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什麼班, 女人就該做家務帶孩子啊。”


“談過那麼多, 肯定不是處。”


“你就是太敏感了,總愛沒事兒找事兒。”


......


背景聲音你一句他一句,像嘈雜的菜市場。


也像是詛咒,久久不息。


這些時長均為2至3秒的短片結束時,虞淺開始撕掉身上厚重的布片,像蛻掉一身沉疴。


每一層顏色暗淡的布料都被她用力揮擲出去,她的手臂像即將高飛的羽翅,步伐逐漸鏗鏘。


虞淺每丟下一片布料,球型屏幕上停滯的短片就粉碎一塊。


有太多人經歷過這種偏見了,生活中有太多女孩子忍受著這樣的偏見了。


最悲哀的是,這些偏見聽起來居然不陌生,好像每個人都在某個時刻,旁聽過、甚至經歷過。


孫月不知道聯想到什麼,已經悄悄把手伸進包裡,開始摸紙巾。


身後幾個女性工作人員開始落淚。


孫月就在程驍南身邊,生怕自己不夠昂首挺胸丟了“Eleven”的臉,所以抹眼淚時又鬼鬼祟祟往自家老板那看了一眼。


眼淚朦朧時隻注意到程驍南沒往她這邊看,等擦幹眼淚,孫月又偷瞄一眼程驍南,卻被他那種專注的神情驚了一瞬。


程驍南的目光,是緊緊追隨著虞淺身影的,帶著虔誠、憂慮、鄭重,以及很多看不懂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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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感受到到周圍女性們的情緒起伏,但他眼裡隻關心虞淺。


他關心虞淺高昂下颌的、甚至看上去堅毅到有些冷淡的神情下,究竟有沒有過,哪怕千分之一秒的脆弱?


不會沒有。


程驍南想,怎麼可能會沒有。


她一定有過撕心裂肺傷心的時刻,隻不過,被她藏在冷靜的面容下,不輕易示人。


很多年前,虞淺剛出國的那些天程驍南都過得渾渾噩噩,他沒反應過來斯坦福並不是德國的,也沒反應過來虞淺為什麼說走就走,更沒反應過來為什麼一條龍地拉黑了他。


那幾天是春天,學校組織了春季運動會,操場上有裁判哨音,也有起跑的槍聲和歡呼加油聲。


但程驍南覺得自己沒辦法開心,甚至扯動唇角的假笑他都做不出來,他覺得虞淺出國時一定帶走了他的什麼東西,靈魂,或者愛。


程驍南還以為自己再也聯系不上虞淺,卻沒想到會從老程那裡聽到虞淺的消息。


那會兒老程有個女朋友,程驍南挺不喜歡的,但老程和那位女人走得近,偶爾那女人還會來家裡。


老程女朋友換得勤,程驍南幾乎都不搭理,但那天從門口撞見時,女人錢包裡掉出一張照片。


他也沒多想,幫忙撿起來還給她時隨便瞧了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程驍南直接頓住。


照片上是一個小女孩,有點像廣告片,拿著飲料,露出些笑容。


雖然沒見過虞淺本人這樣燦爛地笑,但程驍南一眼就能看出來,那絕對是虞淺。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能從自己小媽的候選人裡,得到虞淺的消息。


也是在虞淺走後,程驍南才開始了解她。


了解她的過去,了解關於她的事情。


程驍南破例和老程還有那女人一起吃了飯,席間總想方設法提起虞淺。


他還記得那女人叫曲莉雯,提起虞淺時倒是沒有別人家家長提到孩子的驕傲或者糟心,隻是情緒很平靜地說,她女兒是模特。


程驍南套了些信息,開始自己去查。


查到虞淺沒轉學前的高中學校,貼吧裡關於她的帖子蓋了一千多層樓,沒有一條好的言論。


查到她後來轉學到附中。


原來她在幾年前,也短暫地在附中上過學,隻不過附中的學業生涯也沒能給她一些快樂......


後來程驍南自請降級,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


他的成績也不是真的差到隻能考到幾十分的地步,隻不過就懶得認真。


但差得也還是多,又託老程請了私教,放學回家一對一補課。


那段日子挺熬人的,早晨4點起,夜裡1點睡。


老程也不做人,別人家的家長見自己家孩子這麼用功,心疼還來不及,老程完全反其道而行。


有一次程驍南休息不足,在學校犯暈,送回家找了家庭醫生輸液補充營養。


臨走時候,醫生叮囑程驍南說要注意多休息,勞逸集合。


轉頭老程就來了。


老程盯著程驍南搖頭嘆氣,說什麼當年紅.軍兩萬五千裡長徵,也沒有條件打個營養液歇一歇,現在的孩子們,果然是幸福啊。


程驍南還是少年,張嘴就要回懟。


結果老程把手裡一沓雜志丟在程驍南身上:“我看你別休息了,你要追的姑娘,可真是堅強又優秀,再休更追不上了。”


就是那本外國雜志裡,虞淺大方地展示著自己的髀罅,像是對那些無知的、惡意揣測過她的人們說:


老娘就是要這樣漂漂亮亮,那些齷齪言語,我不懼你。


程驍南當時手上還戳著輸液的針管,深深吸氣,叫老程:“爸。”


“怎麼了?覺得人家太優秀,想放棄啊?”


