父面露愧色,反倒是白及愣了一瞬。他回過神,這才意識到他因疑惑擔心房間裡那隻小白狐,居然一時都忘了講習會之事。白及定了定神,閉上眼,盡量讓心緒平靜下來,片刻之後,再睜眼,漆黑的眸中已是寧靜許多,他說:“師父,無事,我……”
一頓。
“……會處理好。”
……
太陽東升西落是自然之道,修行者居住的歸山之上亦是如此。時過正午,太陽便升至最高空,早課剛過,白及已從掌門師父的院落中出來,此時正獨自一人靜氣凝神地端坐在道場之中。
道場內的香爐嫋嫋地冒著煙氣,空寂的香味飄散於四周,隻是場中空無一人,給門中弟子打坐用的蒲團同往常一般散落在四周,卻無人落座,襯得白及一人猶如遺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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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及坐在室中,面色不變,如往常一般清冷從容,在這空蕩蕩的室中倒也不顯得突兀悽涼,隻是他雖對掌門師父說了會處理好,可面對眼前的場景,他實在很難做到完全不焦慮。
若是掌門師父或其他修仙門派之中的長輩約定講習,到這個時候定然道場內外依然水泄不通。求仙之人講求機緣,能聽高人講道的機會自是一次都不能錯過,像今日這般定了講習會卻依然蕭條的場面,在歸山門中,便是百年也未必會有一次。盡管他早已在心中決定哪怕聽者隻有化身童子而來的掌門師父一人,他也要將自己想講的東西好好地講完,至少向師父表明決心,但此時師父未到,場中除他之外再無生靈,白及仍然不禁產生了些蕭條孤寂之感。
尤其是,場中雖是無人,他卻能感到到場外隱匿著不少熟悉的氣息,隻怕……是專程來看他笑話的同門。
白及抿了抿唇,哪怕那些窺視的目光對他來說猶如芒刺在背,可他依舊坐得同往常一般挺得筆直,閉著眼睛不去瞧他們,既不想讓掌門師父失望,也不願在看笑話的人面前露怯。
“我倒要看看他能裝清高到什麼時候!”
窗外之人見白及一人在室中坐得端正仿佛泰然自若,他們在窗口蹲著看反而像傻瓜一樣,自然不服氣,故作鎮定地嗤笑道:“你且瞧著吧!到時候他還能一個人對著空氣講不成?對了,來道場的路已經按照計劃攔住了吧?肯定一個人都來不了對吧?”
白及不顯窘態,他們自然很沒意思,其實其他人也覺得自己在窗外尷尬得像傻子,隻是不好承認。一聽有人這麼說,連忙覺得有個臺階下,紛紛稱是。他們自以為法術用得高明,白及發現不了,談話也不避著,討論得十分大聲。
“放心好了!”
另一人略有幾分得意地笑道。
“我們已經全部想辦法攔住了。童子和後輩直接壓住便是,難道他們還敢和我們作對不成?至於前輩……前輩哪裡會來聽白及這種小子的講習會?就算真有人來,路口那邊馬上就會有人想辦法把他們引開。今天我敢保證,但凡是個人,就絕對不可能靠近這個道——”
咯吱——
忽然,道場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說話聲,眾人皆是一怔,朝那被打開的門看去。剛才,他們分明沒有聽見一點腳步聲——
白及聽到有人開門,他又沒有察覺到異樣的氣息,隻覺得老師所化的童子來了,便睜開眼望過去,然而,他一眼看去卻沒有看到人,一愣,視線下移,才看見推門而入的是早晨突然出現在他房間裡的那隻小白狐。因為道場的門檻對她來說高了幾分,小白狐蹬了好幾次腿、費了好些勁才跌跌撞撞地跑進門裡。迎上他的視線,白狐居然面露幾分怯意,縮了縮腦袋,還是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在這種場景下,雲母的確是有些膽怯。
她大概是半個時辰前睡醒的,睡醒後就從白及房間裡跑出來,本來是想找師父的,結果師父沒有找到,半途卻看到有幾個年輕修仙者在議論白及講習會的事,還四處攔著人不讓過去,遇到比自己年長的就裝病將人引走。
雲母在竹林鏡中多少也看了白及年幼時候之事,不必多聽就知道他們是想做什麼,她自然覺得有些生氣。她本來是想以人形偷溜進來假裝歸山之人,可這些人身上都穿著統一的著裝,歸山女弟子不多,總不能平白冒出一個來,想來想去,她還是原型就蹦蹦跳跳地來了。
也不知道山中的靈獸能不能過來聽講習。
