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量法師打斷我的話。
他不想我繼續追問,於是我就此告別。
也是,有些東西是需要自己參透的。
「我爸呢?怎麼還沒回來?」
「叔叔被他司機接走了,好像有事找他。」
「好吧,那我們回家。」我左手挽著姚娜,右手牽著樂樂。
我想時間若是能永遠停在此刻也是很不錯的。
17
再次見到邢彥是在一年後的捐贈儀式上。
他代表他的火山公司為地震災區捐款五千萬。
而我,是一名即將奔赴前線支援的志願者。
時間真的可以撫平很多東西,也可以見證很多東西。
這一年裡,沒有我的參與,他依舊和周燦在一起了。
連公司都改名成火山,燦。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覺得有點難聽,但這是他的公司,他開心就好。
和邢姨也漸漸不怎麼聯系了,因為周燦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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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也很正常,我是她的話,我也不喜歡。
沒有哪個女孩子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的前女友和自己的婆婆交往過密。
我應該自覺的,所以我除了逢年過節的禮節性問候,很少主動找邢姨。
「你也來捐款?」我以為他會徑直走過去,結果他在我身邊停下。
「我去抗震救災。」明明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在他面前說就有點子莫名其妙的羞恥感。
他看了我半晌,突然來了一句極為老成的話:「終於長大了。」
這話,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接了。
於是幹脆閉上嘴,幸好他也沒再說什麼。
捐贈會的工作人員極有眼力見地繼續給他指路,他們繼續往前走。
我抬頭看見引路的工作人員轉頭對上了我的視線。
她討好似的向我笑了笑,又轉過身去,繼續和邢彥說著什麼。
我收了收手上的東西,感覺有點煩躁。
想到姚娜打電話說要來送我,我一個頭兩個大。
這一年裡,我真是見識了一個富家女作精的日常。
雖然我倆的關系越來越好,但她在我這兒的作也呈幾何倍上升。
正愁著,正主就到我面前了。
「你一定要去麼?
「你去那裡很危險啊!
「不是已經捐東西了麼!叔叔捐的加上你捐的,那麼多了!
「你別去了吧!我害怕!
「你要是回不來,要來我的夢裡。
「我爸不讓我去!要不你偷偷帶上我一起吧。」
這等嚶嚶嚶的功夫,我想她以後的伴侶可真是太慘了。
「行了,你好好待著,我跟著送完物資就回來。」
聞言,姚娜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淚。
「那咱們可就說好了啊。你可千萬別騙我!」說著又要開始作妖了。
「打住!」我像往常一樣捂住她的嘴。「別演了,太假了。」
我抱了抱她:「別擔心。我會回來的。」
我知道姚娜隻是用她那些別扭的表達,告訴我她很擔心。
我也知道,她很擔心,但她尊重我的決定。
我爸也是,最開始不答應我去災區的。
畢竟餘震更危險。
但唐方去找了他一趟後,他沒再說反對的話,算是默認了。
隻是讓我多帶幾個專業的退伍老兵,陪同我一起去。
我沒拒絕,我去是為了幫忙,不是為了拖後腿,也不想讓他們擔心。
18
我是在睡夢中被叫醒的。
「有餘震!快去空曠的地方!別待在帳篷裡!」
我抱起身邊熟睡的小女孩,迅速地向外面跑去。
這八天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節奏。
身體一直緊繃著。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精神也很緊張。
我不是專業的人士,所以隻能做一些簡單的傷口處理和包扎。
幫醫生和護士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爸給我找的幾個退伍老兵,在到的第一天就和我說,他們想去廢墟上救人。
我沒有多猶豫就點頭了,這裡太缺人了,也很缺物資,我帶來的那些東西遠遠不夠。
所以人都在聯系物資。
最幸運的大概就是通訊設施搶修的很及時,並沒有影響我們和外界的溝通。
……
我想記錄這段日子,但當我提起筆,才發覺語言文字的蒼白。
那些苦難是無法被描述的。
這是我第一眼望向這個滿目瘡痍、看不出曾經繁華模樣的災區,才領悟到的。
我在捐贈儀式上看過受災現場的視頻和圖片,那些我以為就足夠觸動內心了。
而今,親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我第一次感受到絕望。
有太多太多的哭喊聲在我耳邊響起。
