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堅信自己被擄的事情和姨娘孫氏及庶妹梅喬喬有關,但是誰也不信她,就連未婚夫沈修竹也覺得她在無理取鬧,反倒因為同情憐憫,與梅喬喬越走越近。


  京中流言愈演愈烈,說她已被惡人玷汙了清白。說她驕橫跋扈,欺壓體弱的姨娘和庶妹。


  在她堅持要報官時,梅侍郎把妾室的提議聽進了心坎,提出一個昏招——讓沈修竹出面勸她,若她再繼續鬧下去,便讓梅喬喬代她出嫁。


  沈修竹居然同意了。


  面對偏心的父親、惡毒的姨娘、虛偽的庶妹和拎不清的沈修竹,梅雪衣孤立無援,不知該何去何從。


  在生母的墓前,她再一次看到了衛王衛今朝。


  他向她伸出手,告訴她,他願為她遮風擋雨。


  她猶豫片刻,就把手遞給了他。


  他為她戴上寶冠,執著她的手,封她為後,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已做好準備和她做有名無實的夫妻,直到她敞開心扉接受他。沒想到,大婚當夜她就把他變成了真正的男人。


  梅雪衣盯著最後那幾個字,瞳仁猛烈地顫動。


  她覺得,話本裡這個梅雪衣的行事,和她……很像。


  也許是因為話本用了她的名字,在讀這段故事的時候,她竟有些感同身受。


  接下來的部分,就是豔-情話本實至名歸的內容了。大婚之夜,衛王用自己結實強壯的身軀撫慰了梅雪衣受傷的心靈,紅鸞被中,一對生澀的鴛鴦如何如何……


  ……


  梅雪衣縱然心黑臉皮厚,也被那直白的文字刺激得心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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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眸一看,隻見昏君微眯著眼,眸光已變得幽暗駭人。


  翻頁的動作變得漫不經心,他氣息沉沉,偏著頭,病態貪婪地輕嗅她的發絲,她一回頭,他順勢用冰冷的牙齒銜住了她的耳尖。


  這個人在某些時候是絕不會溫柔的。


  他會從耳朵開始,將她吞吃入腹。


  她趕緊掙開,在他身上散發出不滿的冷沉氣勢之前,湊上前去,用自己藏了花蜜唇瓣觸了觸他蒼白的薄唇。


  “陛下,專心看書~”


  “……呵。”


  梅雪衣裝模作樣,繼續認真看那話本。


  目光忽然頓住。


  她盯著一行字,嘴角輕輕抽了兩下——“衛今朝年富力強,激蕩之下,木榻轟然倒塌。”


  這話本真是……一味拍他馬屁!它竭力塑造了一個容顏俊美,身材高大威猛,武藝過人,勵精圖治的明君。


  看看,君王的床榻居然是能被壓塌的木榻,既誇了他身強體壯,又誇了他節儉樸素。


  再看此刻身後這人,身上穿的是最上乘的鮫絲,榻是白玉榻,燭是香蜜蠟,窗是紫金檀,照明用珠,庭院栽的是玉樹。勤勉節儉這樣的美德八竿子也打不到他頭上。


  話本裡那個‘衛王’武功高、身材好,而他,一炷香內大咳三回,小喘五次,滿身病氣心跳微弱,隨時眼一閉就能原地駕崩。


  人家從未有過女人,他卻技巧純熟,老練風流。


  看這話本他居然絲毫也不心虛。


  再翻一頁,雲收雨歇。


  章節末尾故意留下了兩個懸念。一是沈修竹究竟有沒有真把梅喬喬娶進家門,二是金陵小世君的死訊到底會不會傳到秦姬耳中。


  梅雪衣盯著‘未完待續’四個字,發了好一會兒愣。


  “後來怎麼樣了?”


  他放緩了語氣,聲音低啞溫柔:“關心沈修竹麼?”


  說實話,梅雪衣很想鑽進話本中揍沈修竹一頓。本該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卻優柔寡斷,被旁人的眼淚輕易泡軟了心腸。


  真替‘梅雪衣’不值啊……


  不過當著昏君的面自然不能這般說。


  她輕柔地偎依在他懷裡,摟住他那極瘦卻有力的腰身,低聲喃喃:“不。我隻是在想,陛下為我杖殺了金陵小世君,這件事情該如何善後。”


  “不著急。”他輕笑一聲,懶懶散散地撫她的頭發,“新婚燕爾,總得先滿足了王後才行。”


  他翻身壓下,將她的驚呼吞入腹中。


  *


  梅雪衣折騰得半死,連哄帶騙,總算把昏君打發去睡了。


  今夜,她要到宮裡四處逛逛,抓幾隻陰靈來補充魂力,以防不測。


  她扶著腰,有氣無力地爬起來。


  低頭一看,隻見白玉榻旁,兩雙厚毛靴擺放得整整齊齊,是夫妻恩愛的形狀。


  她盯著兩雙靴子愣了好一會兒。


  不知為什麼,心頭浮起一股莫名的酸澀。也不全是酸,酸中還泛著甜和苦。


  她深吸一口氣,皺眉壓下了心頭的情緒,匆匆套上靴子,悄聲從玉架上取一件大絨氅披上,離開了寢宮。


  殿下兩株玉梅樹反射著月的寒光,與地上雪光、廊上珠光交相輝映。


  他給自己的妻子造了一個仙境。美夢般的仙境。


  “娘娘?”侍立殿前的宮女疾步迎上來。


  梅雪衣噓道:“陛下眠淺,不要吵到他。”