“......把我五三給我拿來,我做會兒題。”


熬過那段日子,程驍南在大學雙休學位,並且在老程的幫助下和沈深一起籌辦建立了“Eleven”。


還好,一切都算來得及。


程驍南深深看過去——


T臺上的虞淺已經沿著旋轉樓梯走到最頂端,所有厚重如枷鎖的裝飾布料都已經被丟棄,隻剩下身上一套質地輕薄的黑色連衣裙。


最頂端是圓柱形透明泳池的入口,她像一尾靈活的魚潛入一池清澈的水中。


裙身的布料不知道是安谷用什麼材質設計的,遇水變淺,黑色慢慢淡成藍,如霧在水中浮動。


布料上綴著的斑點狀圖案,忽然像壓縮紙巾遇水那樣,膨開,開成朵朵花。


花瓣飽滿,似芍藥。


程驍南不知道虞淺還會潛水,她在池裡宛如人魚,輕捷地下潛。


因為是彩排,場內所在都是工作人員和各方合作公司。


每個人的關注點都不同,有人在關注自己所負責的環節是否有錯,有人在關注整體效果,有人在感嘆模特的美。


隻有程驍南,他的目光緊盯在虞淺臉上。繹婳


也許是池水刺激,虞淺的眼圈有些泛紅,在程驍南看來,卻很像是忍了良久的委屈,終於在水下悄悄發泄出來。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覺得胸口疼得像讓人錐入一根鋼釘。


虞淺帶著滿身花瓣潛入水下,那裡有其他出口,最後回眸時,應安谷的要求,對著觀眾席一笑,手裡的壓縮花片丟出去,在水裡綻放。


背景音樂裡,有特請的配音人員讀著什麼,彩排成功結束後工作人員們興奮地歡呼,這些程驍南都沒有分心去聽。


身旁的助理孫月轉頭,見程驍南捂著胸口,大驚失色:“程總,你心髒不好?要不要我找醫生過來?”


“沒有。”程驍南放下手,轉身往後臺走,邊走邊摸出手機,給老程撥了個電話。


老程那邊聲音比這邊還吵,隔了幾秒程驍南才聽見他爸說話:“嘿,知道我今天回來特地給我打電話?是不是要來接我?要接的話,我就在機場等一會兒?”


“司機呢?”


“要什麼司機,我等著我兒子接呢。”


“沒空接你,自己叫車回吧。”


“你天天都在忙什麼?接你親爸都沒空?”


老程聽起來十分不滿,可能還有點裝可憐的意思,對著電話猛地咳嗽幾聲,“咳咳咳!在國外時著涼了,渾身沒力氣......”


程驍南松了兩顆襯衫扣子,有些無奈:“爸,別咳了,苦肉計沒用,今兒過不去,你未來兒媳彩排呢,我得看著點。”


“誰?”


老程那邊隻反映了兩秒,忽然笑了,“哦,那個姑娘回國了啊?怎麼,還真進了你的公司?什麼時候領回家給我看看?”


“......還早。”


“怎麼還早呢?這個月剛回來的?”


“......不是,上個月。”


程驍南頭疼地捏著眉心說,“沒說過幾次話,她看上去好像不記得我了。”


老程也不咳嗽了,笑得十分愉悅,在電話裡極盡挖苦,數落自己親兒子:


人家姑娘上個月就回來了,都一個月了,話都沒說過幾次你也太廢了。


什麼就不記得你了,我的基因又不差,給你生得人模狗樣的,你也不是沒長五官,還能不記得你?


程驍南倒也沒惱,隻淡淡打斷他親爸的挖苦:“老程,黃夢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啊,不是我以前的一個前女友麼?性格挺溫柔的,會唱京劇,分了有8、9年了吧?突然提她幹什麼?”


“唐昉呢?”


“警察局工作的那個啊?都說了我和她沒談過,就吃過幾次飯。她性格太強硬了,可能是總審犯人,有點職業病,吃飯我坐在她對面總能感覺到她打量我,這種感覺就不行......”


“趙依依。”


“人家出國好幾年了,好像嫁到馬來西亞去了,現在過得挺好。”


“曲莉雯?”


“還好意思提,不是當年你鬧著說要是我和她再相處,就和我斷絕父子關系麼?結果都7、8年了,也沒見你追到人家的女兒,可惜了,曲女士對手表很懂行呢,和我聊得還可以來著。”


程驍南忽然揚起唇角:“都分手那麼多年前的女朋友們了,一個個的,你還能記得?”


“相處過的人哪有那麼容易忘?你爹我還沒到老年痴呆的年紀!”


程驍南垂頭笑了兩聲:“知道了,我掛了。”


也是,相處過的人哪有那麼容易忘?


虞淺真就能完全不記得他?


程驍南不相信。


程驍南兩隻手插在休闲褲口袋裡,在人群裡慢慢往後臺踱步過去。


安谷瘋了一樣在叫,明天的秀必定成功。


這些都沒所謂。


程驍南現在隻想去找虞淺,不管她當年為什麼離開,他隻想問問她,真能不記得他?


進到後臺時,虞淺已經擦幹了身上的水,披著一件真絲長袍,正往臨時化妝區那邊走。


她手裡拿著毛巾,擦拭著發絲裡積掛的水跡,真絲長袍稍有些滑落,露出半個肩。


程驍南在她身後站定兩秒,忽然抬腳,狀似不經一般,踩了一下長袍拖地的邊緣。


虞淺披著真絲長袍走得搖曳生姿,忽然長袍被身後的人踩落。


她回眸,看見程驍南。


他就站在往來人群裡,襯衫扣子解了兩顆,指著自己的臉:“姐姐,好好想想,真不記得我了?”


程驍南叫人姐姐,總是帶了點帝都方言裡的痞勁兒,和以前一模一樣。


不知道這弟弟又有什麼鬼點子,眸色熱烈得讓虞淺下意識想要回避。


當然不能說記得。


說記得,就會被問起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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