雲母十分忐忑不安,卻沒忘記在進來後禮貌地用額頭將門重新關好。她定了定神,努力保持冷靜地走到白及面前,頓了頓,爬到離他最近的一個蒲團上,規規矩矩地坐好。
白及怔怔地低頭,看著眼前這隻小狐狸,居然是一副認認真真準備聽課的樣子。他愣了幾秒,看天色居然已經到開始講習的時間了,方才回過神。
雖不知師父為何未至,白及盡量讓自己平心靜氣。片刻之後,他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張口開始講了起來。
第47章
見白及竟真面不改色地對著一隻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小白狐講起道來,正在門外等著看白及變臉的年輕弟子們面面相覷,臉色都不好看起來。
與雲母所擔心的正好相反,在凡間的修仙者中,若是有人講道能夠引來山中靈獸,或者未開靈智但有靈心通人性的山獸,都絕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上古有仙神下凡講道,點化生靈,據說他們在山林中講道時,自然會有有靈性的走獸飛禽被吸引圍聚,一些心境通透的,當場就能被點化成仙。現在雖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點化成仙的時候了,神仙下山亦鮮少暴露身份,不過誰講道時能引來山中走獸的話,依然是身上有仙人之氣、道講得有仙人之感的印證,說出去都是可以炫耀的事。
尤其這一次,白及引來得居然是最易出靈獸的狐狸,還是白狐。眼前這隻狐狸額心一道豎紅,相貌又生得十分周正,一看就是靈氣逼人的模樣,要引來這樣的狐狸,他看起來是有多像仙人啊?
一時間,待在門外的年輕弟子心情都有幾分復雜。眼見著白及已經開始講了,那隻小狐狸亦確實一副坐在蒲團上認真聽、絕不是湊巧路過的樣子,他們中便有個性搖擺不定的人道:“要不……我們也進去聽聽看?師父們都這麼推崇白及,萬一……萬一他真的講得很好呢?”
如果真的是有仙人講道,他們當然是不可能不聽的。這麼多年來修仙者中講道能引來靈獸的人屈指可數,個個都是修為極高的修士,甚至還有近飛升之人。五十年前還曾有一位老道士在講道完後當場悟了道,立刻引來雷劫,渡劫升了天,他身邊那些被引來的靈獸山獸,也好運地被他當場點化帶上天作了童子。
其實他們中也有人並不討厭白及,隻是不敢不隨大流罷了,現在親眼看到白及尚未開口便引來了白狐,多少就按捺不住了。
開玩笑,如果真的能提升心境呢?能夠引來靈獸的修仙者,錯過這一次要等到什麼時候?現在進去的確是丟臉,可跟成仙比起來,丟臉又算得了什麼?雖說在門外偷聽也行,可終究沒法靜下心來好好打坐參悟……
動搖的人很快觀察著周圍人的神情,不久就從同樣面露糾結的人身上感到了同伴的氣息,於是皆心中一定。
領頭的人心高氣傲,正是那認為白及自命清高的年輕弟子。他在外室弟子中也有數一數二的天資和勤奮,頗具驕傲資本,見白及引來白狐,又聽到其他人立場不堅定的話,隻覺得愈發不服,惱火道:“去什麼!平時我們院中鮮少有山獸進來,哪兒有這麼巧他一開口就引來一隻!這隻狐狸幹幹淨淨的,進了道場一個腳印都沒留下,根本不像外長的狐狸,說不定就是白及養的,為了弄個名聲就做出這種……喂、喂!你們做什麼!”
“抱歉了,扶易。”
同伴中的一人愧疚地看了他一眼,抬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但頭也不回地朝道場正門走去了。他走到正門口就去了身上的法術,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挺直腰背,像是剛到一般地踏入門中。
他一走,動搖的同伴們紛紛緊隨其後,各自議論起來。
“其實我一直就覺得我們做得過分了些……”
“對啊,何必如此對白及。人家既入了室,又是關門弟子,掌門師父如此看重他肯定有道理。”
“唉,等講習會結束,我還是同白及道歉吧。”
“對不住了,扶易。”
口子一開,哪裡還堵得住。有了先例,其他人便有學有樣,陸續歉意地朝領頭的扶易點了點頭,就慌慌張張地進了道場之中,假裝成沒來得及及時到的樣子。縱然扶易在那裡難以置信地“喂、喂”地喊他們,可哪裡攔得住,不過一會兒之後,還留在門外的人竟是去了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