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前幾天,老爸專門打電話,形容了一番,陳思雨是怎麼把耳鳴的梅霜又給刺激好的,冷峻也不確定他媽的精神狀態,能否擔得起外事訪問那麼重要的任務。
可在聽老爸專門繪聲繪色說了一番後,他可以肯定,他老媽的精神狀態肯定還會反復,但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陳思雨,治得了他媽的老毛病。
打方向進了國家大劇院,一腳剎車,他說:“毛叔,你把她列到名單上吧,她的耳朵沒有問題,可以參加外事訪問的。”
毛團長看了眼窗外,說:“從空院到大劇院,平常我們至少要走十分鍾,這才五分鍾吧,你就到了,你開的也太快了吧。”
“他不是開的太快,是飛的太低。”坐在副駕駛的駕駛員解開安全帶,說。
來的早不如來得巧,此時陳念琴剛剛比完,陳思雨正在準備上臺。
毛團長看到梅霜坐在前排,就徑自往前走了。
冷峻依然是在最後面撿了一張椅子,默默坐了下來。
每每,當陳思雨跳舞的時候,他總是想盡情的欣賞,可又不知道為什麼,不敢往前排坐,因為他會激動,會臉紅心跳,會手足無措。
而且,隻要想起上次,她蜻蜓點水般的那個吻,冷峻還總會無意識的傻笑。
怕自己呆頭呆腦的樣子影響到她的發揮,冷峻就不去前排了。
……
前排,此時陳念琴已經坐到了梅霜身邊。
龔小明在另一邊,笑著說:“陳念琴同志這趟下放可沒白去,自打到了海島,好作品是一首接著一首,這首《想親親》確實好聽。”
曲團也說:“梅老師,聽過現場了,表個態吧,你覺得陳念琴同志有沒有資格給你做徒弟?”
陳念琴的心怦怦直跳,快要跳出胸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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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霜其人,上輩子一直在鄉下的陳念琴隻是聽說過,並不知道她的生平。
但是,她是目前國內地位最高的歌唱家,各個地方文工團的領導們,對梅霜的評價也特別好,說她是個非常專業,也德高望重的歌唱家。
而因為梅霜這種老藝術家有很多跟隨國家外交團體出國演出的機會,如果做了她的徒弟,那麼,陳念琴也會擁有出國的機會。
陳念琴是重生的,她並不想呆在這個國家,她想出國,想去西方國家。
而如今,隻有外事訪問,才能出國。
所以,隻要梅霜肯收她做徒弟,陳念琴此生,就會徹底改變。
但她也不能表現的太刻意,她乖乖坐到了梅霜身邊,默默的等著。
“我唱了將近四十年的歌,親自填過詞的也隻有兩首。”梅霜先感慨了一句,看陳念琴眸光亂閃,又意味深長的說:“這丫頭,比我可優秀太多了。”
以為梅霜果真認可了自己,陳念琴說:“梅老師,我以後會更加勤奮,更加努力的。”
才二十歲的小姑娘,長相可人,嗓音條件也很不錯,梅霜作為一個老藝術家,不想冤枉孩子,遂再問:“你是在什麼時候創作的《想親親》這首歌,又是基於什麼故事背景創造的它呢。”
山西小曲的調子,是拿來就可以用的,但詞必須得自己來填。
