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玉冷冷地想著,微眯起眼睛,視線蕩向梅雪衣身旁的另一個人。
“嘶——”
稀奇稀奇,天底下,竟有這般俊美的奇男子!如此容顏,恐怕世間女子無人能不心動吧?
夏侯玉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
一個‘殺’字噙在唇齒之間,剛要開口,忽聞“轟”一聲巨響,腳下城牆嗡嗡震顫不止。
寇國妖人,又用天火流星突襲城牆了!
“太子殿下!”梅雪衣愉快地喊道,“我來幫你解決妖人!”
她揚起臉蛋,輕輕搖晃著衛今朝的衣袖:“陛下……給我弩!”
衛今朝面無表情,隱約能聽到牙齒磨出‘咯咯’聲。
有了玉衣,他便可以隨身攜帶乾坤袋。
他不甘不願地掏出玉弩遞到她的手上,眸色沉沉,帶著審視意味。
趁著身旁弓箭手們被震得東倒西歪,梅雪衣松開衛今朝的手,奔向牆垛邊。
他氣笑了。
好啊,為了在這個夏侯玉面前表現,她連殺咒都不管不顧了麼!
他倒要看看,若是殺咒再次發作,這個夏侯玉有什麼本事幫她脫困!
心中發著狠,身體卻是非常誠實,一掠掠到了梅雪衣的身邊,悄悄將一隻手懸在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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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時,他隱隱感覺到了一絲詭異波動。
來了!
念頭剛一閃動,還未來得及出手,便見梅雪衣非常隨意地揚起手中玉弩,衝著身側發出一支碧火琉璃箭。
“轟!”
一團人形的灰燼從虛空中浮出。
這一回古屍甚至還未徹底凝聚成形,便被梅雪衣一箭送回了老家。
衛今朝怔忡片刻,笑了起來。
他怎麼忘了,自己這位妻子最是好勝要強,在床榻上被他欺負了,總要尋個地方找補回來。她這是故意讓自己知道,不需要自己插手,她亦有本事對付殺咒。
愣神之時,她已撲到牆垛上,瀟灑利落地揚起了手中玉弩,隨意瞄了瞄三百餘丈之外,然後扣動機簧。
“咻——轟!”
常年安插在凡界的興風作浪之人,便是那金陵國師之流。
這種築基、金丹修士,哪禁得住一支碧火琉璃箭?
一箭過去,連人帶法器應聲燒成了灰燼。
城牆上爆發出激蕩熱烈的歡呼聲,許久之後,眾人才尷尬地發現,射死了妖人的並不是自己人,而是那兩個突然出現在城牆上方的、行跡非常可疑的家伙。
氣氛陷入了僵滯。
夏侯玉將身形掩在幾個心腹親衛之後,警惕又緊張地打量著梅雪衣。
說來也奇,心中明知這一男一女極度危險,但是一看到女子那雙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便情不自禁地開始軟化。
“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夏侯玉朗聲問道。
聲音清越清脆,是非常好聽的少年音。
梅雪衣彎著眼睛,露出更加親切的笑容:“原來黑的聲音是這樣啊。喜歡。”
衛今朝:“……”
他不自覺地清了清嗓子,心中十分憂鬱。他自小嗓音便沉,成年之後更是低中帶啞。
她……喜歡這種清亮的音色嗎?不,不對,衛今朝驀然警醒——他的王後,分明滿心裡裝的都是自己,怎麼可能對旁人有所意動?更誇張的是,還當著自己的面……倒像是故意要讓自己吃醋一般?故意讓自己吃醋?這個妻子十分狡黠,絕無可能故意招惹別的男人!
所以……衛今朝眉梢輕輕一挑。
對面的夏侯玉微蹙著眉,看著自說自話的梅雪衣,白皙的耳朵悄無聲息地泛起一點紅。
倒不是那種喜歡,而是一種很奇異的,說不清是孺慕還是想要引為知交的微妙感情。
梅雪衣開開心心地迎上前去。
夏侯玉身旁的親衛緊張地抽出了兵器,厲聲喝止:“站住!”