小嬰兒的啼哭聲,半大的孩子哭喊著要找媽媽。
成年人失去分寸的哭聲,不,已經不能說是哭聲了,是哀嚎。
他們哭,我也跟著他們哭。沒辦法,我的淚腺從小到大就發達。
哭到後來,我哭不出來了,他們還是在哭。
我隻能給大人遞紙,給小孩擦眼淚。
「姐姐,我害怕。」我抱出來的小女孩身高隻到我的腰。
「姐姐,我見不到我的爸爸媽媽了,對不對?」
我望向小女孩的眼睛。
那一瞬間,我想到了,我本來是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的。
在夢裡,在我決定跳樓之前,我安排的最後一件事,最後一件好事。
是把名下的財產全捐給了這個地方做災後重建。
我應該記起來的這場地震的。
用我爹的能力,哪怕不能提前預警,加固建築物總能做到的。
再不濟,去空曠的地方辦一場大型的露天活動,也可以救下許多人。
可我偏偏忘記了啊。
我沉溺在自己的情愛裡,自憐自嘆。
哪怕遠離了邢彥,我也沒有記起這件事。
「姐姐,你別哭。
「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姐姐。
「我不找媽媽了,你別哭。」
我半跪著蹲下去抱住她:「對不起啊,瑤瑤。」
對不起,如果我早一點想起來……
「姐姐,你別哭了,我也不哭了……」瑤瑤用手在我臉上胡亂擦著。她的臉上寫滿了著急和害怕。
我再次摟了摟她的肩:「姐姐不哭了,瑤瑤別怕……」
話還沒說完,大地又開始顫動起來。
我還半跪著蹲在地上,周邊的人站著很緊湊,都在隨著地震搖擺。
「散開來!散開來!」人群裡有人大喊著。
我站不起來,隻能半趴著,將瑤瑤護在身下,避免她被人踩到。
好像過了很久,終於停了。我將瑤瑤從身下拉了出來,拍了拍她身上的灰。
想撐著地,慢慢站起來,但蹲得太久了,腿麻得厲害,試了好幾次都沒起來。
「你沒事吧。」我面前伸出一隻手。
我抬頭看,愣了一下,是寺廟裡的那個男人。
我順著他的手,總算是站了起來。
他看清我的臉,也很驚訝:「這麼巧?」
遠處有人在喊:「那裡裂了個縫!有人掉進去了,快來人啊!」
「我先過去了。」我點點頭,目送他跑過去。
19
等了好一會兒,確認沒有餘震,我才帶著瑤瑤回了帳篷裡。
也許是被餘震驚到了魂,她一直在夢魘,嘴巴裡喊著我聽不懂的方言。
我想拍拍她,手觸到她的額頭,才發現她發起了高熱。
「別太自責,你本來就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
年長的護士把體溫計從瑤瑤身上拿了下來,順著光看了看:「已經退燒了。
「你去外面幫忙吧,瑤瑤我來照顧。
「昨天他們挖了一天,凌晨餘震一震,又什麼都沒了。」
「好。」我看了一圈,這裡確實沒我能幫得上忙的。
……
有人來換我吃飯。
說是飯,其實就是泡面。
我感覺我對紅燒牛肉味的泡面產生了嚴重的 ptsd。
真的數不清吃了多少桶泡面了。
泡面剛倒上熱水,餘震又來了。
我站在廢墟和空曠地帶的中間位置。
廢墟上本來還有零星的幾個人還在徒手挖著,多是本地人自己組織的隊伍。
他們聽到聲響,快速地向我跑過來。
我站不穩,視線也搖搖晃晃的,有個女生本來在我的視線裡,突然又不見了。
她被鋼筋絆了腿腳,跌了下去,好像爬不起來了。
有人跑過她,遲疑了幾秒,又快速跑開了。
我聽到這個女生的喊叫聲:「救救我!救救我!」
我很想上前,但我又不敢。
她頭頂正上方,有一根快斷掉的主梁,因著大地的震動,斷裂更加明顯了。
突然,一個人歪歪扭扭地向這個女生跑過去。
他吃力地攙著這個女生的胳膊,一點點向外挪。
我咬了咬牙,想要朝著他們跑去。
「餘震還沒停,太危險了,你不能去。」我被人攔住了。
房梁的斷裂越來越深,隻差一點點就要完全砸下來。
快一點,再挪得快一點,我在心裡祈禱。
嘭的一聲,房梁斷落,我的心揪到了極點,閉上雙眼,不忍心看到那個畫面。
「救出來了!」
「救出來了!」周圍的人開始歡呼!
「我救出她了。」他嚎啕大哭。
我再睜眼,他們已經到了我面前。
原來是那個男人,他突然站不穩似的跌了下去。
他扯了扯我褲腳:「你看到了沒,我沒丟下她,我救出來了。」
「我能救的啊……對不起……對不起。」
邊上的人看他涕淚橫流,不明所以。
有熱心的人給他遞紙,也有人給他拿吃的。
隻有我知道他在哭什麼,他能救得了這個女孩,卻在當時沒勇氣帶著妻子一起逃。
我突然間明白了,他曾經的舉動並不是為了立什麼人設,隻是不停地在後悔。
後悔地震那一刻,自私地將妻子拋下一個人逃生。
我原以為,他救了這個女孩,也是救了自己。
但救出那個女孩之後,他比以前更沉默了。
他總是跟著那些特警一起去最險最深的地方去救人。
臉上的表情總是淡淡的。好像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打動他。
我有一種很壞很壞的預感。
想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人與人之間最忌諱的事就是交淺言深。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