而陳念琴,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幾乎沒有什麼人生閱歷,又從小生長在城市裡,怎麼可能寫出一首,訴說山鄉少男少女心懷的歌詞來的,沒個合適的理由,可說不過去。
當然,陳念琴既敢搬,就會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出來。
她說:“是我在海島上的時候,聽一個從山西來的戰士,講了他和妻子之間的愛情故事,有感而發,才寫出來的。”
既然她說自己是在海島上寫的,就證明,她是在這半年中寫出來的歌詞。
而梅霜的那位王老師,早在兩年前跟妻子分別,去邊疆時,就已經把詞寫出來了,這證明什麼,當然證明陳念琴是在抄襲。
從小在蘇國學習唱歌,半生浸淫在文藝界,梅霜不止被徒弟舉報過,還被人搶過歌,搶過登臺的機會,同行之間各種各樣的競爭,她都見識過。
抄襲這種事兒不但見識過,而且見的還不少。
可像陳念琴這樣,從被下放的老藝術家手裡抄東西的,她還是頭一回見。
差一點,梅霜就要發火了,好在這時燈黯,陳思雨上臺了。
梅霜就把憤怒壓了下去。
她說:“陳念琴同志,陳思雨的舞蹈也是原創的,而我,為了研究你的嗓音,聲線,為了給你找合適的曲風,一直都沒顧得上看她的舞,咱們一起看看,她的原創舞蹈吧。”原創二字,她咬的特別重。
“好的。”陳念琴依舊乖乖的,答應說。
上輩子的陳念琴,從二十歲下鄉,一直呆在農村,並不懂芭蕾,也不懂人們為什麼會欣賞芭蕾,在她看來,芭蕾,就是賣弄風騷的靡靡之舞而已。
她也不認為陳思雨能用芭蕾贏了她一首經過時間考驗的,好歌。
但當鋼琴曲響起時,陳念琴不由的頭皮一麻。
抬頭一看,是軒昂,他坐在鋼琴前,雪白的襯衣,藏青色的背帶褲,側影給燈照著,長長的睫毛在撲閃,他那雙極富特色的,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翩翩起舞。
而他彈奏的,是陳念琴從來沒有聽過的新曲目,那空靈中伴著喜悅的琴聲,在一瞬間,就把陳念琴拉回了上輩子,面對著金色麥浪,藍天碧野時的喜悅感中。那種喜悅隨著琴聲的流淌,不受控制的,在陳念琴的腦袋中浮現。
曲團側首,對梅霜說:“這孩子彈的真好,叫我想起二十年前,我初到陝北,革命根據地時的那個下午,蔚藍的天,清涼的風,人人臉上掛著笑,戰地食堂給我的米谷角兒,特別的香甜。”
梅霜點頭笑:“這伴奏音樂確實不錯。”
好的音樂,是能契合人的心靈,並勾起人們對於往昔回憶的。
當人們聽音樂,或者歡喜,或者悲傷,人們聽的是樂,想的,是自己的人生過往。
梅霜以為今天自己要看的是陳思雨的舞蹈,可一開場,她就被軒昂的琴聲給驚豔了。
琴聲渲泄著歡愉,陳思雨所展現的,是一個抱著嬰兒的,母親的快樂。
她用芭蕾表達了一個初為人母的女人的喜悅,她猶如一隻輕盈的鳥兒,又仿佛一隻歡快的鴿子,又仿佛一朵沒有腳的雲,在舞臺上輕盈的小跳,大跳,旋轉,她和音樂融為了一體,就仿佛,整個人都是快樂的化身。
突然,琴聲一轉,臺下的陳念琴心頭頓時一陣咯蹬。
因為軒昂的琴聲讓她想起上輩子丈夫的拳頭和辱罵,以及,被丈夫用拳頭生生捶到流產時的心如灰死。
合著樂聲,她的思緒從喜悅轉為痛苦,難過,壓抑,憤怒。
而舞臺上的陳思雨,正在告別自己的孩子。
就算不知道故事背景,也不懂得欣賞芭蕾,但陳念琴看得懂這段舞,陳思雨表演的,是母親遇到危險後,打算舍生取義,保護孩子,她在告別自己的孩子。