“無事。”夏侯玉廣袖輕拂,“退下吧。”
兩個人很快就面對面站定。夏侯玉身量不高,隻比梅雪衣高出兩三寸。
梅雪衣上下打量了一圈,看著對方一絲不苟地扣到頂的立領,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們是來助你一統天下的。”她彎起眼睛,“今夜留我們一宿,明日替你將寇國妖人以及他們身後的勢力連根拔除。”
夏侯玉嚴肅地道:“我需要付出什麼酬勞,或是代價?”
梅雪衣裝模作樣地想了想:“今夜與我抵足而眠!”
夏侯玉震驚地退了一步,眯起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梅雪衣。
半晌,忽地笑開,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
梅雪衣回轉身,望向衛今朝。
本想好好欣賞他醋破天際的表情,沒想到他竟挑起了眉梢,露出玩味的笑容。
梅雪衣:“……”是不是演過頭被他看穿了。
她眨了眨眼,呆呆站在原地。
衛今朝看著茫然無措的妻子,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他大步上前,將她捉進了懷裡。
“夏侯,太子。”他溫和地笑了笑,“吾妻性子調皮,勿怪。”
夏侯玉看得雙眼一直,目光在這兩個仙人臉上來回轉了轉,揉著額心道:“不敢不敢。二位是下凡的神仙吧?真是天佑我南昭啊!”
低聲說話時,更能聽出些女氣。
梅雪衣一個勁兒衝著夏侯玉笑,笑著笑著,眼睛裡不知不覺湧起些淚光。
真好啊,活生生的黑,夏侯玉,唯一一隻女傀儡,就像她的寶貝閨女!
這一世,大家都好好的,真好啊!
衛今朝嘆息一聲,把手掌摁在她的發頂上:“傻子。”
“不然我備些薄酒,到營中招待二位?”夏侯玉拱手。
梅雪衣傻乎乎地點頭,用老母親毫不挑剔的眼神注視著這位女扮男裝的太子,越看越喜歡。
“請——”
第53章 王後救命
夏侯玉的營帳堪稱簡陋, 梅雪衣幫著她把大堆的凌亂文書挪到牆角的大木架上,這才騰出‘設宴’的案桌來。
酒水也是實打實的‘薄酒’,完全不是自謙。
梅雪衣拈起泛黑的銅酒盅, 飲了一口既辛辣又寡淡的兌水烈酒,小臉不禁狠狠皺了起來。
又嫌棄又心疼。原來南昭國這麼窮啊!
夏侯玉抿唇淡笑,幹淨利落地仰脖飲盡了杯中的酒, 道:“前些日子出了叛徒,裡應外合截斷了補給線。昨日剛恢復交通, 一應補給還未跟上。”她稍湊近了一些,黑色廣袖曳在案桌上,神秘兮兮地掩著半邊臉,又道:“南昭,真沒那麼窮, 下次定用好酒招待。”
畢竟是自小修習帝王之術的女人,一眼就看穿了梅雪衣不加掩飾的心思。
梅雪衣慢吞吞地把眼珠轉到了另一邊。
這個黑, 做傀儡的時候便總是喜歡擺出一副洞徹人心的樣子。梅雪衣得意的時候總喜歡把黑叫到面前, 對著它嘀嘀咕咕地炫耀一通, 她知道它能感受到她的得意和愉悅。而在她狼狽的時候,總會把黑罰去面壁, 因為這個東西木然的臉上居然會出現安撫和心疼的微妙情緒。
堂堂血衣天魔怎麼能表現出狼狽?怎麼能被這些小家伙看穿自己的心思?