  “是。”


  “我四下逛逛,不必跟著。”


  宮女有些為難,卻也不敢忤逆。


  梅雪衣從長廊下的小門離開了自己的寢宮。


  揚首回眸,看到三個金玉大字——朝暮宮。他把自己的名字都贈在這裡了,欲與她朝朝暮暮。


  她轉開了視線,心中復雜難言。


  她順著宮道,離開了自己的寢殿範圍。大道兩旁有侍衛,時而有人巡邏,梅雪衣逛了一會兒,覺得不太像能夠邂逅陰靈的樣子。


  不是說宮中多怨魂嗎?


  她叫住了一隊巡邏侍衛。


  “嫔妃們都住在何處?”她問。


  侍衛首領急忙垂首道:“回娘娘,宮中並無嫔妃。”


  梅雪衣微有些詫異:“是遣散了麼?”


  “不是的,”侍衛道,“陛下一心朝政,在娘娘入宮之前,宮中並無後妃。”


  沒有其他女人嗎?那他哪學來的精湛技巧?那般強勢純熟,沒練過根本不可能。


  她猶豫了一會兒,左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壓低了嗓音,問:“那……有沒有那種曾服侍過陛下,後來被處置掉的宮女?”


  侍衛首領眼角重重抽了兩下:“並無。”


  梅雪衣張了張口,半晌,略帶茫然地問:“……那宮殿都空置著嗎?前朝的嫔妃呢?”


  侍衛指了指東南方向:“前朝太妃們多住在那一塊,陛下已將她們遷到避暑行宮,如今宮殿都拆了,在建摘星高臺。”


  摘星高臺。一聽就和昏君配得很。


  她點頭:“去吧。”


  “是。”


  巡邏侍衛轉過一面宮牆,看見君王披著一件薄薄的黑袍,赤著腳,站在甬道正中。


  “王後都說了什麼?”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情緒。


第9章 昏君誤國


  “王後都說了什麼?”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情緒。


  侍衛單膝跪地,將方才梅雪衣的問話一五一十稟明。


  “隻問了後妃?沒有打聽出宮路線麼。”他微眯著眼睛,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面龐在月色下就像玉質的雕像。


  侍衛感覺到一陣寒意,急急垂首稟道:“並未。”


  視線落在黑袍底下,發現衛今朝赤著足。


  “陛下!天寒地凍,您……”


  他抬了抬手令侍衛噤聲,然後越過他們,走向前方。


  寒風中隱約蕩開縹緲的聲音——“不逃麼……”


  語氣溫柔瘆人。


  *


  梅雪衣順著宮道一直走。


  左右兩旁的後宮殿宇都沒有上鎖,她看著冷清、陰氣重的,便推門進去逛上一圈。


  這些宮殿與她住的朝暮宮完全不同。


  沒有玉樹,沒有明珠,也沒有鮫紗帳。


  換作旁人,大半夜定是不敢在這漆黑的深宮中到處行走,而這道嬌嬌弱弱的身影,卻是一間一間推開那些積了塵的殿門,像在花園裡散步一樣,毫不在意地踏進那些黑暗陰冷的地方。月光照著她的背影,形單影隻,孤獨得令人心酸。


  更叫人心酸的是,她非常適應這份孤獨。


  一道黑影無聲地出現在她的身後,敏銳如梅雪衣,也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吱——呀——”


  她再次推開了兩扇雕花木排門。


  這間宮殿看起來不像是女子住過的,這是一間書房,褪色的帳幔原是藏青、深藍色,宮牆上還留有懸過寶劍的劍槽,牆角書架上還留著幾卷積了灰塵的書籍,借著月光,隱約能看出是政論和兵法。


  桌角的砚石上刻有‘東宮’二字。


  “東宮?”梅雪衣輕撫著自己的下巴,“是他住過的地方嗎。”


  說起來,她對衛今朝的生平一無所知。


  她對他的了解,隻有病得很重、行事很瘋、床上很兇。


  她把整個東宮都逛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他做太子的時候低調得很,毫不出格。


  她不禁想起了話本中的那個衛今朝。


  讀書、習武。正直清儉。


  心底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落進了一絲又酸又甜的泉水,激起微不可察的小小漣漪。


  旋即,她搖搖頭,哂笑一聲。


  正人君子。凡人壽命太短,曇花一綻留下的都是美麗。在仙域,修真者們活得太久、考驗太多,沒幾個人能堅守本心,正人君子往往等同於道貌岸然。


  反正她從未見過真君子,在那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反倒是真小人更加讓人放心,因為和他們隻需要談利益。


  這般想著,她對這位曾經的東宮太子沒有了任何興趣。


  她離開了東宮,遙望夜色下的王城。


  東南邊有一個影影綽綽的龐大輪廓,就像一頭巨獸蟄伏在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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