陳思雨是陳念琴的妹妹,也是她從小就按捺不住,忍不住要嫉妒的對象。
雖然從小,思雨哪怕隻有一顆糖,也要分她半顆吃。
可陳念琴從骨子裡就討厭思雨,按捺不住的討厭。
但在此刻,聽著一聲哀比一聲的琴聲,望著舞臺上依依惜別了孩子,用各種舞蹈姿勢,去表現一個女性的掙扎,無助,和試圖反抗的勇敢時,她都忍不住熱淚盈眶了。
她被陳思雨的舞蹈給打動了。
而臺下坐的每一個人,或者知道這段舞的故事背景,或者一無所知,但好的舞蹈就在於,當舞者開始表達,她就能牽動你的內心。
也是直到這時,主持人才開始朗讀故事背景:1947年,年僅19歲的革命戰士毛素美,在敵機空襲大後方時,為了保護戰地醫院的安全,揮舞著一條鮮紅的圍巾,吸引了敵機的注意力,挽救了戰地醫院,一百多人的性命,而她自己,則死在了轟炸中。
當轟炸結束,那個19歲的女戰士僅存的遺物,隻是一條,鮮紅的圍巾。
這是一段非常簡單的,沒有加任何修飾詞的文字。
但是,當陳思雨展開那條紅圍巾,當她把黑天鵝的32圈揮鞭轉,運用到這段舞蹈裡,以表達那個招展著紅圍巾,以吸引敵人空軍火力的女戰士時,根本不需要修飾詞,評委們的眼眶,就集體湿潤了。
現場人並不多,可當音樂停止,當陳思雨站定,掌聲如雷。
陳念琴也是直到大家開始鼓掌時,才驚覺,自己從一開始就沉浸在了陳思雨的舞蹈中,此刻,已經淚流滿面。
梅霜再側首,問陳念琴:“你覺得陳思雨跳的怎麼樣?”
曲團還在鼓掌,感慨說:“思雨的舞蹈,我們管都沒管過,我也沒想過她會贏,但她這段舞可太優秀了。”
許主任幹脆跑前面,去看導演組商議結果了。
龔小明則陷入了沉思中:一邊是她培養了半年的軒昂,一邊是歌確實好聽的念琴,兩個同樣優秀的作品,隻能上一個的話,讓她選,她都選不出來。
因為兩個作品都太優秀了。
而梅霜,雙目緊盯,依然在看陳念琴。
見對方不回答,再問:“你覺得陳思雨跳的如何。”
陳念琴終於醒悟過來,自己是在賽場上,陳思雨是她的競爭對手。
而今天,她隻能贏,不能輸。
當然,想贏的心得存在心裡,表現還是要謙虛的,所以她說:“思雨跳的很好,比我好多了。”
梅霜心中在冷笑,故意說:“我想收一個徒弟,思雨的唱腔不如你,但她如果專心唱歌,也會很優秀,你覺得你和思雨之間,我該選誰?”
什麼,梅霜居然有可能會棄她,選擇陳思雨做徒弟?
陳念琴為什麼一重生,會那麼恨思雨。
除了因為思雨長的漂亮,又天賦好,能歌善舞,還因為父母總在不停的念叨,說思雨的父母救了他們一家人的命,對思雨好就是在報恩。
但思雨的父母是怎麼救他們的,父母從來沒有說過。
這就叫陳念琴總覺得所謂救命之恩是個謊言,她一直覺得父母在偏愛思雨,而到了下鄉的時候,思雨不願意去,要她去,父母居然也同意了,她就更恨思雨了,在鄉下十多年,日子暗無天日,思雨下鄉表演時,還故意躲著她,馮慧又經常給她寫信,說一些思雨在空院伙食有多好,過得有多幸福一類的話,加深了對陳念琴的刺激,她就愈發恨上陳思雨了。
即使現在,她知道思雨的母親確實死的很悲壯,即使她在觀看舞蹈時熱淚盈眶,可死的不是她的母親,她是體會不到陳思雨的痛的。
反而,上輩子的回憶讓她害怕,讓她顫抖,而且,她覺得她上輩子吃了那麼多的苦,陳思雨卻吃香喝辣一生,那麼,這輩子,陳思雨就該讓著她。苡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