為人父母,就該像高山一樣可靠,又像深海一樣神秘。
梅雪衣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全然不知自己再一次把心思明晃晃地擺到了臉上。
就像一隻驕傲的不可冒犯的貓。
她非常不服氣地拎起大酒壺給自己滿上,連飲了三杯,這才淡淡地開口:“瓊漿玉液還是粗茶淡酒,在我這裡並無分別。破妄還真之人,豈會在乎口腹之欲。”
夏侯玉肅容正色道:“仙子所言極是。”
她的教養和城府足以讓她的臉上沒有半點要笑的意思。
梅雪衣瞪著她。
畢竟是相伴數千年的傀儡, 她一眼就能看出夏侯玉在笑。
其實梅雪衣一直覺得傀儡並不是真正的死物,因為竹是主動替她擋下萬刃誅魔陣的,黑與白最終自爆時,也沒有徵求她的意見。
想起往事,梅雪衣更氣了,她覺得自己在夏侯玉面前完全沒有半點老母親的威嚴,倒像是對方在寵著她、縱著她。
幸好衛今朝撐得住場面,他端著一張君子端方又有帝王威儀的臉,與夏侯玉客客氣氣地說了些場面話,感覺就像是繼父在與已經成年的繼子女交談。
夏侯玉認真說起了這場南昭國與寇國的戰事。
梅雪衣一杯接一杯飲著酒水,飲至半途,後廚送來了幾盆炸烤得鮮香撲鼻的雀。(吃野味是不對的,古代行軍打仗不一樣)
南昭的口味偏重,灑料又麻又辣,梅雪衣用酒解麻辣,不知不覺就飲過了量。
“太好吃了!”她感覺身體輕盈,心中充斥著溢出來的喜悅,忍不住揚起了下颌,衝著夏侯玉放聲道,“下次還來你這兒!”
夏侯玉:“……恭候大駕。”
破妄還真?沒有口腹之欲?這分明就是隻醉貓、饞貓。
梅雪衣還要去倒酒,衛今朝的大手輕輕摁住了她。
“王後,適度。”聲音溫柔寵溺。
梅雪衣歪歪斜斜睨了他一眼:“昨日我讓你適度,你適度了嗎!”
衛今朝:“……”
見她動了動飽滿潤澤的紅唇,仿佛還想再說些什麼更可怕的話,衛今朝趕緊夾起一塊香酥的雀肉堵住了她的嘴巴。
“唔,好吃。”
再後來,便是夏侯玉一板一拍地講解南昭與寇國的戰事,衛今朝站在凡人的角度剖析戰局,他正經起來的時候就像個嚴厲的夫子,夏侯玉漸漸收斂了氣勢,神色越來越認真,就像個專心聽堂的學子。
梅雪衣這個師娘一人包攬了案桌上所有的肉食與酒水,託著腮,看看夏侯玉又看看衛今朝,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
飲上頭了,粗劣酒水也變成了瓊漿玉露。
她眯著水光蕩漾的雙眼,喃喃道:“這便是前生我夢寐以求的光景吧……”
從前她帶著傀儡們,時而也會飲到微醉。
她記得自己是寂寞的,記得每飲一杯酒,總要把另一杯潑到地上。
她知道,那時候的自己一定是在想念衛今朝。
當時一定想過,若是他在,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那時候恐怕做夢都不敢想象,有那麼一日,他陪在自己身邊,傀儡也變回了活生生的人。
一切都那麼完美。
梅雪衣忽然便情緒失控,痛哭出聲:“我圓滿了……死亦無憾!”
衛今朝攬住了她的肩,心中抽搐著疼痛。從前她做魔修時,他知道她是瀟灑肆意的,他一度以為她已經忘記了他,這讓他既心酸又欣慰。雖然執念焚心,但他由衷地希望她忘掉他——背負著那樣的過往前行,實在是太苦也太累了。
最終,他終於知道她沒有忘記。而在這一刻,他更是清晰地感覺到了她心中那些激烈的、沸騰的、從未冷卻過的悲慟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